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採礦工業公司的成員,包括所有太陽系工業集團在內,請注意!』莫太白,這位月球聯邦的主席,對著桌前的麥克風廣播,『在我們發現有來歷不明的飛行物體入侵之後,我們採取一項嚴密的防禦行動,希望能夠阻止它們的繼續侵入,就在兩個小時以前,位於小行星地帶的精緻九號都市太空船發現了不明飛行物體的蹤跡,相隔不久,火星上空也發現了,現在,就在五分鐘以前,月球的太空站又發現了,而且屬於星際礦業公司的作業太空站,同樣的受到干擾,能源莫名其妙的損耗,最後發現不明飛行物體衝入地球的大氣層。我們對於它們的來意不明,希望各地的觀測站注意追蹤。』 

  葛愛蓮聽到廣播時,她正在化妝間打扮著自己,望著鏡中的影像,她微微一笑,她把假睫毛戴上,眨眨眼,電話的音樂鈴叮叮噹噹的響了。 

  『是誰打來的電話呀?』她問。
  『蒼天鷹,那個來自妙法界的人。』電腦回答。
  經過短暫的閉目凝神,蒼天鷹的影像已顯映在她腦際,他淺棕色的眼睛流露著憂急之色,一身素白的裝束,顯得飄逸而高雅,她再設法鑽入他的心靈深處,了解他的用意,在她命令電腦打開牆上的映像裝置時,她劈頭便說:
  『你想回去妙法界嗎?』
  蒼天鷹愣了一下,圓瞪著雙眼,他無奈地聳聳肩:『妳都知道了?』
  『剛才在接電話之前,我用我的心靈探測了一下。』
  『妳說呢?妳贊成我回去嗎?我想問問妳是否曾經進入妙法界,了解他們的情況,因為現在我已成了凡人,我需要妳的幫助指引。』
  『你害怕什麼嗎?害怕不能在那兒長住嗎?』
  『嗯──我想回去。』蒼天鷹的心事被說中了,覺得很難堪,臉上泛起了紅暈。『我覺得生活在這裏有很大的不同,我不習慣。』
  『你只是一時失去了自信罷了,你聽我說,』葛愛蓮又手拿梳子在自己左手肯上刮了一下,那兒因為皮膚乾燥發著癢。『妙法界正在實行一次內部的自清活動,這是我所知道的。』
  『我不明白!』
  『他們也正在陷入苦惱中。』
  『胡說,怎麼可能?』
  『這是我的感應告訴我的。』葛愛蓮的思維飄移過去,進入第五號太空城,她看見裏面的人類正處於一種沉思狀態,在巨大的集會場所裏,長老們沉靜莊嚴地喃喃祈福。她把她的探查情形說出來:『他們好像受了衝擊,受了一種天外來的巨大衝擊。他們正在考慮完全封閉自己,完全成為一種超然獨立的太空城市。』
  『他們不是也關心人間的事務嗎?』
  『不錯,關心是關心,但是也有灰心的時候。他們感到人間太紛亂、太灰暗,他們所能做的實在太少了。』葛愛蓮閉著眼,遠在三十八萬公里之外的太空城的情景卻歷歷在目,那些長老們吟唱著讚美歌,正在反對由作戰指揮官杭大勇所領導的一群人積極參與世界事務的主張。妙法,那個白髮白鬚,又穿著一身白袍的長者妙法,坐在噴泉旁邊的水晶座上面對著群眾,頻頻微笑著,顯出無限的慈祥,至尊者電腦偶爾也參與了意見,它透過它無所不在的影像傳送系統,加入對論。 

  蒼天鷹無助地望著葛愛蓮,希望從她那兒多多了解到妙法界的情況,他一直擔心著自己的處境,他是在無意間從那兒離開的,當他自己的超感應力消失之後,他就感到莫名的惶恐。那種來自十萬五千光年之遠的UFO,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機要對他和他的機器人加以打擊?在他的心底深處他無法抹除那種不可知的恐懼,在妙法界來說,它一直享有和平、安寧與幸福,沒有任何人世的糾葛爭端,如果有的話,也只不過是出於如意部所製造出來的『夢幻之旅』,叫人們了解到有所謂邪惡的存在,在短暫的月球之旅,他已親眼看到了人類性格暴戾的一面,他覺得厭惡。 

