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一副西裝革履、瀟灑自如的樣子 , 山河出現在他自己的競選總部。許多年後 , 他都將 難以忘懷這次歡迎他的盛會 , 使他重新鼓舞信心。鞭炮聲足足響了半個小時 , 一串一串接著燃放 , 來自風港各地的助選宣傳車再度從這個決策中心出發 , 繼續選戰。擔任總參謀的議員張仲祥對他說 ..「我們找你找得好苦 , 別洩氣 , 這 )- 旭點打擊算什麼 , 選舉永遠是罵人、傷人的 表演。」郭錦民夾在人群中 , 以歉疚的表情觀著他 , 後來 , 鑽進來拉著山河到一邊 , 小聲說: ..
 
「老哥 , 我不是故意的 , 那天我被人灌醉了 , 發了點牢騷 , 隨便講幾句聽來的話 , 他們就趁機錄了音 , 斷章取義 , 我怎麼可能做出對你不仁不義的事出來。唉 ! 選舉真是又髒又黑 , 現在我不參加選舉 , 我被檢舉的事也就平息下來了。」山河原來想要數落他幾句 , 一通從美國 打來的越洋電話打了岔 o

「老哥 , 」錦繡在電話中焦急地說 ..「爸爸急死了 , 要我勸勸你 , 你也用不著鬧情緒 , 你真相信那些鬼話嗎 ? 人家說 , 要吻 , 諒做要咬你 ( 好意被誤會成惡意 , 要與你親嘴,被當做要咬你 ), 

老爸對你不錯 , 你不該疑心生暗鬼 , 他為你拿出幾百萬 , 你可能不知道。他不想讓你知道 , 不敢讓他太太知道 , 也不願讓媽這邊的人知道 , 只有少數幾個幫你競選的人知道 , 你還恨他嗎 ? 恨他拋棄了母親 ? 」 

山河複雜的心境有如翻起的浪潮在澎湃。他想說 ..「我怎麼會恨他 ? 我只是懷疑謠言可能是真的 , 郭錦民酒醉時所說的話 , 也許是他所聽到的真話。」終究沒說出來 , 他喊著: 

「阿繡仔,別替我擔心啦 ! 妳自己顧好家要緊 , 大銘仔來找妳了沒有 ? 」錦繡說 ..「不想談大銘仔的事啦 ! ﹒隨他去死!. 沒有他我也活得下去。」電話掛斷後 , 他開始發現自己心室裡滿佈疑雲 ' 當初造成父親和母親離異的原因是什麼 ? 曾祖父 ── 曾大虎真的是漢奸嗎 ?
曾順娘從附近的摩登化美容院趕過來看她兒子 , 連聲叫著 ..「夭壽仔 ! 你跑到哪裡去 ?
跑了三天哪 ! 你跑了不打緊 , 卻給人家說閒話 , 差點就讓人順風推倒牆吶 ! 那些人心肝掏給狗吃 , 狗都嫌臭腥 , 你還躲得遠遠的 , 讓人家看笑話 , 還好 , 你阿租不知道 , 要是知道的話 , 真會氣死驗無傷呢 ! 我正在考慮要你阿租來辯駁一下」 

「阿母 , 妳免講啦 ! 」他笑笑地說 , 從母親臉上看不出任何一絲異樣的神色 , 他猜想那 張攻擊他的謠言傳單 , 並沒有對母親造成傷害。 

議員張仲祥湊過來 , 拍拍他肩膀 , 低聲說 ..「我們現在是風港的第三勢力 , 處境是困難了一點 , 別洩氣 ! 我們可能遭到黨內和黨外兩派的夾攻 , 但還不到宣佈放棄的時候 ! 」讓他的驚惶不安平息下來。 

晚上 , 山河要去參加一場政見發表會 , 家裡的爸爸搭計程車趕來 , 一拐一拐地走向他 ,長滿厚繭的手用力握著他 , 劈頭就說 ..「憨囝仔 ! 別忘了 , 你阿爸差點死在菲律賓 , 那時沒東西吃 , 還吃過人肉哩 ! 怎麼還說我們家有漢奸 ? 打拚要緊 , 不可聽人開話 , 將來出頭天 , 再娶個賢慧一點的查某 , 不要漂亮的 , 知道嗎 ? ﹒」又把那隻完好的左眼眨了眨 , 小聲說 ..「阿爸聽說了 , 是你那個有錢的爸爸花了錢要你出來選的 , 好多人都知道 , 就是你阿母不知道 , 唉 ! 你有你的福氣 , 阿民跟不上你 o 」山河感激地望著阿爸那張滿佈期待的古銅色的臉 , 說 ..
「算了 , 算了 , 免計較 , 走一步算一步。」 

