(本部落格,提供作者黃海絕版書的全文閱讀,已出版書的摘錄閱讀)

  夜晚,滿天發亮的星星在天空閃耀著,雖然白天炎熱的太陽已消失在黑暗中,整個大地所接受到的溫熱,此刻正似蒸籠散發出來的熱氣一般令人難以忍受。不少人都睡在陽臺、路邊、花園、草地,不管底下有沒有鋪上草蓆或塑膠布,在四十幾度的高溫裡,只要沒有陽光的照射、燒烤,已足夠讓人感到安慰了。 

  珍珍和銀毛狗在天臺上玩,她把一只發光的球丟過去,銀毛狗便快速趨前,用前肢躍起,準確的抱住球,非常開心。
 
  「再來一次!」珍珍喊著。她把球拋得更高更遠。                                                           →圖:安徽少兒出版社1992的簡體字版本。
 
  銀毛狗縱身躍起,也許因為衝力過猛,在牠抓住球的一剎那,身體已越過天臺的欄杆,眼看著連球帶狗一起滾落下去。 

  「哎呀!」珍珍驚叫一聲,往欄杆那邊衝過去。猛然的,腳底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摔了一跤,仆倒在地上。 

  在珍珍抬起頭來時,突然發現眼前天空大亮,有如大太陽掛在頭頂上,讓她無法張開眼睛,一陣嗞嗞聲傳來,她感到無比的軟弱、困倦、乏力,恍惚中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在漂浮、漂浮,旋轉、旋轉…… 

  阿吉的車子趕到時,許多人正聚集在大樓下的街道,對著天空指指點點,叫叫嚷嚷。
  「怎麼回事?」阿吉問。 

  「一個女孩不見了!」打赤膊的男人用雙手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圈圈,結結巴巴的說:「有幽浮來過,發光的幽浮剛剛來過……女孩子被帶走了!」 

  「我看見幽浮停在空中,」一個汗如雨下的壯漢,迷惑的搖搖頭說:「那個女孩子本來在屋頂上的,她……她就那樣飛進那幽浮裡面,然後……然後消失不見!」 

  「不好了!」另一個驚惶叫著:「是老教授──綽號老百科的女兒哪!」 

  阿吉一聽,趕緊下車,衝到屋裡面去。只見牆壁上的通訊螢幕顯示出老百科一張憂愁無告的臉,可見老百科已經從家裡的電腦系統接到自動通知。 

  「阿吉!」老百科的影像清清楚楚的,有如在面前對他訓話:「你相信真有這回事嗎?他們說幽浮擄走了我的女兒?還有銀毛狗?我不相信,真有幽浮嗎?」 

  「我剛剛趕到,我也不知道,我要查查!老百科請別慌!」 

  阿吉撥動著腕上戴著的小型電腦錶,小聲問: 

  「給我有關幽浮的最有力理論,他們來自何處?為什麼來?珍珍可能被擄去了嗎?」
  電腦錶的螢幕上很快的出現一排排的文字:

假定存在於銀河系的每一百萬個高等文明,每年都發出一艘太空船去探查其他星球,那麼平均每十萬年,就會有一艘太空船經過我們地球,由此計算,自從地球有生命誕生以來,至少宇宙人已經訪問了地球一萬次。這是美國的卡爾‧沙岡說的,他是著名的外太空生物學家。至於其他問題,本電腦無從揣測回答,輸入資料不夠。

  阿吉發急了,他忘了手錶型的小電腦能夠解答的問題有限,它只能告訴人一些較簡單的事物,像珍珍是否可能被幽浮擄去這種問題,必須要有大量的資料輸入,才能加以研判、分析,再做結論。
  阿吉在珍珍的房間轉了一圈,發現他和珍珍合拍的照片,就掛在牆上,上面有著珍珍寫的幾個字: 

  當我們二十一歲的時候,是向著更青春成熟的三十歲啟程。 

  一種突如其來的靈感飄過阿吉的腦海,他嚷著:
  「二十一?對了,二十一世紀難道就是人類的末日?」他的聲音憂悶而悲哀:「珍珍也許是受了外星人的感應而寫下了這句話吧!」轉念一想,也許是巧合罷了!
  幾分鐘以後,科學發展部的直昇機停留在天臺上,從裡面走出彎腰駝背的老百科和機器人超感應。
  老百科的兩條眉毛打了結,差不多快黏在一起,眼神中的焦急和無奈,使得阿吉不敢與他接觸。阿吉只顧望著牆上的照片發呆。
  「你以為珍珍就在牆壁上嗎?」老百科問,帶著諷刺的語調:「你光對著照片發呆有什麼用?」
  「嗯,不是啦,」阿吉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說:「我在想二十一的意義,是不是代表二十一世紀?現在剛剛進入二十一世紀不久──二○○九年,也許到了二○二一年的時候,就是人類滅亡的日子……」
  「你在說什麼鬼話?」老百科發怒的臉孔好似冒著煙,有火光從他的雙眼射出:「我不相信幽浮!」 