  葛愛蓮睜開眼說:『我建議你不要回去!』
  『妳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妙法界本身遭遇了困難,』葛愛蓮委婉地說:『那些複雜的思想波,把我都搞昏了頭,他們本身在鬧意見,對處理世界事務的態度是曖昧難解的,他們好像有了爭執。』
  『爭執?那是不可能的!』蒼天鷹申辯著。『妙法界永遠不會有真正的爭執,所有的爭執都在「夢幻之旅」中進行,都是一種情緒的發洩,所有的爭執,都只是人類過去的遺傳的假象。葛愛蓮,妳看錯了沒有?』 

  葛愛蓮搖搖頭,微抿著嘴唇,顯出了她的堅定。 

  星際礦業公司的高級職員,在月球基地的辦公大樓中正注意收取各方訊息。呂維義在他與葛愛蓮的情感發生變化之後,他已經不再對她存有那種異性的慾望,站在他的工作崗位,他寧可從葛愛蓮身上獲取更多的資料來為公司做更多的事。
 
  當UFO在星際間掀起了一場不算小的風潮之時,星際礦業公司的所有部門,也正嚴陣以待,密切注意UFO的動向,很自然的,葛愛蓮成為他們唯一的法寶,他們希望配合精神電子學的進展,去追蹤了解未知的事物,也希望葛愛蓮能夠協助他們進行工業或科學探險事業。他們定期把葛愛蓮找來,就在精神電子實驗室中透過電腦分析思想顯像技術,將葛愛蓮的精神旅遊所及之處,以映像方式呈現出來。
  葛愛蓮心中時時牽掛著自己的姐姐,雖然在母親死後的五十年,葛愛蓮才經由人工技術使受精卵發育成長出生,她對長她八十歲的姐姐葛白紅,可以說是只有遺傳上的關係,而缺乏建立家庭倫理的姐妹關係,甚至對於自己的母親、父親,也只是經由過去保存下來的立體錄影晶片去認識他們,他們早在七十年前作古了,如果她還想了解更多的父母親生前的事蹟,可以在各種電腦記錄檔案中去查閱。二十年,在她只是個短暫的人生,青春年華在她渾身的每一個細胞煥發光輝,所有的傳播媒體經常可以聽見或看見的是,人類未來的美麗太陽系的藍圖,每個人無憂無慮,每一處社會都不再有犯罪的事情發生。現在讓她無法釋懷的就是萬得福情況的惡化,她自從具備了超感應能力之後,時時與姐姐取得心靈的聯繫,一旦它能夠深入姐姐的心靈隱密之處,傾聽她百年來的憂患經歷,了解一個做母親的感受,知道她面對萬得福的巨變的心情,葛愛蓮只有更加佩服自己的姐姐。

  (堅強吧!姐姐!讓我設法幫助妳!)她總是這樣傳達過去訊息給姐姐。
  (沒有關係,他們囚禁了我的身體而已,我的心靈仍是自由的。我盼望的日子就會來到!)葛白紅回答說。

  讓葛愛蓮最是感動的便是,在她的精神旅遊探索中,常常會發現葛白紅虔誠地跪在床前,雙手合十,在祈求造物主的憐憫,那是發自葛白紅內心的真實呼喚之聲。『人,你算什麼呢?』葛白紅這樣說:『人,只是時光過客,終有一天,肉體都要腐朽的,我們在世的人,都期望一個永遠的國度的來臨。』
  沒有比面對著宇宙不可知的神秘力量那種感受更能顯示莊嚴的意味,葛愛蓮所能體會的就是:自己的渺小相比於宇宙無涯無邊的浩瀚,實在令人感嘆得可以,就好比電子與銀河吧。
  一次次的實驗加在葛愛蓮身上,在葛愛蓮周圍的人,他們可以藉著電腦使她腦部的思維影像化,觀察到未知的世界,包括宇宙邊緣的爆炸發光體、黑洞的形成、星球的死亡與誕生、外星世界的奇異,最後,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人心的探測以及太陽系現有世界的政治社會結構的解析,至於派出機器人太空船進行太陽系外的殖民活動,則已經在開始進行。