他儘量讓外界的喧鬧聲淹沒自己 , 並藉著追尋不可知的未來 , 忘卻眼前的痛苦與過去的 傷痕。有時一個人獨處時 , 又會偶爾飄過那些攻擊他的惡毒文字 , 讓他有如被千萬支利箭射中一般的難受。那晚 , 潘娟娟在他忙完了政見會後來找他 , 約他去一家夜總會消夜 , 她含情漾波的美眸 , 對他是兩盞不可逼視的燈 , 似乎隨時都在探索著他陰暗隱秘的心房。「不管戰 敗也好 , 戰勝也好 , 你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 」她安慰他。在他倆共赴一張溫柔的眠床時 , 他 突然畏怯恐慌起來 , 以至於彼此仍然保持既像戀人又像朋友的關係 ' 而沒有逾越防線。兩人 叫了一瓶啤酒喝完後 , 藏不住相互的寂寞與哀愁 , 緊緊抱在一起 , 體內的血流急湧著 , 卻無 法做一次熱烈瘋狂的交流。百葉窗外的寒風冷雨是廣衰無垠的荒涼。
 
隔一天早上 , 老會金水被郭水龍攪扶著 , 來到這家風港的一豪華飯店找他。山河被電話鈴吵醒 , 從被窩裡鑽出來 , 身邊的娟娟早已不見。 

「有人看見你車子停在外面 , 」郭水龍一進門便說 ..「我們到競選總部找你找不到 , 所 以就到這裡來了。」 

「阿租 , 阿爸 ! 你們這麼緊張找我幹什麼 ? 」山河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你阿祖還要再講話 , 」郭水龍扶著會金水在床邊的沙發坐下。「他要為你親阿祖辯護 ,
要趕著早上第一場政見會把話說清楚。」 

山河看到桌上的字條 ,拿起來匆匆閱讀: 

阿河 ..記不記得從前我們參加教會的夏令營時 , 有一位同學說了一個日神月神的故
事 , 天公想把太陽和月亮撮合成夫妻 , 就是設不攏 , 月亮說 ..
「太陽若能追得上我 , 我就嫁給他 ! 」因此 , 太陽不斷熱情的在天空中追趕。現在
你回來了 , 你看過烏溪河的水多髒嗎 ? 迫迅巷的人生活在怎樣的世界嗎 ? 了解風港
人還分成河南河北兩大派嗎 ? 我的太陽 , 把你的熱情貢獻給風港吧 !

                                                                 醜小鴨

看完信 , 不禁亮爾 , 把它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簣裡。當他走進盟洗室 , 卻發現曾祖父蹲在 馬桶邊 , 正把毛巾泡在馬桶裡 , 自己用雙手揉搓著 o 

「阿租 , 你做啥米 ? 」山河驚奇地問。 

「洗臉 , 我早上起來 , 到田裡散步過 想再洗洗臉。」 

「阿祖 , 這是屎尿桶呀 ! 」
「啥米 ? 屎尿桶會這樣叉 , 日又亮 ? 水也比家裡的井水要乾淨 , 剛才我 還喝了一口哩 ! 」
山河感到啼笑皆非 o 心裡畸咕一句 ..「真意 ! 」他示範了一下抽水馬桶的用法 , 自己邊 撒尿 , 邊按了開關 , 稀哩嘩啦的水流出來 , 在馬桶裡打旋 , 看得曾金水目瞪口呆。山河的繼 父卻探身進來 , 不禁大驚 , 結結巴巴地說 ..「剛才 剛才你阿祖進來要洗洗臉 , 我看你這個小便的地方 有水 , 我以為就是在這裡洗的 , 我沒看過這種馬桶 , 我們家都是蹲下來那種 o 」 

山河記得小時候都使用茅坑 , 還用過石頭或竹片擦屁股。後來家裡廁所改建過 , 是蹲式而不沖水的那種 , 最近改成有沖水的 , 卻仍不是坐式的。繼父很少到人家家裡做客 , 錦民搬了新家 , 他也一直沒去過 , 難怪會做了錯誤的指引。 

「人家說 , 吞落三寸喉 , 變屎 ( 譏謂, 吃下去的東西 , 最後還是要排泄掉 )── 吃得多好還不是一樣 ! 」老會金水喃喃說著 , 用毛巾在臉上抹著。

2
風和日麗的冬天 o 政見會上午十一時在媽祖廟外面的廣場舉行。老陳耀先穿著灰色西裝 , 戴墨鏡站在人群中觀看 , 他身邊陪著夫人張翠玲和議員張仲祥 , 頻頻與他交頭接耳。在張仲 祥遇到政壇上的其他人物 , 趨身前往搭訕時 , 翠玲向他丈夫談起他們的女兒美鶴最近行動有異的事。
「昨天晚上美鶴從台北回來 , 你猜我在她皮包裡面發現什麼東西 ? 」 