  超感應機器人在阿吉的手肘上捏了捏,他全神貫注的在吸收阿吉的感覺。老百科一時也好奇的站在一邊觀看,噤住嘴不說什麼。阿吉心裡掛念著珍珍的安全,更不滿老百科剛才對他的態度,做為一個科學發展部的工作人員,阿吉有足夠的自信不盲從,有自己的主見,此刻他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阿吉,」超感應機器人說:「你的心在飄、飄、飄……」
 
  「飄到哪兒去?」老百科跺了一下腳,額頭發亮的汗珠跟著墜下來。他嘆了口氣說:「阿吉,你快想個辦法把我女兒找回來!」 

  「是的,遵命!」阿吉立正,向老百科舉手行了個軍禮,然後,帶著超感應快速的離開。

  設在常青市郊外的無線電天文觀測所,在人們發現幽浮的蹤跡之後,裡面的工作人員就不斷的忙碌著。此刻,所長面對著來自銀河中某個星座的訊號感到萬分奇怪,那種有規律的脈動,很顯然的是智慧的生物所發出來的: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阿吉趕到時,所長的臉色很難看,因為天氣炎熱,空氣調節系統一時故障,所長用一把從倉庫拿出來的舊風扇在吹,呼吸中隱約聞到一股令人不適的霉味。 

  「發現了什麼嗎?」阿吉急急的問。 

  「你自己看!」所長興奮有驚惶的說。 

  剛才嗶嗶嗶的聲音,以全部由電腦記錄下來,並轉換成圖形。
 
          ∙ ‥ … ‥… ‥‥… ‥……… ‥‥……… 

  「啊!」阿吉抓著所長的肩膀,彷彿看到外星人就在眼前,任何一個受過科學訓練的人都知道這個圖形所代表的意義是什麼。 

  「現在你明白了吧!」所長的臉繃緊著,說:「外星人終於留下了證據,確實想要與我們連繫。」 

  「這是質數呀!」超感應機器人望著電腦圖表說:「宇宙間的共通語言就是數學與科學,1、2、3、5、7、11、13……是質數呀!他們想跟我們連繫,又為什麼不大大方方的出現呢?」 

  所長繼續按動了鍵盤,電腦螢幕上顯出了更詳細的資料:

這是從十五光年遠的伊普西倫星送來的訊息。 

使用的波長是二十一公分,頻率是一四二○兆赫。 

通常由銀河系及地球大氣層傳來的電波雜音是在一○○兆赫到一○○○○兆赫的任何一個波長,但在銀河系中,氫原子放出一四二○兆赫的電波,卻是收受情形最理想的電波,很可能這是外星的智慧生物用來做為通訊的頻率。

  「二十一?對了!」阿及恍如從夢中醒悟過來,說:「我找到答案了!」他拉著超感應的手,從無線電天文觀測所的大樓奔跑出來。嘴裡不斷重複嚷著:「我找到了!」彷彿自己就是古代的阿基米德再世一般。 

  「你找到什麼了?」老百科透過無線電問他。 

  阿吉正在發動車子,要回去科學發展部,聽到老百科的詢問,更加興奮的說:
  「我找到謎底了,外星人有話要對我們說……」 

  「糊塗蛋!」老百科生氣的罵起來:「你真相信有幽浮這回事!我還以為你找到珍珍了。」 

  阿吉的車子開動了,他看見馬路邊草地上躺著一堆堆的人,因為天氣炎熱,有的停電地區,人們無法睡在屋裡,只好露天就寢。有一個少年赤身裸體的在路燈下跳舞,邊吹奏著口琴,引來一群小孩子也跟著在旁邊打拍、跳起舞來。這情景,使阿吉想起小時候與珍珍在一起遊玩的快樂時光,令他心酸感慨。 

  「二十一的意思就是……」阿吉開了冷氣,讓自己火熱的身體快點冷卻下來,否則他坐在車裡簡直要爆炸起火燃燒了。他慢條斯理的繼續說:「二十一世紀是危險的時代,世界有了危機,外星人使用氫的波長二十一公分的無線電與我們通訊,氫──是英文字母的H做代表,所以用一四二○兆赫來收聽外星人的指示,是錯不了的!」 