  一次實驗中,她的思維奔向太陽系二十七光年遠的地方,在一顆有著藍色海洋和朦朧大氣層的星球,充滿了生物活動著跡象,蕈狀植物在岸邊搖曳,飛過天空的氣泡式的飛獸,以發射著紅光的巨眼,俯視大地,偶爾牠們會降落下來,在岩石間棲息,牠們的氣泡成為與岩石相似的形態,幾乎毫無二致,然後,另一種陸上的巨大的六腳動物,有蛇樣的頭和頸部,老虎般的軀體,舌焰常常地探伸閃動,舔著岩石,在牠察知了岩石間的異樣生物時,以閃電般的技法將牠的長長的鞭狀的尾部擊打纏繞在那隻岩石般的飛獸身上,一場龍爭虎鬥於焉展開,最後的勝利者,那條六腳獸吞吃了飛獸,在飽餐一頓之後,細瞇著倦慵的眼,在晒太陽,長長的蛇狀的尾部盤捲成輪狀形在岩石間隨時戒備著,不知不覺間,在牠的周圍以聚集了一些會緩慢移動的鵝卵石般的殼狀物,牠們的尖刺如針的利管,在同一時間從石頭狀的身體伸出,刺入六腳獸的身體各部,於是,那隻巨大的六腳獸觸電般的掙扎一陣,眼睛開闔了幾下,全身就動也不動了,只聽見沙沙沙、沙沙沙……有節奏的響聲傳出來,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移動的鵝卵石動物,如波浪般的爬行過來,在分享著那隻蛇頭蛇尾虎身巨獸的軀體美味,只有幾分鐘的工夫,眾多的鵝卵石動物便完全消化了那隻巨獸,漸漸地,鵝卵石動物又分散開來,藏躲進岩縫裏,與岩石無分二致。
  葛愛蓮從恍惚的靈異探險中醒來,已是渾身大汗,牆上的巨大感應幕上,正在重播著她的思維探測景象,讓她看得心驚肉跳。
  『二十七光年之外!』顧若金提高嗓門喊著。『我們的太空船正在二十五光年的遠處,怎麼樣?這是個好星球吧?』
  殖民官柯立人坐在室內噴泉邊,他的手伸進噴池,攪動著水。
  『很好,很好。』柯立人說。『就選中這顆行星。』
  『我不認為怎樣!』呂維義搖搖頭。
  『那你還想怎樣?』柯立人問。
  『我想追查一下UFO的來源。』
  『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顧若金以精神電子學家的身分展示了一大堆的數據,將它呈現在另外幾個螢幕上。『在過去的五十小時,我們已經探索了半徑十萬光年的區域,雖然只是飛快地掃瞄過去,都沒有發現UFO的蹤跡。』
  『但是,我們在太陽系裏發現過。』呂維義站了起來,走到葛愛蓮身邊,拍著她的肩膀。『就在沒有多久之前,就有一架UFO降落在萬得福,不明不白的爆炸了,我們派去的葛小姐原來是要尋找她姐姐回來了,結果她自己帶來了超感應力,使我們平白多了一項法寶,採礦和殖民事業固然重要,我們對當前處境的了解更為重要。』
  『可以並行不悖!』顧若金說。
  始終在一邊默不作聲的蒼天鷹,忍不住開口了:『據我所知道,UFO來自紫喜烏星團,在十萬五千光年之外……』他繼續把自己過去在妙法界所做的實驗講出來。最後他說:『你們也可以叫葛愛蓮去做一次精神旅遊,那樣也許會有答案,不過這是具有相當的危險性,在紫喜烏星團那邊,正引起了紛亂的戰爭。』
  『你到現在才把它說出來?』顧若金有點不諒解。
  『我同一個機器人談起過。』哈比插嘴說:『那個機器人金剛二○三還說我在說笑話。』
  『笑話?』
  『不錯,誰會相信這樣的事呢?』
  他們正在爭論的時候,葛愛蓮雙手按著頭額,痛苦地閉著眼,渾身發抖,終而大聲吼起來:
  『快別吵了!萬得福發生事情了。』
  『什麼事?』顧若金問。
  『米士丁引爆了一顆核子彈!』她哭了起來。