老陳耀先的視線被不遠處一個梳著髮醬、穿藍色旗袍的婦人吸引住 , 她與山河並肩坐在石凳上 , 正在說著什麼 , 嘴巴動個不停 , 她舉起手抓搔一下自己的頸脖子 , 金手環在陽光下閃了閃 , 金耳環也跟著她頭部的搖動而閃閃發光。陳耀先腦際浮現出數十年前傷痛的往事 ,這個曾經與他同楊共眠三年的婦人 , 他不了解她 , 她也不了解他 , 多年來彼此仍有填不平的鴻溝 , 他連一聲招呼都懶得去打。 

「耀先 , 」翠玲拉拉老伴的手 , 用力捏了捏 o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o 」 

老陳耀先點點頭 , 翠玲的視線也跟著投向側前方的山河與他的母親 , 說 ..
「她的美容院可是越開越大 , 前幾天我去過她的美容院 , 她還說 , 田地與人合建房子 , 每月光收房租就賺了不少錢!. 」

翠玲發現自己說話離了題 , 就又轉回本題 ..
「耀先 , 你可別吃驚 , 昨天晚上我發現美鶴皮包裡有避孕藥。」 

「啊 ── 」一聲長長的疑問 , 從乾瘡的嘴間脫溢而出 , 老陳耀先掠掠灰白的頭髮 ' 倒抽

了一口冷氣。「怎麼會 , 怎麼會有這種事 ? 」 

翠玲把身子往前傾 , 轉臉嚴峻地看著丈夫 , 說 ..「昨天晚上我問過美鶴 , 那個男孩到底
是誰 , 起先她一直否認 , 說避孕藥是女同學的 , 後來我咽了她一巴掌 , 她才哭著說 , 有什麼
好奇怪 ? 這種事一旦遇上了就免不了 , 叫我不要太責備她 o 」
 
老陳耀先燃起一根煙 , 胸中的疙瘖檸緊了 , 他沒把煙向在嘴上 , 卻讓它在手指間氫氫 o
翠玲碰碰他路縛 , 說 ..「這個丫頭 , 沒想到變得這麼快。」 

老陳耀先嘎嘎的聲音問 ..「到底那個男的是誰 ? 」 

「只說是醫學院的學生 , 比她大一歲 , 其他的 , 她不肯講。」 

「噢 , 」老陳耀先吸一口煙 , 心中的不平稍微緩和了些。「要好好盯住美鶴 , 別出事啦 ,
否則像那曾順娘 , 丟人現眼的 o 」 

山河上台講話時 , 慷慨激昂得臉紅耳赤 , 他在台上瞄見多年來曾陳兩家分離的親人 , 在
不同的角落注視他 , 彷彿成簇的黑點 , 在霧茫茫中擺動、飄移、游走、起伏 , 不覺膽顫心驚 ,
生怕即將爆發一場意外的衝突。他一面抨擊國民黨對環境保護的疏忽 , 一面指斥黨外人士的
不當言論 , 再一方面又為自己遭受人身攻擊辯護 , 最後又把曾祖父請上台為他講話。

一百零三歲的人瑞曾金水 , 第二度在政見會上出現 , 他瘦長何縷的身形微顫著 , 講起話
來卻仍不失堅硬有力﹒ . 

「我們曾姓 , 目前是台灣第十六大姓 中國人誰都不敢隨便冒用孔姓、孟姓、曾姓 ......
它的血緣一脈相傳 , 台灣的會姓大部分是兩千多年前曾子的大兒子曾元的後代 , 我們風港的
會姓祖先是在清朝康熙年間便來迢迢裡開墾的﹒ , 我昨天才聽說有人罵我的哥哥曾大虎是漢奸
實在豈有此理 ! 你們知道的 , 官廳文件有紀錄 簡大獅逃出日本仔掌握 , 卻在海州被 清朝官吏捉去 , 送回台灣給日本仔活活絞死 , 你們說會大虎和括一吉林大屠殺有關 ── 就是那﹒ .....
光緒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的事件 , 有誰能證明是會大虎出賣同胞的 ? 涼傘雖破 , 骨氣還在!.
會大虎雖然雖然伊和妻子、女兒都死了…… 還有小人黑白講 ! 還…… 還有天理嗎 ? 」
老曾金水越講越激動 , 突然從黑色長布衫裡掏出一塊皺瘡的圖案布 , 兩手攤開 , 對著觀
眾 , 上面是藍色底 , 畫著一條黃色的老虎 , 四足作奔跑狀 , 生氣威風十足。老曾金水把它放
在自己胸前 , 清清喉嚨說 .. 

「你們看到這隻大老虎了嗎 ? 你們有沒有人認識這隻大老虎的 ? 」
 
群眾鴉雀無聲二時都被震儷住了。老會金水繼續說 ..

