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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海‧

 晚上十二點鐘,人造衛星反射的太陽光還亮亮的掛在天空,普照整個太陽城。蜜月汽車在通天樓門口停下來,一對新人手牽手高高興興的走進去。

  電梯抵達了五○一層的通天樓頂樓,董晃名扶著張圓圓走出來,望著窗外翻騰洶湧的雲靄,張圓圓感覺到身在虛無飄渺間,整個人和整顆心都在飛躍跳動,透過雲層,彷彿大地的城市、街道、汽車、行人,以至山脈、湖泊、田疇,都在她腳底下,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俯視萬物生靈,也儼然是宇宙的主宰者,這是她新婚生活的蜜月居所,她與董晃明美好日子的開始。

  『只要妳高興,妳可以一輩子住在通天樓。』董晃明興高采烈的說:『通天樓本身就是一座大城市,裏面應有盡有,只要有錢,什麼東西都可以買得到、玩得到。』

  聽他一講,張圓圓更樂了,自從結識董晃明以後,他對她的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的關懷,實在使她深受感動。從少女時代起,她一直憧憬著有一天能住在通天樓頂,與自己的心上人共度良辰美景,真是天上人間,其樂無比。如今夢想成真,她興奮、喜悅又滿足,不自覺得更緊緊地依偎在董晃明的懷中。無限嬌羞的被他湧入新房,深情款款地凝睇著他,身上散著萬種嫵媚。

  這是一個擁有一千萬人口的大城市,每天,當太陽往西天落下去以後,懸在太空軌道衛星的平面鏡,反射了太陽光,照亮整個城市每個角落,使這個城市成為永恆的太陽城,每天廿小時,都有太陽光照射,沒有晝夜之分。同時,在兩萬兩千哩軌道上的太陽能動力站,也蒐集了陽光,以微波將電力送往地面基地,供應所需的能源。這座人造衛星可以比得上十座核能電廠所產生的電,的確是目前人類科技發展運用能源的最高成就。

  一覺醒來,張圓圓覺得口乾,到水龍頭扭開水來解渴,打開窗簾往外探視,她不禁一驚,外面一片黑,星星就在天上閃耀,下面卻是一片不可目見的朦朧黑暗,隱約有些許的微弱光點,像是都市的燈光透過雲層反射上來。

  一架直升飛機在下面盤旋飛過,它的燈光在發亮,很快的被黑暗與雲層所吞噬,消失不見。她有點心慌,急促地走到臥房,搖醒正在呼呼大睡的新郎。
  『你看!天黑了!太陽城變黑了!怎麼回事?』
  『噢?』晃明揉揉惺忪的睡眼,驚問:『天黑了又怎樣?』他腦筋一時還轉不過來。
  『太陽城變黑了,真是天曉得!』
  晃明走幾步到窗前掀開窗簾往外探視,果然,平常在天空反射陽光的那顆照明衛星不見了,他急急按了電視報紙開關,牆壁上出現了新圍字幕:

  殞石擊毀軌道衛星
   太空能源供應斷絕
    本城進入緊急狀態
     即將實施分區供電

  在標題字後面,還出現了一段說明文字:

  由於不可逆料的太空災難發生,殞石擊毀了在軌道上空運行的光華二號衛星,使得本城的照明及電力系統失效,本城進入緊急狀態,即將實施分區供電,請各位同胞趕快做好各項準備工作,共度難關,為了節約備用的能源,電視廣播將在五分鐘後全部停止,請改用收音機收聽廣播。

   『別管它吧!』晃明安慰新娘子說:『就是天塌下來,也沒有我們的事,我們還是度我們的蜜月吧!房裏的東西,夠我們吃上十天半月的。』

  張圓圓卻不放心,她打開了收音機,聽見播音員以沙啞的聲調在呼叫,『各位聽眾,我們的光華二號軌道衛星被殞石擊毀了,世界太空總署正在設法從月球太空中心發射另一個衛星前來補救,最快要六個月的時間,才能在地球上空安裝好,恢復能源的供應,目前我們使用備用能源,每一區只能供應一小時的電力,希望大家盡量節約能源,否則太陽城很快就會癱瘓,變成地獄城。』