  顧若金要她躺下,在精神電子顯像儀器的控制板上按了按,牆上的影像立刻出現萬得福的機器人部隊,正駕駛著各種航器,盤旋在業已遭受核子攻擊的地區邊緣,進行殲滅戰。顧若金的臉色頓時轉為灰白,他命令電腦求證事實,只不過一轉瞬間,電腦的回答便來到:
  『我們正要報告這件事,人造衛星偵測系統,在剛才送來了報告,確實有這件事,萬得福的米士丁掀起了另一次核子戰爭,受害的聖哲西地方,幾乎完全被摧毀,重複──幾乎完全被摧毀,聖哲西的政府主要人員在地底城向星際聯盟提出緊急的呼籲,請求星際聯盟干預這項殘酷可怕的侵略行動,這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們月球聯邦也是星際聯盟的一員,不能坐視不顧,這是一項非人道的暴行,建議趕快採取行動進行制止。』


  『這項突然發生的戰爭,事前地球的各個國家的情報,完全沒有掌握到任何跡象,人造衛星偵測系統也完全疏忽了,地球的情況現在是萬分緊急的!』在火星的鑽石城──星際聯盟的總部,秘書包衛民,很快的就這件事發表評論。『對於萬得福的突發行動,可以在遠古的地球歷史上找到相同的例子,最有名的是希特勒……』
  米士丁關掉了星際廣播收視系統,昂揚地抬起頭來,面對著另一個電視影像講話:
  『各位都了解我們的立場是在為萬得福的生存而戰,萬得福只有突破現狀的困局才能自救,才能自求多福!』
  米士丁舉起了雙手,興奮地繼續喊著:『我應許你們的,萬得福就會走上富強康莊大道,就會走上富強康莊的大道,沒有人可以歧視我們,萬得福要復興在地球的土地上,成為超級的強者,成為超級的強者……』他越說越得意,口沫橫飛,以至於他的機器人侍衛走進來,在他的額頭前面連續發出三次閃光,他都沒有查覺到,然後,在他檢視另一個螢幕中傳來的有關戰況的訊息時,他勃然大怒,暴躁地狂跳起來,對著通話器大罵一頓,直到他發洩完了他的怒氣,他才注意到機器人侍者正在面前凝視著他。
  『不中用的東西!』米士丁又開罵起來,對著他的機器人侍衛揮拳指向它的鼻子,在他還沒碰觸到之前又縮回手。『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來報告你重要的消息。』伴侶一號說話時故意壓低聲。
  『什麼消息?鬼鬼祟祟的?』
  伴侶一號向米士丁招招手,要米士丁同他出去,在門剛關上時,伴侶一號向米士丁展示了小型立體投影器,將它在空中放映出影像來,只見眼前出現了發光的飛碟在盤旋,繼之,呈現飛碟內部的動態,是一種有翅膀的人形的生物,看得米士丁目瞪口呆。
  『你怎麼弄來的?』
  『他們給我的。』伴侶一號用手指著天上。
  『他們是誰?』
  『天上來的飛人,他們說,他們叫飛人,他們就是來自紫喜烏星團的飛人,他們駕駛著碟子狀的飛行體,我們叫它做飛碟是最恰當不過的,因為那種碟子也是一種生物。』
  『你到底在說什麼?』米士丁摸摸自己的額頭。
  『我是說,他們已經來了。』伴侶一號指著停留在空中的立體映像說:『這不是立體電影,這是真實的飛人,他們就在沙漠裏等著你和我去。』
  『你怎麼拿到這個立體投影資料的?』
  『他們用心靈感應通知我,就在大樓的屋頂上存放了這件東西。』
  『你?機器人也有心靈感應?』
  『我是接收了感應。』
  米士丁將信將疑地拿起機器人手裏的那件投影器,再度放映了一遍,機器人伸手按了一下發生器,這回有一個飛人跳出來,拍打著翅膀,發出呼呼之聲,同一時間,米士丁的心靈接收到了一股巨大宏亮的聲音:
  (不要猶豫,你是我們所揀選的人,我們等著你,我們一直在給你力量,在支持你的行動,我們在背地裏照顧你,現在是你回報我們的時候了,請你快來吧!)