  「你滿腦子幽浮、外星人,你真是完了!」老百科在無線電中暴跳如雷:「如果真有外星人,你快去求外星人解決地球上的問題,你快去把外星人找來見我!」 

  「老百科,你聽我說!」阿吉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是按照邏輯去推論的……」 

  「放屁!」老百科吼聲如雷鳴:「科學最講究證據,捕風捉影的事,最好別亂扯,你有本事就去拿證據來!」 

  「珍珍的失蹤,不就是證據?」阿吉的車子衝向前去,有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歪歪倒倒的在走路,丟了一罐可口可樂空罐過來,擊中玻璃窗,那人還喃喃的說:「世界──末日──到了──還不快……及時行樂……」 

  枯萎而垂頭喪氣的樹林裡,許多人在那兒唱著歌,有火光從樹隙裡照出來,阿吉探頭一看,不得了,樹林起火了,唱歌的聲音也變了調,成了倉皇走避的驚呼。而在這乾燥萬分的時節,任何地方都隨時有可能發生火災,任何地方的火災都很難迅速撲滅,只有眼看著它燒、燒、燒……
  「老百科,」阿吉沮喪極了,他感慨的說:「我會想辦法找出證據來的。」
  「這才像話!」老百科的聲音那樣沉重而嚴肅:「你還是到珍珍常常去的地方去找找,不要相信人家胡扯,說什麼幽浮把她捉去了!」
  「是的!老百科。」阿吉沙啞的聲音連自己都感到陌生。他開著車子到處晃,心中一時沒法決定該朝哪個方向去。 

  「往清水河邊去吧!」超感應替他出了主意。 

  阿吉扭開車上的電腦紀錄訊號。他開車駛向清水河邊時,聽到訊號中果然有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的聲音,這是一種智慧生物傳來的數學符號,是毫無疑問的,問題是,它也許是來自地球的大氣層之內,而不再是所謂外太空來的訊號。他正在這麼想著,超感應卻突然摸著他的頭發起抖來,好像感覺到非比尋常的事發生,令他興奮又驚惶。 

  車子在下坡路時,突然一個急轉彎,車身為了閃避前面的障礙物,卻撞到一棵樹。阿吉的頭衝向車窗,唏哩嘩啦的,一陣天旋地轉,他下意識想到剛才超感應的失常舉動,大概就是因為預感到即將發生不幸吧!可惜超感應所能感知的未免太晚! 

  阿吉全身痠痛難過,眼皮沉重異常,手腳、關節、肌肉,好像都不屬於他,他勉強張開眼睛,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移身過來,說:
  「米阿吉醒來了。」 

  「醒來就該好好問他!」另一個人影跟著說。
  阿吉費了好大的勁才完全睜開眼睛,前面的兩個人,一男一女,目光嚴厲,表情冷肅,女的還戴了帽子。 

  阿吉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有如一座已崩坍的山,舉止沉重而無力。現在他看清楚了,男的是保護自然生態運動委員會的總幹事孫大光,他的臉經常出現在螢光幕上,每當某一個地區有汙染問題,或是自然生態遭受破壞的事件發生時,便是孫大光出來活動吶喊的時候。另外一個叫白美麗,她的父母親因為曾經在出事的核能電廠工作,生下她成為面貌怪異的女人,她的後腦勺特別與人不同,有一副像鼻子和嘴唇般的贅肉凸出來,雖然鼻子、嘴唇沒有什麼作用,不能呼吸,也不能吃東西。白美麗的父母親為了抗議核能運用的不當,並沒有接受整容醫師建議,將它用外科手術割除,相反的,他們加入反核能示威的陣容裡,希望以自身的遭遇,來要求有關當局禁止再行設核能電廠。在白美麗的父母親先後罹患癌症去世以後,白美麗也憤怒的站起來,組織了反核能聯盟,希望制止政府有關單位使用核能發電,與興建核能電廠。她和孫大光一搭一唱,成為環保群眾運動的領導者,相當具有知名度,卻是極為令人頭痛難纏的人物。 

  「我怎麼會在這裡?」阿吉渾身大汗淋漓,隱約聞到空氣中的一股焦臭味。 

  「你想去找你的朋友珍珍嗎?」孫大光問。 

  「你怎麼知道?」
 
  白美麗的手指著站在一邊發愣的超感應,此刻超感應已成了泥雕木塑的「機器」似的,動也不動的戰在那兒。大概是剛才超感應以把他心中的話都說來了。
 
  「不過,我們可不會輕易相信的!」白美麗故意把頭轉過去,用後腦勺對著他,再把帽子脫下來,露出醜陋而詭異的鼻子、嘴唇形狀的贅肉。 

  阿吉不禁一驚,掩著嘴,差點沒叫出聲來,以前他曾經在電視上過她,都是向後戴著帽子把她的後腦勺遮起來,以免獻醜,現在她故意把它對著他,讓他感到莫大的震驚。他好奇的想著,如果那張嘴巴也能吃東西,也許更有意思哩。 