「這隻大老虎哪 , 就是台灣民主國的國旗上面的大老虎呀 ! 你們知道台灣民主國什麼時候成立的嗎 ? 就是甲午戰爭的第二年五月二十五日哪 ! 這面國旗是會大虎撿到的…… 伊偷偷交給我保管的 , 會大虎一直以為伊自己就是國旗上面的那隻大老虎 , 拚著老命也要 把日本人趕出去 , 伊犧牲了 , 伊的後代今天選市長 , 還有人來罵街田大虎 , 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
狗 , 咬衰人 , 會大虎衰了將近一百年…… 」
笑聲從觀眾席上襲捲而來 , 老曾金水收起那面旗 , 用手杖敲打著講台地板。鞭炮聲從四 面八方響起 , 山河一時還以為是來助興助威的 , 直到發現那轟然不斷的爆響 , 簡直就是有人存心搗蛋製造噪音 , 趕緊攪扶著曾祖父下台。
有著重聽的老會金水 , 瘦瘡的臉皮牽扯著數不清的皺紋 , 對觀原微笑。山河對他大聲說﹒ .
「時間到了 , 輪到別人講了。」 

老會金水一副頑固不想下台的樣子 , 定定地站住。 

「有人在放炮!. 」山河催促著 o 

「放炮才好 ! 」
說時遲那時快 , 一串不知從什麼地方投擲過來的鞭炮 , 就在台上劈哩啪啦響起 , 老會金 水用拐杖撥到台下去 , 還洋洋得意地對觀眾說﹒ . 

「多謝愛護 , 多謝支持!. 」
直到鞭炮聲停止後 , 彷彿世界的一切全都靜止凍結了 , 山河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呼吸和從髮際流下的汗珠滾動的聲音 , 每一雙投過來的眼神都帶了刺。他讓家裡老爸送曾祖父 回去 , 自己則陪母親坐著 , 聽別的候選人發表政見。他很想問清楚母親今天的來意 , 卻又不便啟齒。
曾順娘閉口了 ..「人家說的閒話、發的傳單 , 管伊去死 ! 」
山河的喉結上下動著 , 卻沒說出話。順娘又說﹒ .
「現在你是名人了 , 名人樹大招風哪 ! 有時明明是自己臭頭 , 人家才會給我掀開 , 有時是無中生有 o 河仔 , 你真的相信人家的謠言嗎 ? 」
 
山河沒有回應 , 他的聽覺被另一個河北派的候選人所說的話佔據了 , 母親也轉而注意聽 著 o
「你們知道有一個候選人的太太叫周素貞嗎 ? 周素貞早已帶著女兒同她情夫跑到大陸去 了 , 周素貞的情夫是誰 , 你們知道嗎 ? 就是百樂公司的老闊劉大銘 , 這位候選人就是劉大銘的大舅子 ── 也是大笨瓜啦 ! 周素貞的女兒會巧巧 , 原來還是周素貞同劉大銘生的呀 ! 大家如果不相信的話 , 可以向美國的親友打聽打聽 , 我說的可不是謊話哪 ! 」
 
曾順娘擦了脂粉的臉突然變得鐵青 , 她憤怒地站起來 , 踏在座椅上 , 用力踩腳 , 雙手握拳 , 怒聲大吼 .. 

「放屁 , 走去風尾 ! 要放屁就去風尾!. 」 

她的面孔扭曲著 , 倒豎的眉毛如兩把利劍插在粉臉上 , 她又放聲大叫幾句 , 驀地 , 一腳 踩了空 , 叭的一聲從座位摔跌下來 , 昏了過去。 

那些喧嘩、充滿譎詭的人聲 , 在山河耳邊轉著、飄著 , 猶如突然降臨的神秘魔鬼 , 掀起狂風暴雨 , 猛襲著他 , 他來不及閃躲就連翻帶滾墜入萬丈深淵了 , 他的心摔成了碎片 , 直到他把母親送進醫院急救以後 , 守在昏迷不醒的母親床畔 , 他前前後後思考著 , 那個憑空冒出來的死敵高天沙對他作人身攻擊的話 , 到底有幾分真實性。 