  『管他外面昏天黑地的!』董晃明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摟住張圓圓的腰,勸慰她說:『我們先痛快個幾天再說,我們有的是食物、罐頭,還怕什麼?大不了等我們吃完了就離開這個城市。』

  想想也是的,太陽能源斷絕了,煩惱有什麼用?春宵一刻值千金哪!浪費了多可惜,於是立刻放下窗帘,把黑暗關在窗外,董晃明跟張圓圓就甜甜蜜蜜的躲入溫柔鄉去陶醉了一番,彷彿身外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似的。

  兩人迷迷糊糊,睡睡醒醒,吃吃喝喝,醒醒睡睡,在通天樓頂樓,自成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不知經過多少時日,倒也過得十分甜蜜快樂;太陽熱能,那是專家的事,與他們有什麼相干,直到有一天──那天,兩人親親熱熱、卿卿我我一番後,帶著滿足的微笑,怡然入夢,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張圓圓因為冷得發抖而醒來,黑暗中她搖醒了新郎。

  『喂!你睡死了!我快被凍僵了!』

  董晃明從睡夢中醒來,也覺得冷不可當,仔細的檢查了一下,發現所有電源都斷絕了,暖氣停了,冰箱內黑黑的,伸手只摸到以化冰而帶著血水的生牛排,要吃東西只有像原始人,茹毛飲水吃生牛排了,而更糟糕的是,廁所也因為缺水斷電而穢臭不堪,這叫人怎受得了?

  董晃明檢視一下收音機,電池早已用盡,打電話,電話也不通,也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怎樣,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開始心慌起來。兩人緊緊抱在一起,一方面消除恐懼緊張,一方面也是為了彼此取暖。『糟了!我們要想個辦法出去!』

  留下張圓圓一個人在黑暗中,董晃明跑到天臺上面,發現所有停在天臺的直升機都不見了,身外狂風怒捲,流雲洶湧,他抱著頭,縮著身體走下來,挨家挨戶敲敲別人的房門,都沒有回應,大概大家都走光了,『太陽城變成了地獄城,只有鬼才住在這裏。』他心裏暗暗咒罵著,氣急敗壞的趕回來。

  『莫非大家都走光了?』他對圓圓說。一面拉開窗帘往外探視,外面濃雲密佈,一片黑暗,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晃明!』圓圓緊張地抓著他的肩膀,眼淚禁不住的流個不停:『我不想再呆在這裏了!我……我受不了!』

  夫婦倆驚惶失措的商量了一會,決定還是兩人同時走下樓去,必要時就離開太陽城,等人造衛星動力站重新裝配好了以後再回來住。於是,兩人穿好衣服,提著簡單的行李,在漆黑中摸索,一層一層走下樓去,沿途也沒法探看每一層住家的動靜,可是敲過每家的房門,都沒有回應。

  不知走了多少層,也不知走了多久,彷彿走向無底洞似的,忽然發現靠近樓梯口的房間有光線從門縫裏洩出來,他們感到如獲救星似的,急急去敲門。

  『誰?』裏面傳出聲音。

   『我們是住在頂樓的一對新婚夫婦。』董晃明說:『我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情況如何?』

  門開了一條縫,裏面半露出一張少女的臉,朝他們打量了一下,好奇地望著他們說:

  『整個大樓的人都走光了,整個太陽城的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因為沒有電,沒有水,人造衛星太陽能供應站不能在短期內安裝好。』
  『那麼,你們用什麼照明呢?』董晃明問。

  『因為我母親生病,必須長期使用心肺儀器幫助她,維持她的生命,我們自己有發電系統。』女孩子把門打開招呼他們進來坐一坐。『看來你們什麼都不知道,進來陪我們聊聊天,坐一坐也好!』