  二十分鐘後,一架銀白色的航艇飛向金黃色的沙漠地區。有目擊者說,在米士丁的那架座機進入沙漠後不久,便出現了UFO,它的閃亮的圓盤形銀色外殼,曾讓許多民眾的眼睛真確的認為,那確實是所謂傳說中的UFO的現身。它在市區盤旋了幾回,曾引起短暫的電力中斷和無線電干擾,並且被人拍攝了照片,甚至電視攝影機也追蹤上了,最後,它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米士丁的座機再回到大都督的辦公大樓。當他再度在電視上現身時,臉上的表情興奮昂揚,講起話來嗓門更粗起來:『我們不怕星際聯盟來對付我們,這干他們屁事!萬得福,要自求多福,只有靠米士丁來帶領你們,萬得福不怕任何的壓力與威脅,要大大的揚眉吐氣!』


  有許多次,蒼天鷹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身旁仍好好的站著他的伴侶哈比,就像過去多少年來在妙法界侍候他的情況一般,而現在情況不同了,彼此都已喪失了超感覺能力,要溝通還得靠語言表達。哈比摸摸蒼天鷹的額頭,以溫柔的話安慰他,並且問他夢見了什麼,蒼天鷹的回答是千篇一律的:
  『光,有光……』蒼天鷹喃喃地說。
  『光怎麼樣啦?』
  『我夢見自己被光罩住,就像……就像太陽在我頭頂上爆裂開來一樣。我的眼睛睜不開,差一點瞎了!』
  就在這一次,蒼天鷹在同樣的夢境中驚醒,他忽然更能清楚地描述夢中的細節,那是所謂紫喜烏星團的黃星所在地的機器人福至心,它以清楚的形象和聲音出現,告訴他:『你要到萬得福去!』
  蒼天鷹看見身邊的哈比在注視他,他正想說話,哈比卻先開口了:『是不是你夢見到了紫喜烏?』
  『不錯,你怎麼知道?』
  『我也做了一個夢。』哈比指指它的發亮的腦袋。『夢見福至心在對我們說話。我也看見了亮光,那大約是所謂眾光吧!』
  『眾光?』蒼天鷹似有所悟,『也許是眾光在指引我們,要我們到萬得福去!』
  『可不可以去問問葛愛蓮看,』哈比提議說,『也許她知道的更多。』
  在他們找到葛愛蓮時,她剛剛梳洗完畢,以美麗的微笑對著他,雖然是透過螢幕傳映出來的,神采顯得清麗脫俗。
  『進來吧!』葛愛蓮說。電腦很快的將自動控制門打開。『你們想到萬得福去嗎?』
  『妳都知道了?』蒼天鷹驚愕地問。
  葛愛蓮從牆壁間的水龍頭接了一杯營養汁給蒼天鷹。
  『喝點東西,再說話吧!』
  蒼天鷹坐下來,啜了幾口,他的眼睛凝視著她胸前突起的雙峯。據說她是個女人,女人是有別男人的,女人可以提供卵子與精子結合,形成胚胎細胞,是製造人類下一代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面對著她,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妙法界的機器保姆,它也有突起的雙峯,就長在它的胸口,豐滿而富於彈性,他記得每次吮吸它時,機器保姆還會呢喃地唱起了歌,並拍拍他的背,撫摸他的頭,甚至親吻他的臉頰,使他感到溫暖可親,那是屬於妙法界的生活方式和傳統。為了保持良好的遺傳品質,維護人性的高潔和慈善,妙法界和一般的世界是有所不同的,僅管他對於自身以外的人類種種事情有著萬般的好奇,也只能以欣賞的眼光注視著眼前的人類女性。
  『情況很混亂。』她說,她側坐在大鏡前,雙腿交疊,剛剛畫過眼線的眼睛顯得更有魅力。『你想到萬得福去,你不害怕嗎?』
  『害怕?』他指著身旁的機器人哈比。『有它陪我去!我怕什麼?在我們妙法界,我經歷過許多……』
  『那只是「夢幻之旅」所做的惡夢。』
  『妳完全了解了?』他感到驚奇與沮喪。