  「你們科學發展部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白美麗轉過身子,把臉對著他,兇兇的問他:「你們想把地球搞翻嗎?現在地球上到處氣候反常,到處殘破不堪,到處在呼天搶地,你們科學發展步難道麻木不仁嗎?還要撒謊說,並沒有在搞核能發電什麼的嗎?還不快想辦法醫治好生病的地球嗎?你們眼看著地球快完蛋了,還假借外星人、幽浮來警告人家:世界快完蛋了……」 

  「你在說什麼!」阿吉滿頭霧水:「白小姐,我們並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民眾的事呀!」 

  「你還在裝蒜!」白美麗圓瞪著杏眼,聲浪又加大了:「我不相信你在找珍珍,是我們在找珍珍!」 

  「你們?」阿吉的臉頰感到一陣火熱直往上衝,更加覺得眼前這兩個人物怪異得離譜。
  「不錯!」孫大光的兩隻眼睛轉了幾轉,懷疑的目光直對著阿吉:「外面傳說是幽浮把珍珍擄走了,我們不信,這是科學發展部放出來的謠言,是鬼話!」 

  「我糊塗了!」阿吉直搖著頭,裡面似乎裝了好多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時都會爆開來。他辯駁說:「珍珍給幽浮擄走了,你們不相信,老百科也不相信,這可真奇怪呀!你們存心跟老百科作對,跟科學發展部作對,你們想要找珍珍幹什麼?她跟你們又扯上什麼關係?」
 
  「廢話少說!」孫大光的脾氣一時發作起來,他握著拳頭在阿吉前面揮了揮,說:「我帶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我們講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阿吉望望站在旁邊動也不動的超感應機器人,也許他真能幫點什麼忙,教他脫離這兩個難纏的人物的掌握,但他按動超感應背上的開關後,知道超感應的能源系統已遭去除,超感應只剩下一個機器殼子而已。現在阿吉覺得自己已惹上麻煩,甚至連生命也有危險。這兩個狂熱的環境保護分子,說不定會耍什麼花招,讓他難以應付。 

  「你們到底找珍珍幹什麼?找我來又幹什麼?」阿吉忍不住說了話。 

  「很簡單!」孫大光的手搭在阿吉的肩膀上,有力而沉重,他說:「找珍珍,為了證實一下科學發展部在搞的鬼,找你嘛!因為找不到她,所以找你!」 

  「呵呵呵……」白美麗嬌聲的笑著。 

  孫大光跟著放聲笑。一時間,阿吉也感到滑稽而荒謬,好似所有最近發生的事都那麼可笑,他忍不住笑起來,心裡卻是苦澀而迷惑的。 

  「抱歉,」孫大光說:「我們要是不動點手腳是找不到你、請不到你的,你的車子壞了,將來你自己想辦法修吧!反正你們科學發展部有的是錢!」 

  豆大的汗珠掛在每個人的臉上,空氣有如加了高溫在徵騰,阿吉被一個機器人用一把麻醉槍押著,走像前面的樓梯,進入天臺。熱氣從四面八方襲來,他頭暈目眩,體內燃燒著熊熊的火,如果前面有一條河流或一座游泳池,他會毫不考慮的縱身跳下,以便求得涼快。於是,他想著珍珍和她的銀毛狗,也許就在他要去的地方,那樣他又暫時消滅了自己體內的難過。 

  「上直昇機去!」孫大光在旁邊嚷著,拉著阿吉走向停在天台上的直昇機。 

  阿吉伸出左手,發現腕上原來戴的電腦錶已不翼而飛,現在更覺得身邊的人對他不懷好意,他只有聽天由命的分,默想著幽浮出現時排列的H形狀,神秘的數字「21」,也許外星人只是地球人類,迫在眼前的危機必須趕快解決,否則人類只有在二十一世紀結束,這是多麼可怕呀!小時候聽過「杞人憂天」的成語故事,想不到現在竟成了事實。 

  「你以為你們騙得了我們?」上了飛機,孫大光又說:「你們科學發展部呀……到處在搞科學,搞發展工業,把地球弄得亂七八糟,害得天怒人怨,現在就說是什麼幽浮來了,又說是太陽的溫度突然變化升高了,太陽在膨脹了……所以地球的溫度升高了,你們全然沒有想到,這是──科學過度發展卻沒有注意消除汙染的後果……這是地球生病了,產生溫室效應……使得地球發燒了!你知道嗎?」 