  『這裏是第幾樓?』董晃明問。

  『第一五二層樓。』女孩邊說邊請他們坐,下了三百多層樓,真想休息一下,他倆坐著相互對望苦笑。女孩子的父親也從房裏出來,禮貌的寒暄幾句,房間裏面好溫暖,一盞微弱的燈光吊在大廳上面,供作照明之用。董晃明深深喘了一口氣,在黑暗中摸索爬下三百多層樓,實在累壞人了,一旦發現了一幢有燈光、有暖氣、有人類居住的房子,他真恨不得立刻躺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哎唷!』張圓圓突然想到什麼事,驚叫起來。

  『怎麼回事?』董晃明握緊她的手。

  『我……我忘了帶我的藥出來了。』
  『妳的藥?』

  『我有心臟病!』張圓圓說:『從小開始,我必須不停的服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剛才我拿出來吃,放在洗手間的枱子上,因為洗手間沒有水,我就硬吞了一顆藥下去,我忘了把要收起來,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在一切停擺的太陽城中,的確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董晃明想著這一趟可怕的行程,一直不停的咒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住在那麼高的高樓上。

  想著要再爬三百多層樓,董晃明腿都軟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為他準備了乾糧、擦汗的毛巾,甚至專治頭暈目眩的千草膏,舒活筋骨的木星神油,然後千叮嚀萬叮嚀的開始了他的爬樓行動。
  在漆黑中摸索、爬行,氣喘吁吁的,兩隻腳越來越重,爬行的速度越來越慢,不知經過了多久,他覺得肚子餓,從背包裏取出乾糧充饑,拿出大毛巾擦乾了涔涔下流的汗珠,千草膏、木星神油也都派上了用場,如此爬爬停停,停停爬爬,終於爬到了頂樓。

  董晃明吁了一口氣,終於到了,又回到這層充滿了愛與溫暖的小巢。

  『圓圓,別緊張!』他充滿自信的自言自語:『我來了,我終於回來了,一拿到藥我就回到妳身邊,放……』

  他本來要說『放心吧!』誰知『放』的語言還沒說完,他的臉色就變了,奇怪,開門的鑰匙到那裏去了呢?他摸遍了身上的大小口袋,就是沒有鑰匙,天哪!為了爬這三百多層樓,幾乎什麼都準備了,他也付出了愛心、耐力和毅力,但是他卻忘記了準備最重要的開門的鑰匙。

  他用力撞門,又哭又叫,已經失去了自制:『救救我吧!我的上帝呀!救救我吧!……』
  『誰在求上帝呀?』猛地身後出現一個聲音。

  他回頭一看,是個彪形大漢,原來是這棟大樓頂樓部分的管理人員,經過董晃明一再表明身分後,總算取得了那位管理員的信任,他拿出一串備用鑰匙,在黑暗中摸索著一把一把的試著,口中不停的嘀咕,又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終於把門給打開了。

  董晃明跌跌撞撞的衝進了洗手間,找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到那個藥瓶,後來在地上,他找到了張圓圓以潦草的字跡用夜光筆寫的一封信:

  晃明:在這樣恐怖的黑暗中,我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可能了。我再也不會相信通天樓建設公司的廣告上所說的什麼『科學家為你建的天堂』,甚至我連你也信不過去了,晃明,你真的愛我,真的肯為我上刀山下油鍋,任何犧牲也在所不惜嗎?想到這裏,我忽然決定要給你一次考驗的機會……如果你看不到這封信,我們就完了,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我要告訴你,我的心臟病是假的,疑心病是真的。別生氣!我愛你!以後絕不會再開這種玩笑了!晃明,把這封信帶來給我,我在下面等你。
                      你的圓圓

  一陣昏眩,晃明的心緊緊的抽了好幾下,忽然間,他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充滿雜物臭氣的廁所中,失去了知覺……。

(本文由世新大學  吳靜惠打字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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