  『當然,在我冥想的時候,我也到過妙法界,甚至到過紫喜烏星圖,到過許多不知名的星球,我的負擔是很重的,他們抓住了我不放。』
  『妳會很煩吧?』
  『當然,我原來只是個凡人,突然變成了能夠魂遊宇宙、了解別人心事的人,當然很煩。』她搖動一下身子,開衩旗袍露出光滑白皙的大腿。『尤其當我知道一些男人們常是愛情不專,只圖性慾的發洩之後,我更覺得做個女人實在沒意思,就像呂維義,或是顧若金、柯立人,或甚至莫太白……,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麼……』
  『妳的意思我了解!』蒼天鷹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如果妳同我一樣是中性人,也許會好一點,我雖然有性別,卻沒有性慾,妳可不同,葛愛蓮,現在請妳告訴我,妙法界的情況怎樣?妳認為我到萬得福去妥當嗎?』
  『有聲音在指引你去!』葛愛蓮說,『那聲音來自十萬五千光年之外,來自……來自所謂紫喜烏星團的黃星。』
  『是善意的嗎?』
  『善惡是怎樣區別呢?』葛愛蓮不安地站起來。她指著牆壁上正在播出的立體電視新聞,在地球上的聖哲西地方所受到的核子攻擊已成了人間地獄,而星際聯盟的機器人部隊正在太空中集結,以各式各樣的太空船巡行在軌道上,準備做另一次攻擊。
  蒼天鷹盯著影像,他的手無意識地在自己的腦袋上摸弄了一陣,他還希望自己腦中的超感應裝置能夠發生作用,那樣也許有助於透徹地了解人性、觀察世局。機器人哈比的兩腿突然抖動了起來,抖得吱咯吱咯響,連哈比自己也不知所以然。
  『感應!』葛愛蓮叫了起來。『來自紫喜烏的訊息感應!』
  『什麼?』哈比問,走近前去,注視著葛愛蓮。
  她的身子微微向上仰,目光凝定在空間中的某一點,是一種暫時的出神狀態,然後開始眨眼:
  『剛才我說到善惡,不錯,你們說說看,應該有所謂善惡的分野吧?』
  『當然。』蒼天鷹不解地望著她怪異的臉。
  『我知道他們剛才又有感應傳到了。』
  『是飛人還是碟人?』
  『碟人,是紫喜烏的黃星上的眾光,那光很強……一直照到我心底深處,好像把我整個心整個人都照透了,照透了。』
  『那麼,我們所得到的感應是真實的?』蒼天鷹拉著哈比的手說:『眾光要我們到萬得福去一趟。』
  『哦,哦!』葛愛蓮視線停在蒼天鷹臉上。『我想是的,沒有錯,他們有了指示。』
  『妳能確定嗎?』
  葛愛蓮點點頭。在她另一次閉目的探索中,又感應到來自妙法界的訊息,他們內部因為發生了爭執,對於外界事務的處理看法,也不一致,所有從那兒發出來的靈語言是零亂、瑣碎、煩雜而不和諧的。她在掃瞄了萬得福的情況,那些垂死的、悲慘的、遭遺棄的畸形人,瑟縮在陰暗的地底樓房裏蠕蠕喘息,嬰兒的哭聲被母親的胸脯所止住,卻從每一個角落裏迸發出輕微的嘆息,那是一群面對苦難折磨的人,所能擁有的唯一權利。然後,就在她與自己的姐姐葛白紅心靈交會的一剎那,她感受到了一陣可怕的震驚,就像頭頂上爆開了一枚炸彈,在石破天驚中,她猛然覺醒,她張開眼睛後已看不見蒼天鷹和他的機器人伴侶哈比。
  一小時後,她在電視新聞中看見蒼天鷹和哈比登上太空船,蒼天鷹對著鏡頭招手,他身邊的機器人還是以那副乖巧的身姿倚在蒼天鷹身邊。
  後來,據葛愛蓮所知道的是,星際聯盟與月球聯邦曾經在背後促成這件事。他們認為蒼天鷹前往萬得福也許能有助於萬得福局勢的改觀,當世界諸國已許久以來不曾有戰火掀起,卻在此刻發生了莫名其妙的核子爆炸事件,毋寧說是一種超乎情況的意外,由妙法界的人出面前往萬得福調停,也許更有好處,而不至於使局面僵化。
