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劉慈欣寫了20年科幻小說,但沒有發表一篇,投稿被百分之百地退回。20年後,他才被《科幻世界》雜誌社發現。於是,劉慈欣的科幻文學作品出現“井噴”,在新世紀中迅速成長為中國當代科幻第一人,躍入世界先進行列,倍受國內外關注。在2010年十月舉行的法蘭克福國際書展上,中國有關部門將隆重地向世界推出中國的科幻大家劉慈欣。

劉慈欣的《三體》《三體Ⅱ》,以及即將出版的《三體Ⅲ》,已經成為暢銷書,正在引領中國科幻文學進入暢銷書時代。(黃海註:《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已於九月間完成,前二部都可在本版找到介紹)
劉慈欣的科幻觀跳出了“科幻是文學或科學”以及軟硬科幻之爭的舊巢穴,認為,從人文科學角度講,科幻是為應對人類超級災難而產生的,是其他任何文學門類無法替代的;從自然科學角度講,是為發掘科學的美和震撼而存在的。但是,他對人文不感興趣,他只對科學感興趣。

《三體》刮起科幻暢銷風

窩囊歸窩囊,憋氣歸憋氣,“有錢無限好”,趕快趁勢造錢,讓科幻小說的暢銷風刮得更猛烈些。於是,《科幻世界》雜誌社姚海軍、師博繼續同劉慈欣策劃創作長篇科幻小說。於是,一部劃時代的長篇科幻巨著《三體》問世了。

本來,《三體》是一個短篇,但這個題材太宏大,寫個短篇太可惜了,可以將其寫成長篇,只是以前沒人出版科幻長篇,寫了也白寫。而且,他覺得,雖然他在“發呆”的那段時間腦子裏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科幻構思點子,但好點子十分珍貴,確實如《科幻世界》的老編們說的那樣,只寫短篇會把好點子浪費了。

寫成《三體》的這個金點子,最初只是針對人類的一個行動的。這個行動就是人類從地球發射出一個資訊,去尋找外星文明。1972年3月和l973年ll月,美國宇航局兩顆“先驅者”號星際探測器相繼成功發射,每顆探測器上放置的金屬盤上記錄著地球人類的“名片”,向可能存在的地外智慧生命傳達著地球資訊。在這些金屬盤上刻錄著一些圖案和數據,此外還有一些記錄地球上各種聲音的唱片,科學家們期望著地外文明能夠有朝一日深入地瞭解地球。

 地球名片

l977年8月和9月,美國又發射了“旅行者l號”和“旅行者2號”兩個探測器,向外星人傳達地球人類的資訊。

《三體》則對人類的這一行動提出異議。人類向外星文明發射資訊,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並由此引出無限話題,編織出許多氣勢恢弘的故事。

“三體”本來是一個天體力學中的基本力學模型,研究三個可視為質點的天體在相互之間萬有引力作用下的運動規律問題。三體問題是一個複雜的世界難題。小說《三體》與三體問題有關,其中描述了一種在半人馬座三星(指半人馬座α星: 這是一顆三合星,是距離太陽最近的恒星)生存的三體人及其三體文明。同時《三體》也是小說中的一個模擬三體文明在一個有三顆太陽的星系中掙扎生存並發展的網路遊戲,是由希望三體文明降臨地球介入人類文明的三體組織開發的。

三體文明有著比地球文明層次更高的文明,但面臨滅絕危險,決定在宇宙中遷徙。但往哪里遷徙,卻找不到目標。這時,他們意外地收到地球的人類名片,大喜過望,決定向地球遷徙。三體首先派出“智子”到地球偵查,然後派出龐大的太空艦隊向地球進發,準備一舉毀滅地球人類文明,將地球變成三體人的棲身之地。於是,一場三體文明與地球文明的生死決戰開始了。

這是我反復看了《三體》許多遍才理出的故事脈絡。
劉慈欣並未打算將《三體》寫成三部曲,只準備寫一部,結尾都寫好了。
2006年5月-2006年12月,長篇科幻小說《三體》在《科幻世界》連載。但是,誰也沒想到讀者反映那麼熱烈,那麼好,一期接一期跟風熱讀,逐漸形成了一批《三體》迷和劉慈欣迷。
於是,劉慈欣決定寫《三體》的第二部,並最後形成《地球往事》三部曲。《三體》於2007年底寫作完成。