  孫大光的嗓門大,力氣足,講起話來粗聲惡氣,有如戴了擴音器,他說話時不斷的用他的大手掌猛拍阿吉的肩膀,彷彿要把他的每一句話都壓在阿吉身上,讓阿吉牢牢記得。 

  「地球發燒了!你知道是誰的罪過嗎?」白美麗說著,把她後腦勺的畸形臉對著阿吉。
  阿吉的胸口一陣緊,肚內有翻騰欲嘔之感,他不敢正視那張「臉」,別過頭去,正見窗外許多眨眼的星星飛過,都市的高樓窗口,無數的燈光在閃耀。 

  「你自己聽聽看吧!你們科學界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孫大光把飛機上的收音機扭開,換了幾個頻道,就在播放新聞的地方停住了。 

  廣播記者正以低沉嚴肅的聲音在無線電中說:

  本臺消息,由於全世界到處面臨了可怕的天氣變化災變,聯合國所授權組織的科學發展部正在研謀對策。根據最新資料指出,造成目前全球性酷熱的原因,有兩種: 

  第一是溫室效應。由於自一九五○年代後半期以來,煤炭與石油燃燒的二氧化碳已在大氣中增加了一○%,這二氧化碳只能使陽光單向射入地球大氣層內,卻阻隔了本身的散熱作用,因此地球的平均溫度不斷增加,南北極冰山也有部分融化的現象。 

  第二是太陽本身的死滅已加速來到。從一些超感應探測,及所謂幽浮的出現,都顯示了這些跡象,而且科學發展部所做的研究報告指出,太陽的表面溫度確實在增加中。下面我們訪問科學發展部的主任羅百科博士,請他為我們講幾句話。 

  「羅主任您好,請您為我們說明一下最近發生的所謂幽浮事件,跟我們世界的危機有關嗎?」 

  「我不相信有幽浮存在的。」老百科的聲調顯得很堅定:「那是鬼話!完全一派胡言!說我的女兒失蹤,是給幽浮擄去,我也不相信。」 

  「那麼目擊民眾是錯誤的嗎?是一種幻象嗎?」 

  「有人故意裝出來的,製造出來的!讓民眾誤會!」 

  「到底是誰?有什麼用意嗎?」 

  「一些環境保護的激進分子,他們想要藉機會製造恐怖,他們要阻止科學發展部正在從事的核子融合實驗工作,他們是……唉!說他們是笨蛋,算是客氣了!
  他們是又笨又壞的蛋!才會不斷的擾亂!才會把我的女兒抓去。」

  阿吉抬頭望望孫大光和白美麗,他們滿是油光和汗溼的臉,牽扯了不安的皺紋,顯得憤怒。孫大光的拳頭握緊,在空中揮舞,咒罵著: 

  「他媽的!他是狗屎百科博士!我們怎會綁架他女兒呢!」 

  孫大光正伸手要關掉收音機,被白美麗拉住手阻止了:「慢著,事有蹊蹺!這裡面一定是有原因的,聽他怎麼說?」

  「請問羅主任,」廣播記者輕聲的問:「您怎麼這樣說?他們也是為了保護環境呀!」 

  「我也許是太激動了,但他們不應該把我女兒抓去!他們也實在應該了解,核子融合就是製造人造太陽,就是解決地球上能源污染的最後法寶,核子融合是完全與一般的核分裂作用不一樣的,核子融合的燃料是利用海水理的一種元素叫做氘,它是氫元素的同位素……也就是說:太陽給我們的光和熱,就是靠了這種沒有汙染的核子融合作用,才能夠維持幾十億年之久,照道理應該還可以再燃燒個五十億年到一百億年,卻不知為什麼,最近……」
  「請問羅主任,最近幽浮出現排列成H形,是對人類的一種暗示嗎?H是代表氫吧?是說太陽的氫快要用完了,地球快完了?是這樣嗎?」 

  「這是世界環保聯盟激進分子搞出來的把戲,他們故意危言聳聽!製造出幽浮的幻象,那些幽浮可能是發光的氣球,最後被槍射擊,破了,便消失了。就是這麼簡單,他們的目的便是阻止科學發展部進行核子融合的實驗,他們實在有夠蠢,完全不了解核子融合的意義,他們不了解石油、天然氣和煤不是永遠用不完的,天然鈾也會用盡的,核子融合電廠,就是人造太陽,是絕對沒有汙染的能源。」 