  呂維義走進來時,她已看穿了他的心事,他很想親近她,從她身上得到一點肉慾的樂趣。而她卻是莊重平和而嚴肅的,自從她在蘇麗芬的安排下得到這種超乎常人的能力,她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喜悅,只有在她觀察人性的卑劣、墮落所帶來的苦難,才不禁引發她的唏噓與感喟,她已完全成了另一種人,與過去的自我毫不相同。
  『妳不再愛我了嗎?』呂維義冷眼望著她。
  她沉默不語。她感覺到要回答這個問題實在太難了,愛,除了性愛以外,應該還有別的比較重要的成分,尤其,在她以靈視之眼縱覽廣大的宇宙時空歷史之後,深深的體會到個體的渺小與軟弱,在她的思維能貫穿億萬光年的距離,傾聽所有生靈的脈動與掙扎之後,她突然萌發了一股雄心,希望自己能與整個宇宙不朽,就像妙法界他們所追求的永久不朽,他們是屬於不朽的族類,他們已掌握了生命的奧秘,她在冥想旅遊裏已偵知了一切。
  呂維義的手臂環著她的腰,嘴唇湊前去,就像過去他要做愛前一般與她親近,而她卻別開了臉,睥睨著他,碧色的眼眸深沉亮潔,灼灼逼人,呂維義鬆了手。
  『妳知道嗎?妳是屬於星際礦業公司的財產!』
  『為什麼我是?』她吼著,迷人的面孔變了形,像一頭發怒的貓。
  『我們公司造就了妳,妳就要為我們服務。』
  『包括跟你做愛?』
  呂維義堆起了笑臉。『那當然要妳自己願意。我只是奇怪,妳為什麼倒了胃口?』
  葛愛蓮神色凜然地望著他。突然,發自遙遠的一股聲音在她的心靈深處激起了震盪,她感到一陣迷離與昏眩,呂維義趁機會抱緊她,對著這張清奇秀麗的臉,他滿懷著敬慕與愛憐,如今只能把她當作一種超乎常人的實體了。
  『妳怎麼啦?』他搖撼著她。
  『二十七光年之外……』她喃喃地說:『在二十七光年之外,我們的太空船與外星人遭遇了。』
  很快的,葛愛蓮被帶入精神電子研究室裏,將她腦部的感應呈現出來。她躺在枱子上,周圍站滿了星際礦業公司及星際聯盟的高級職員,正在觀看著螢幕上的變化。
  星際礦業公司的機器人移民部隊,在藍色的行星登陸,首先執行的任務便是與當地的鵝卵石生物奮戰,那種沙沙沙發出可怕聲音的啃食性的生物,總是陰險的與真正的鵝卵石混雜在一起,叫人無法分辨清楚,有幾個機器人腳部受了攻擊倒下去之後,散佈在地面的鵝卵石生物便群體聚集起來,對著機器人展開攻擊,機器人雖然力圖振作反擊,卻沒有辦法使自己很快站立起來,因而在更多的鵝卵石生物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時,那些倒在地上的機器人,就難逃被分解的命運。太空艦隊的砲火猛烈的攻擊,卻也造成了機器人的同歸於盡,少數的機器人在驚慌中匆匆的搭上飛艇返回停在空中的母艦。
  『真不像話!』顧若金喊了起來。『簡直太冒失了。』
  『這是個邪惡的星球!』移民官柯立人咒詛著。『我們上了石頭的當!傳令過去!』他繼續喊著:『請指揮官繼續找別的地方登陸,想辦法查清楚怎麼回事。』
  『好的!』主電腦回答說:『我們必須透過精神電子傳訊系統傳達過去,讓他知道。』
  顧若金白皙的臉泛起了紅光,在他調整了葛愛蓮的實驗枱邊的一連串旋鈕過後,螢幕上的指揮官的臉部,不十分穩定地映現出來。
  葛愛蓮的額頭汗出如豆,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腦波及各種感應圖顯示劇烈起伏的曲線,有些氣泡卡在她的喉管咕咕作響,她掙扎著,手腳發顫,想要起身,卻被呂維義所按住。
  『等一下,我們要跟指揮官連繫!』