「實在太沒良心了 , 講這種話。」從學校趕回來的弟弟錦雄二看到山河便說。「老哥 ,你自己要保重。」 

美鶴也說 ..「你自己不能倒下去 ! 」她豐滿明麗的臉帶著幾分憂怨與淒傷。

山河布滿血絲的眼 , 難以置信的看見兩個異姓兄妹就同時站在母親床邊 , 山河受挫破損 的自尊 , 勉強從錦雄和美鶴身上尋回一絲慰藉與彌補。 

現在 , 氧氣和葡萄糖等靜脈注射液 , 已成為維持母親生命的唯一憑藉。在母親六十三年的旅途中 , 確實也足夠她受的。 

山河記得小時候吃蕃薯籤的日子 , 一天三頓飯中 , 只有晚上那餐有稀飯加甘薯 , 但也僅能撈到少許稀得可憐的幾粒飯 , 母親總是自己不忍吃飯粒 o 有時母親撈到了飯粒 , 明明她已含在口裡 ' 卻還捨不得吞下去 , 而吐出來在碗裡 ' 留給他和妹妹吃。「阿爸去哪裡呢 ? 」山河常常問。「阿爸回去 ── 回去唐山了 ! 」而所謂「唐山」的發音和「長山」是一樣的 , 幼小的心靈總會聯想那是很遙遠的地方 , 只有仙人才能瞬間趕到的一座長長的山裡 ' 終年被雲靄所遮掩著 , 有輝煌高聳的大樓 , 不會有慘牛尿、泥漿和稻草糊成的屏仔牆壁 , 屋頂不是茅 草蓋的 , 應該和鎮上的媽祖廟一樣 , 有光滑亮麗的大理石地板 , 夏天可以在上面放心的躺臥 睡覺 , 屋倉雕刻著奇異的神祇 ' 瓦片似龍鱗一般 , 不管再大的風雨都擋得住 , 不必像家屋 , 每二、三年就要換一次新茅草 , 以防腐朽和漏雨。「牛屎很有用處呢 ! 」母親說。她有時把牛屎撿回來當肥料 , 或曬乾後當燃料。有一次山河頭上長了一個大斤 , 母親就用牛屎給他熱 敷 ' 逐漸治好了它。最使他不解的是 , 有一個日本警察常常來家裡查戶口 , 要找阿爸 , 有時還看見警察在罵祖父 , 而母親總是在警察面前說盡好話 , 有一次他還看見那名警察捏了一下母親的臉頰 , 就像在嬉戲一樣 , 而母親卻一臉的無奈與悲債 , 讓他覺得這個日本警察不懷好意。母親..「你阿爸是唐山人 , 是華僑 , 日本仔管得緊 , 現在日本跟中國在打仗 , 日本人 當然要提防華僑。」山河不解地問 ..「什麼叫華僑 ? 」母親解釋說 ..「華僑就是從中國來的人 , 中國也叫唐山 , 你阿爸在基隆一下了船 , 就有台北總領事館發給的臨時華僑登記證 , 你 阿爸是中國人 , 日本人管台灣 , 我們本來也是中國人 , 但現在不是了 」那時 , 他槽悟懂懂地聽著母親的解釋 , 事後才知道 , 母親所謂的父親回去唐山 , 其實是父親離家而去 , 不再 回來了。直到家裡來了一個拐腳爸爸 , 他才約略想起這個爸爸不是從前的爸爸。在疑慮與陌生中 , 逐漸與新爸爸相熟。至於妹妹 , 她年齡較小 , 根本就沒有絲毫變化的記憶。

2
郭水龍這天已經忙忙碌碌開了三輪摩托車跑了好幾趟風港市區 , 在他知道自己老婆發生意外而躺在醫院後 , 本來只是驚訝 , 又聽說山河遭受別的候選人攻擊 , 一時氣血衝頭 , 怒不可遏。
「狗 , 打噴噫 ! 亂講話 ! 」他跑到高天沙的競選辦事處門口 , 大吼一聲 , 又朝裡面擲去一串鞭炮 , 再將裝了滿滿水肥的塑膠袋 , 用力丟進去。鞭炮爆炸 , 水肥袋也在地板上裂開 ,臭液四溢 , 然後 , 駕著他的三輪摩托車溜之大吉。 

「狗 , 打噴噫!. 」他不斷的喃喃自語。趕到宏生醫院時 , 山河、錦民和錦雄都在場 , 卻 不知另一個長髮的漂亮小姐是誰。 

「這是我爸 ! 」錦雄介紹說 ..「這位是陳小姐。」 

「阿伯好 ! 」美鶴微微領首 , 綻開了羞澀的笑靨 o 

郭水龍憨憨地笑著 , 喘著說 ..「剛才我去高天沙的競選辦事處 , 丟了鞭炮和一袋水肥 ,這樣才不會衰 , 陳小姐妳很乖 , 妳不知道世間歹人很多呢 ! 」 

美鶴侷促地站在床沿 , 訥訥地用台語說 .. 