  「有一種情況,」也許天熱,廣播記者乾咳不已,有如連環機關槍發出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掙扎著把話說清楚,吐出來:「羅主任,您可能沒有考慮到,是不是因為融合電廠所製造的高溫影響了天氣?因為據我們所知道,融合所需要的溫度要一億度以上,(在這樣高的溫度下,攝氏或華氏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我們有一些人找到蛛絲馬跡,認為地球上的天氣變化加遽、氣溫升高,就是因為科學發展部胡搞亂搞,做了各種實驗所造成的,羅主任,您能保證,外面傳說的所謂……你們所做的融合實現失敗了,所以造成整個地球的危機,您能不能表示一點意見?」 

  「這完全是沒有根據的話!要拿出證據來!」老百科聲調變了,顯得憤怒激動:「這完全是對科學發展部的誣衊,實在太可怕、太無聊了!」

  孫大光把收音機關掉,兩眼射出兇光,有如烈焰噴出來,讓阿吉好生害怕。孫大光說:
  「你相信你們老百科說的話嗎?我們抓了他女兒?」 

  阿吉沉默不語,直昇機內的溫度很高,他感到自己有如烤箱內的一塊肉,熱得頭昏眼花,不想白費力氣與對方爭辯,他心中唯一不明白的是:科學發展部當局和環保激進分子,雙方都指責對方利用幽浮事件來渲染世界危機,這其間是否有誤會存在呢?唯一的可能是:幽浮是真的!幽浮所警告的世界危機是真的,珍珍是真的被幽浮抓走了。也許外星人早已發現了地球的病態,所以設法向地球發信號,以便拯救地球。但是幽浮和外星人為什麼不公開露面呢?有一種許久以來流行的說法是:地球只是太空中的動物園,地球上的人類所創造的文明,還相當幼稚,正在不斷的進化演變中,外星人為了不干涉地球人類的事物,盡量以最溫和的方式來提出警告,以便在災難來臨時,地球人能夠有所警覺。那麼,現在也許真的是地球出現危機、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直昇機越過許多漆黑的樓房。阿吉探看窗外的大地,那是經過蹂躪的枯乾、沉黑的城市,可能就是被大火焚毀的無人城,在這到處都在發生災變的時候,所有活著的人都受到死亡的威脅。 

  「這個都市像是給蒸發掉了!」白美麗感嘆說,忽而轉臉對著阿吉罵道:「還不是你們的罪過?多少難民,都因為天氣突然變化,到處流離失所。」 

  阿吉的難過又加深了一層,他不知道科學發展部到底有沒有做什麼秘密實驗,危害了環境?如果真有其事,那實在缺德極了。 

  直昇機終於在山區的一處隱密地點停下,一個打著手電筒的高個子男人在外面揮手。阿吉跟著孫大光和白美麗走出去,一個面無表情的機器人緊隨在後。 

  他們進入地底洞穴後,七彎八拐,總算到了一座明亮的廠房裡,只見裡面聚集著許許多多面目模糊的畸形人,以乞憐的眼光射向他。阿吉心慌意亂,不由得發問: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把我帶到這兒來幹什麼?」 

  畸形人唱出悲傷的歌,他們的身體搖擺著,有如波浪般的富於韻律。 

  「這是上一次核子電廠發生災變後的畸形人,有人躲在這裡面就一直沒有出來。就變成這樣子。」孫大光說:「這是活生生的例子,你能否認嗎?」
 
  阿吉結結巴巴的說不話來。他再隨著他們深入底下的洞穴,走進一座巨大的圓形的門,發現裡面竟是一片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空氣清新,草木在岩洞裡栽培著,欣欣向榮,流水在石隙潺潺不息,池水中的魚清澈可見,悠然自得,壁間的柔和燈光,是透過一層水霧似的薄片散發光線。他一回頭,看見剛才那些唱歌的畸形人也跟著進來了。 

  「這是避難所,」白美麗把她的白色帽子摘下來,吁了一口氣說:「這是苦難人所建造的避難所,可惜這裡不是科學發展部所管得住的地方,這裡完全與外界隔絕,除了陽光以外。」
  「這就是所謂『太空生物圈』!」阿吉恍然大悟。科學發展部也曾經在沙漠地區的高原上,興建幾座「太空生物圈」,裡面的動物、植物等生態系統,完全是密閉的,循環相互利用的,人和動物呼出的二氧化碳由植物吸收,植物吐出的氧氣供人和動物呼吸之用。人和動物排泄出的廢物,可做為農作物的肥料或供給海藻、細菌以及水中生物的食用,而這些水中生物又可供養魚。這是預防核子戰爭災害時,地面汙染環境不適合人居住,在這裡做避難之用。同時,這樣的工程系統,也可以用來做為移民月球或火星的經驗。 

  阿吉被帶到一個有著各種儀器和電子設備的房間,一個頭髮全白,面貌溫藹而紅潤的老者,坐在電腦螢光幕旁邊望著他,站起來,向阿吉伸出手,阿吉愣了愣,也跟著伸出手與他相握。 