  『知道了!』指揮官的聲音悶悶地從二十七光年之遠傳來,竟是透過了葛愛蓮的精神感應和電腦的組合系統。『我們會想辦法另外找地方降落!另外找一處安全的地方,我們最後會……會完……成……』後面的聲音越來越難聽清楚,也變得奇怪,就像一個人在水裏說話一樣。
  螢幕上指揮官清俊的臉退隱而去,卻換成了另一張多肉而帶著詭譎微笑的臉,他的眼睛怒張,火紅而巨大,正在朝著鏡頭這邊張望探索──所謂鏡頭,應該就是葛愛蓮的精神電子視覺眼。
  『米士丁!』幾乎同時,在場的幾個人衝口而出。
  螢幕上的米士丁竟然開始表演脫衣服的動作,最後全身光溜溜的,不著寸縷,肥肥的胸部、腹部,肉顫顫的,身體好像壓著什麼急速地運動。這一切映像的轉變快得不可思議,到底怎樣發生的,一時還讓人摸不清頭腦。
  葛愛蓮痛苦地掙扎大叫:『我的天!他……他強暴我!』
  她的身體被固定在枱子上,手腳被綁緊的皮帶外面劇烈地抖動,胸部和腹部收縮著、起伏著,猶如翻騰的海浪,頭、臉急速地左右搖動,整個人似乎正在努力抗拒著一個加之於她的無形的狂暴力量。
  『停止!停止!』呂維義喊著。『停止接收訊息!』
  『我早停了!』顧若金應答著,他用力把手裏的搖控器搖晃著。他衝向前去,很快地按住葛愛蓮的肩膀。『妳到底怎麼啦?』
  葛愛蓮的面孔扭曲著,微瞇著眼,從長睫毛間滲出了晶瑩的淚珠。她頻頻低呼著:
  『米士丁!米……米士丁……他……他也有了能力!我……我看見他……他在強暴我!』
  螢幕上米士丁的惡行惡狀的畫面,早已因為顧若金把精神電子訊息接收器關掉而消失不見,可是葛愛蓮腦海裏所接收到的訊息感應依然強烈異常,這可以從她劇烈的反應動作看得出來,她是那樣的驚惶而軟弱,面對著強暴她的無形力量,她在努力抗拒、掙扎,雖然綁在她身上的測試用的線路和皮帶已及時鬆解開來,她的手腳和身體依然被固定得牢牢的,直到她長吁了一口氣,好像那種無形的強暴已告一段落。
  『米士丁怎麼樣了?』呂維義喊著。
  『他罷手了!』她喘著,伸手揩著臉上的汗,卻在感受到極大的委屈之餘,雙手掩臉痛哭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呀?』呂維義撫著她的頭髮,安慰她。
  『沒事了!沒事了!』她坐起來,走下實驗枱,低著頭,甩甩頭髮,細白粉嫩的臉強擠起辛酸的微笑,她為了表示她的堅強,在眾多的觀察者面前,不能太過於失態。
  『妳真的被強暴了嗎?』呂維義湊前去低聲問:『還是只是妳在做夢?』
  她攤攤雙手,聳聳肩,嬌艷的嘴唇噘了噘,極力鎮定自己。
  『光!有光!』她喃喃地說:『在我……遭遇最窘迫的時候,突然使我得到解救,我看見了光,非常強烈的光在我眼前爆開了,這就是我所能說的。』
  『妳是說妳遇到了眾光?』顧若金緊跟著問:『他們是來自紫喜烏的眾光?』
  『大概是吧!是眾光解救了我!』她回憶著剛才驚心動魄的情景,在她遭遇了那團魔影的襲擊之後,她唯一能作的就是反抗與逃避。奈何,她的努力幾乎白費,儘管她曾經聽說過有精神肉搏這回事,就是利用超感覺能力做長距離的對抗,她也出了狠勁,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使出了女人的絕招──銳利的牙齒和指甲,她卻一直趨於劣勢,直到一團令她目盲的亮光在頭頂上出現,那個糾纏她、強暴她的魔影才消失不見,此刻她仍覺得下體和身上被襲擊的部位有疼痛之感,而且心有餘悸。誰說它是夢境?它確是比現實更真實的夢境!
  葛愛蓮的答話使眾人呆愣了短暫的片刻,他們無法了解超感應力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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