「阿伯 , 你辛苦了。我聽錦雄講 , 阿伯幫忙山河哥競選 , 還要管農事 , 真不簡單 ! 」
「嘿嘿 , 」郭水龍傻傻地笑著 , 露出兩排黃板牙 , 「我相信山河會選上的 o 」

3
面對著母親僅剩呼吸與心跳的身體 , 山河恍恍惚惚的 , 他儘量排除掉那些不斷湧入腦海的往事片段記憶。與自己妻子相處的甜蜜、巧巧的可愛 , 曾是他夢中唯一的真實慰藉 , 如今卻成為顫慄痛苦心酸的影像。
「乖寶寶來 , 親一個 ! 」那是巧巧滿月的時候 , 他的妹夫劉大銘在他家裡做客 , 當眾抱
起巧巧 , 熱烈地親著她的臉頰 , 把巧巧弄哭了。「你鬍子沒刮乾淨哪 ! 」山河提醒他 , 大銘
卻白了他一眼 , 把嬰兒抱到素貞懷裡 o 山河正在調照相機的光圈和速度 , 猛一抬頭 , 發現大
銘在抱還嬰兒時 , 臉頰和素貞貼得很近 , 一下子又閃開了。那時 , 他想 , 也許他倆正在一商議
什麼一讓他來個意外驚喜的小秘密吧 , 而沒有往別的地方去思索。那時 , 素貞的娘家也遭遇了
一些困難 , 需要一筆款項翻修老舊房屋 , 想向大銘告貸 , 或許正一商量此事吧。 

山河在大銘公司任職時 , 有幾次看到大銘在接電話 , 臉上表情怪異 , 「是誰呀 ? 外面有女人? 」山河的問話總是換來妹夫若無其事的笑。有一次 , 他與妹夫同在一家飯店招待日 本一商人吃飯 , 電話是找大銘的 , 山河去接 , 才「喂」了一聲 , 電話那邊就冒出一句 ..「死鬼 !
你跑到哪裡去了 ! 」是自己太太的聲音 , 令他愕然 o 「妳怎麼知道是我 ? 」沉寂了半駒 , 素貞才說 ..「我到處找你們、打聽你們 , 原來你們在這裡 , 我要跟大銘仔講 , 叫他不要為難你 ,老是叫你去應酬 , 在外面學壞了 ! 」山河趕忙說 ..「這是不得已的 , 我們靠日本人賺錢嘛 !
日本人的技術投資算是乾股 , 沒有他們的技術 , 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 當然得陪陪日本人 o 」 

素貞哼了一聲說 ..「早點回來吧 ! 老實點 , 不要在外面玩花了心 , 玩得不知道回來 ! 」那晚 ,他開車回到和平東路的公寓時 , 已是凌晨三時 , 原想好好的表現一下 , 奈何 , 每次與素貞一 起 , 都是在最緊要關頭令他洩氣 , 換得的是素貞的懊惱和冷漠。巧巧水亮伶俐的眼眸 , 在他紛亂如麻的心緒裡 ' 是晶瑩璀燦的鑽石 , 在滾動、顫耀。「爸 爸 ! 」巧巧說 ..「媽媽今天帶我去動物園 , 在動物園碰到姑爹哩 ! 」山河問 ..「姑爹怎麼也 去了 ? 」素貞趕緊說 ..「他去中山北路辦點事 , 順便送我們過去 , 後來就下了車 , 陪我們到動物園走走。」

所有數不清的可疑事件 , 現在都像潮水般湧來。「我到美國去 , 你就做了『太空人』 !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了。」素貞說。中正國際機場剛剛蓋好沒多久 , 她便帶著巧巧從那兒飛出。隔不了幾天 , 劉大銘也以公司業務需要和探視妻兒為由到美國去。從那時起 , 劉大銘便頻頻出國去。那麼外傳所謂劉大銘跟某個情婦走了、素貞跟美國人在一起 , 只是煙幕而已。
「可憐 , 阿繡也可憐 ! 」山河不由得嘆了口氣。 

在旁邊的繼父 , 一下子沒聽懂 , 問道 ..「你說阿繡怎樣 ? 」 

山河滿腔憤憑說 ..「伊自己要出國 , 學人家拿綠卡 , 卻不知道自己丈夫早就跑了 , 伊實在真冤枉 , 伊有夠慘 ! 我也夠慘 ! 」 

郭水龍咬著牙齒罵道 ..「狗母若無搖尾 , 狗公不敢來 , 怪要怪你妻子 , 怪你妹婿呀 ! 」
山河啞然不語二顆心被撕裂成碎屑 , 鮮血遊瀉 , 他只有一讓它流著 , 自己在血河裡掙扎、漂泊、尋求救贖 , 唯一能夠教他尋回自信與自尊的 , 也許反而是要朝著他先前所厭惡的政壇 之途邁進了。 

子夜時分 , 山河開車趕到風港海邊的上寮村 !| 綽號叫寡婦村 , 居住在這個小漁村的婦 女 , 很多是寡婦守節到老 o 山河的岳母銀花也是寡婦 , 在她丈夫三十年前出海捕魚、不幸落水之後 , 她就守著三男一女 , 咬著牙根把他們撫養成人。現在她雖然做了祖母 , 還是沒有擺脫貧窮的日子。 