  「抱歉,」白髮老人擠出了滿臉的笑容,說:「把你請到這裡來,實在不得已的。我是羅百科的老同學、老朋友,我叫甘如飴,我的父母要我對惡劣的環境逆來順受,所以把我取了這樣的名字,呵呵……就是要我甘之如飴啦!」
  阿吉一時忍不住笑起來,問:
  「請問甘博士,既然您什麼都甘之如飴,怎麼會躲在這哩,享受這麼好的環境?」
  甘如飴的臉一下子紅得發紫,顯然阿吉的話惹怒了他。 

  「你自己看看,你們把地球搞成什麼樣子,地球發燒了,到底是誰的責任?」甘如飴指責說。 

  「這……這不能完全怪罪科學發展部!」阿吉畏懼的望著甘如飴博士,申辯著:「科學發展部是為了改善人類的生活才成立的機構……」 

  「但是科學發展部所做的實驗,危害了環境,比如他們進行的核子融合計畫失敗了,為了掩人耳目,就說是天氣突然變熱,是溫室效應,是什麼太陽突然膨脹……世界末日快來了!你們還假借幽浮出現來唬人……這是詭計!」 

  「啊!怎麼會是這樣呢?」阿吉苦惱的搖搖頭,咬著牙,恨不得自己趕快拿出證據來,說明所謂幽浮出現的事,完全不在科學發展部意料中。他重重的剁腳,說:「甘博士,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話,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表達我的信念,請您讓我有證明的機會。」 

  「證明什麼?」 

  「證明科學發展部的實驗不是在危害環境!證明幽浮的出現跟科學發展部無關,您大概還不知道羅百科的女兒羅珍珍出了事,失蹤了,外面傳說是被幽浮擄走的!羅百科說是你們搞鬼!」 

  「這是鬼話!這是羅百科自己搞出來的,這是苦肉計,羅百科一向鬼計多端,我太了解他了。」 

  阿吉急得跳腳,熱血直往頭上沖,他恨不得自己趕快架著直昇機去找尋幽浮的蹤跡,恨不得老百科與甘如飴能夠面對面辯論一場,也許可以真相大白。轉念一想,會不會真是老百科自己搞出來的幽浮把戲?故意把自己女兒抓走,然後藉機會指責世界環保聯盟呢?真會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不是太戲劇化了嗎?會不會是世界環保聯盟做出來的,卻又故意指責科學發展部?那麼目的又何在呢?不,不可能的!如果幽浮來訪及外星人來的電訊都是假的,又必須有多少人跟著做假呢?天文臺、無線電波天文觀測所,還有大群的目擊者,即使目擊者可能受騙,其他的科學單位不可能造假,幽浮可能是真的。至於珍珍的失蹤,還有存著保留的態度。 

  阿吉正在思索著種種前因後果,甘如飴用手觸摸了一下桌面上的儀表板,牆壁間的巨大螢幕,立刻出現了地球上空的人造衛星運行的景象,好多漂浮的圓筒形物體,如星群般在太空中反射著陽光,白亮而刺眼。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甘如飴問。 

  「不知道!」阿吉搖搖頭,忽然想你了什麼,又說:「這是太空廢料吧!運行在太空軌道的各種廢棄物,都是以前發射人造衛星或火箭、太空船丟下的東西。」 

  「你是想當然吧?」甘如飴博士頭上的白髮差不多一下子豎了起來,他的兩眼眶冒出了紅色的火焰:「你不會想到它是什麼東西吧?」 

  阿吉搖搖頭,他的心在蹦跳。 

  「告訴你,這是核子廢料,不是一般的廢料。這些廢料原是要運往月球去貯存的,因為發生意外,所以散落在地球軌道上空,這就是科學發展部幹的好事,他們不負責任,就任由核子廢料漂浮在地球上空。你說,他們還能幹出什麼好事來?我這裡有一段紀錄片,你可以看看他們失敗的經過,他們當初使用核能電廠,造成海洋汙染、破壞海洋生態環境,還有幾座核能電廠發生事故,有人感染了輻射,生下的孩子變成畸形人,現在科學發展部卻置之不理,我們可要理一理……」甘如飴咬著牙,臉上的肌肉扭曲著,顯得很憤怒。 

  螢幕上映出核能電廠意外災變的情況,許多感染輻射讀的人,頭髮大把大把的脫落、皮膚出現紫斑,傷口腐爛,無法癒合,在發生事故的核能電廠的周圍,成了不毛之地,荒涼可怖,偶爾有飛鳥掠過光禿的樹枝上空,卻又疾飛而去,不敢多加逗留。 

  「甘博士,」阿吉眼中流露出惶恐之色:「您想怎樣呢?科學實驗所造成的意外,有時會疏忽,是難免的,畢竟目的是在造福人類……」 

  「你再發表什麼演講嗎?」甘如飴揮手阻止阿吉說下去。他轉過身來,嚴正的對著阿吉說:「現在我們要派你一項任務!」
 
  「我?」阿吉驚訝的看著他:「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嗎?」 

  「很簡單,我知道你曾經受過太空人的訓練,我們要求你以實際行動,解決地球上空的核子廢棄物問題,由世界環保聯盟支持的太空專家,已經設計好一套捕捉系統,要把那些廢棄物收回,集中起來再投射像太陽去……」 

  「丟到太陽去?」 

  「不錯,讓太陽的高溫完全處理掉這些廢棄物。在這次行動中還有一項探測計畫,就是在處理核子廢棄物的同時,將一具太陽溫度探測器射入太陽裡面,以便真正了解太陽的溫度變化……」 

  「你們要我到太陽裡面去?」阿吉問。 

  「你別慌!」甘如飴苦著臉對他說:「這本來是科學發展部應該做的工作,你只不過代他們做而已,因為他們一直不希望有人知道地球上空有核子廢料的事,可見他們對從事核子融合失敗的事非常保密,就算你是科學發展部的一員,你也不知道他們的機密。」 

  不由得讓阿吉有些相信了。也許老百科故意把珍珍藏起來,他假借了幽浮的警告世界危機、幽浮綁架了珍珍,再與環保聯盟展開拚鬥,目的就為了打擊對方,不希望對方的勢力加大,以免造成科學發展部的阻礙。再說,要科學發展部結合其他的科學單位來說謊,偽造有關幽浮、外星人的現象或紀錄報告等,應該是有這種能力的,問題在於:科學發展部有必要這樣做嗎?真會這樣無聊嗎?科學發展部的目標本來是造福人類的,怎麼有可能捲入這種鬥爭的漩渦呢?怎麼會這樣卑鄙呢?阿吉的思維如萬叢電束般來回奔馳著,理智發生作用,使他在恍惚與迷惑中仍然保持著定力,他只能猜想環保聯盟的人過分抱持激進的想法,因而與科學發展部造成對立,處處引起衝突。 

  他被送入一個黑暗的房間裡,獨自在那兒坐著。不久,室內溫度不斷升高,他感到有如置身烤箱一般難受,他脫下了上衣,以便紓解蒸騰的熱氣,他口渴,體內的臟腑差不多要燒焦了,張口喘氣,呼吸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覺得出奇的急迫難聽,腦袋裡昏沉沉的,有如突然脹大了好多倍的氣球,隨時都會爆開來。 

  「米阿吉──」電腦柔和的聲音在呼喚他:「你現在身體所感受到的情況──就是──一般人類的情況──整個地球已經在水深火熱中,需要──你的拯救!你考慮好了嗎?」 

  米阿吉沒有回答,在黑暗中,他眼前出現了許多幻影,尤其珍珍甜蜜的臉蛋,忽而飄在前方,忽而躲得遠遠的,忽而上上下下如鬼魅般轉動,讓他湧起無限傷感,不禁悲從中來。
  「不,」阿吉幾乎哭著說,他強抑住內心的不安:「我……不能答應你們的要求……我不能相信你們所說的一切……」 

  他的手接觸到一個冰冷的小東西,燈光突然大亮。 

  一個機器人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一隻耀眼的戒指,對他說: 

  「你拿去吧!看看這隻戒指是誰的?」 

  米阿吉拿起那隻鑲著紅寶石的戒指一看,那上面的花紋和雕飾,是梅花型的,而且在白金的內環,刻著一個清楚的「珍」字,這無疑就是那天與珍珍郊遊野餐時失去的戒指。
 
  「你們怎麼會找到這隻戒指?」阿吉問。 

  「在河邊找到的!」機器人說:「我們一直在跟蹤你們,但是沒想到事情變得這樣遭,珍珍走失了。」 

  「米阿吉──」電腦的聲音溫和平靜的傳來:「如果你想通了,就──拿出你的毅力開始行動吧!」 

  阿吉把戒指戴到自己的左手小指。心想,也許環保聯盟的人真的抓走了珍珍,那麼為了珍珍的安全著想,只有硬著頭皮答應了。 

  「我聽你們的!」阿吉委屈的說。 

  房間的圓門打開,孫大光、白美麗和甘如飴博士走進來,分別伸手,與他握手致意。

                        (待續)       (感謝世新大學吳靜惠   打字輸入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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