寡婦村的由來 , 說是與風水有關 , 住在村裡的人普遍信奉清府王爺 , 卻沒法保住年年被 奪走的壯丁 o 山河與素貞相識時 , 就談到所謂寡婦村的許多傳說 , 素貞身為教員 , 也感到迷惘。「聽說是十八號埠惹的禍 ! 」素貞說。山河把機車停下來 , 一手摟著素貞的腰 , 朝大池塘的方向望去 , 實在看不出這個灌溉用的大池塘有什麼不祥的破壞作用。山河說 ..「我對信 仰的事也很矛盾 , 我不信什麼鬼怪 , 小時候雖然進教堂 , 但在家裡也參加拜拜 , 那是不得已的拜拜 , 聖經告訴我 , 鬼都是怕神的 , 只要信了真神 , 什麼邪都沾不上身。妳以為怎樣 ? 」 

素貞回答說 ..「本來不信 , 現在有點相信 , 因為最近幾年有不少男人 , 本來活活潑潑、身體壯壯的 , 卻不明不白死了 , 有的打漁落水 , 有的得急病死了 , 寡婦村的綽號就這樣傳出去的。」
山河盯著她柔嫩 , 白宮的臉 , 欣賞她眉宇間飛出的美麗神采 , 玩笑的說 ..「我可不願妳將來也
成了寡婦 ! 」素貞的臉泛起了紅暈直透到頸脖子 , 卻顧左右而言他 ..「這個大池塘在日據時代就有了 , 我的祖父母跟很多人被日本徵調到這裡挖這個池塘 , 後來就在附近定居下來 , 這 個埠差不多有七甲大 o 」素貞的儀態清純可人 , 長髮在風裡飄著 , 勾出一幅純樸聖潔的面貌 ,她繼續說 ..「地理師來勘查過 , 說住家要山明水秀 , 才能人傑地靈 , 也就是要背山面水。但是這個地方的住家剛好是背水面山 , 才會有不幸的事接連發生。唯一的補救辦法只有在附近 蓋個廟 , 求神保佑。」

山河不知道自己所遭遇的不幸是否受連累所致。當他帶著幾分暈眩與幾分憤怒和著沮喪、羞恥的心 , 來敲叩他岳家的門時 , 首先聽到幾聲狗吠 o 來開門的是他的內兄周坤明。
「你來幹什麼 ? 這麼晚了來拉票嗎 ? 」一副大理石般冰冷的面孔對著他。 

「不是啦 ! 阿兄 , 我來間問一件事情 , 想弄清楚 -1 件事情 」 

「什麼事 ? 快說 ! 」凶惡的表情好像剛剛跟誰吵過架似的。 

山河聞到了坤仔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心想他大概有點醉了 , 平常坤仔待他是蠻和氣的。
坤仔的右手重重地搭在山河的肩膀上 , 語音重濁 .. 

「你有辦法選市長啦 ! 我妹妹 你卻不管她死活 , 你來幹什麼 ? 」 

山河楞楞地站在八仙桌旁邊 , 他又聞到房間裡陣陣的魚腥臭。村子裡多數人家都兼做副業 , 到海邊挖蚵 ' 拿回來在家門口剖開 , 取出蚵肉 , 平均每家一天只能剖個三、四斤 , 頂多 賺一、二百元。這種野生蚵雖然比市面賣的人工養殖蚵要小 , 吃起來卻比較有味道 , 很多人自動到漁村來買。岳家的生活是艱苦的 , 是典型的貧困漁民 , 從前素貞常常拿錢回來接濟 , 山河始終沒說過閒話 , 甚至在今天 , 他也會暗暗許願 , 如果自己成功了 , 要好好的持扶他們 , 並且幫助漁民改善生活。此刻 , 他按撩住心頭的煩亂與聞到的不適氣味 , 抽出一根煙給坤仔 , 幫他點了火 , 緩和了坤仔的情緒 , 然後坐在竹椅上 , 把白天政見會上挨罵的情況說清楚。 

「你說我小妹跟你妹夫跑了 ? 跑到大陸去了 ? 」坤仔吼得臉紅耳赤 , 分不清是衝著山河罵 , 還是在氣憤自己的妹妹。「素貞這個人 , 平常對家裡並不怎樣關心 , 錢倒是常拿回來給 阿母 , 她看不起兩個打漁的阿兄 , 我是知道的 , 不過 , 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你說 , 有人 說你的女兒阿巧 , 是她同你妹夫生的 ? 」一個拳頭重重地打在八仙桌桌面上 , 一隻疾走的蟑 螂跳了跳 , 很快的閃開 , 消失在桌面 , 坤仔身上的酒氣一時差不多全部遊發出來。 

「阿兄 , 你莫生氣 , 這是高天沙說的 ! 」山河說 ..「看來是不會假的 o 」
素貞的母親被吵醒 , 揉著眼睛從後房裡出來 , 在她知道山河是來查訪事情的真相後 , 她 愁苦不安的臉色 , 依稀現著短暫的平靜 , 她的嗓音有一股悲憫淒涼 .. 

「世間事很難講哪 ! 現在既然這樣了 , 也莫可奈何 , 河仔 , 你要信佛祖呀 ! 不要上什麼教堂拜上一帝 , 連祖先都不要了 ! 」 

「媽 ! 」山河頃咽著 ..「我不敢相信素貞會做這種事。」滿心希望會從岳母口中聽到不 同的看法 , 那樣也許可以否定傳言的真實性 , 減輕自己的羞愧和痛苦。 

「憨囝仔!. 」岳母的老臉在二十燭的日光燈下蒼白地對著他 , 「從前素貞回娘家時 , 曾 經跟我提起過 , 說你對伊不錯 , 就是冷落了伊 , 讓伊感到沒意思 , 迢迢大概也是伊想帶女兒到 美國去的原因。」 

「媽 , 妳當真相信阿巧是伊同大銘生的嗎 ? 」 

銀花低頭沉思半駒 , 手裡捏著加工的聖誕燈泡絲線 , 揉著揉著 , 當她抬起頭來 , 雙眸耀 現淚光 , 面露酸苦 , 使山河想起自己受難重病的母親和自己迷離不解的身世。 

「那是我去幫素貞做月子的時候 , 」銀花回憶著往事 , 帶著傷感的聲調說 ..「我曾經對素貞說 , 娃娃不大像伊阿爸 , 素貞回了一句 ..『像阿爸有什麼好 ? 像人家百樂公司的老闆才 有出息。』那時我就覺得奇怪 , 罵伊說 ..『查某囡仔 , 丈夫是妳自己選的 , 妳以前說 , 丈夫 不一定要有錢就好 , 妳還怨嘆什麼 ? 』素貞笑著說 ..『妳很多事情不知啦 ! 我也不用多講 o 』 

這個查某囡仔會變成這樣子 , 實在想不通 o 河仔 , 現在你怎麼辦 ? 」 

山河心裡著→ rL 火般的熾烈滾燙 , 卻似亂糟糟的繞著一團垃圾 , 胸腔裡薰起不堪間的臭氣 味 , 頓覺噁心 , 想起放在西裝上衣口袋皮夾子的那張自己的全家福照片 , 恨不得趕快把它投 入馬桶沖洗掉。 

剛才走進房裡的坤仔 , 又從裡面出來 , 手裡拿著酒瓶 , 喃咕著 ..

「素貞也不太像話 , 我這個哥哥栽培伊唸書 , 伊卻忘恩背義 , 說走就走 , 伊要去美國以 前 , 我曾向伊借錢 ── 因為汽油漲價 , 漁船用油常要賠老本 , 我需要一筆錢把船修一修 , 借 個十幾萬塊錢來用 , 伊要我向你開口 , 我想免了 , 能提就搓 , 結果我那一次沒出海 , 春發出海去 , 船卻沉了 , 可憐的弟弟」說著說著 , 眼睛紅了 , 聲音也硬咽了 , 又咧開嘴裝出笑 容 ..「河仔 , 你別記恨我當大哥的沒禮 , 實在有苦說不出哪 , 現在就當素貞死了算了 ! 來 , 我們來喝幾杯怎樣 ? 」 

「不了 , 不了 ! 」山河推辭著 ,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 , 要不然你告訴我你有困難 , 也許 我可以幫忙解決。」從他眼裡看見坤仔那副落魄的樣子 , 彷彿看見自己。他寧願像坤仔那般 沒有知識的人 , 碰到再大的挫折也能一醉解千愁。

4
清晨時分 , 人們發現會山河喝得爛醉 , 躺在風港公園的國父銅像下 , 除縮成一團 , 呻吟 著 , 唱著不知所云的教會歌曲 , 只有「我是罪人 , 耶穌愛我」 ' 是讓人聽得懂的語句。被撕成碎片的照片紙屑 , 散落在他身邊的草地上 , 還有塞在他耳朵裡、咬在他牙縫裡的。不久 ,他被救護車送到醫院裡去。 

「他們總是在出賣我 , 他們總是 他們說我母親是……怎樣跟我阿公亂七八糟的 ...... 才生下我的﹒……他們說我的父親不是我的﹒……… 他們說我的女兒不是我的﹒……他們是在糟蹋我
聲音有如野獸的哀嘩 , 從嘴裡溜進沉沉的心間 , 鑽入每一處幽暗而隱秘的縫隙 , 盤旋著 , 捲起積塵污垢 , 迷漫著黑煙。 

所有整個世界全是黑色與灰色的 , 彷彿自己正陷入不可救拔的地獄深淵。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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