       寫作《三體Ⅱ》時的劉慈欣
2008年初,《三體》由重慶出版社出單行本,銷量奇好,不斷傳來書店斷貨的消息。2008年5月,《三體II:黑暗森林》由重慶出版社出版,投入市場後反應更加熱烈,暢銷至今不衰,已全面斷貨。
《三體II:黑暗森林》是一部更好看,更吸引人的書。雖然我初看《三體》時很艱難,但看《三體II:黑暗森林》卻一下入了迷。
看,三體文明和地球文明如此不同!
這是三體文明的代表通過天幕與地球人的叛徒伊文斯的一段對話,很有意思。

字幕(筆者注:三體人的代表用天幕說話):是的,你們把其中的所有元素都解釋得很清楚,但整體上總是無法理解,好像是因為你們的世界比我們多了什麼東西,而有時又像是少了什麼東西。
伊文斯:“這多的和少的是同一樣東西嗎?”
字幕:是的,我們不知道是多了還是少了。
伊文斯:“那會是什麼呢?”
字幕:我們仔細研究了你們的文獻,發現理解困難的關鍵在於一對同義詞上。
伊文斯:“同義詞?”
字幕:你們的語言中有許多同義詞和近義詞,以我們最初收到的漢語而言。就有“寒”和“冷”,“重”和“沉”,“長”和“遠”這一類,它們表達相同的含義。
伊文斯:“那您剛才說的導致理解障礙的是哪一對同義詞呢?”
字幕:“想”和“說”,我們剛剛驚奇地發現,它們原來不是同義詞。
伊文斯:“它們本來就不是同義詞啊。”
字幕:按我們的理解,它們應該是同義詞:想,就是用思維器官進行思維活動;說,就是把思維的內容傳達給同類。後者在你們的世界是通過被稱為聲帶的器官對空氣的振動波進行調製來實現的。這兩個定義你認為正確嗎?
伊文斯:“正確,但由此不正表明‘想’和‘說’不是同義詞嗎?”
字幕:按照我們的理解,這正表明它們是同義詞。
伊文斯:“您能讓我稍稍想一想嗎?”
字幕:好的,我們都需要想一想。
伊文斯看著星光下湧動的洋面思考了兩分鐘。
伊文斯:“我的主,你們的交流器官是什麼?”
字幕:我們沒有交流器官,我們的大腦可以把思維向外界顯示出來,這樣就實現了交流。
伊文斯:“顯示思維,怎樣實現呢?”
字幕:大腦思維發出電磁波,包括我們的可見光在內的各種波長,可以在相當遠的距離上顯示。
伊文斯:“也就是說,對你們而言,想就是說。”
字幕:所以說它們是同義詞。
伊文斯:“哦,但即使如此,應該也不會造成對文獻理解的障礙。”
字幕:是的,在思維和交流方面我們之間的差異並不大,我們都有大腦。而且大腦都是以巨量神經元互聯的方式產生智慧,唯一的區別是我們的腦電波更強。能直接被同類接收,因而省去了交流器官,就這麼一點差異。
伊文斯:“不,這中間可能還隱藏著更大的差異。我的主,請讓我再想一想。”
字幕:好的。
伊文斯離開了船首,在甲板上漫步著,船舷外,太平洋仍在夜色中無聲地起伏著,他把它想像成一個正在思維的大腦。
伊文斯:“主,我想給你講一個小故事,作為準備,您理解以下的元素嗎:狼、孩子、外婆、林中的小屋。”
字幕:這都是很好理解的元素,只是關於外婆,我知道是人類的一種血緣關係,通常她的年紀較大。她在血緣結構中的位置還需要你解釋一下。
伊文斯:“主,這不重要。您只需要知道她與孩子們的關係是很親密的,她是孩子們最信任的人之一。”
字幕:理解。
伊文斯:“我把故事簡化了一下:外婆有事外出,把孩子們留在小屋裏,囑咐他們一定要關好門,除了她之外不要給別人開門。外婆在路上遇到了狼,狼把外婆吃了,並穿上她的衣服裝扮成她的樣子,來到小屋前叫門。狼對屋裏的孩子們說我是你們的外婆,我回來了,請把門打開。孩子們透過門縫看到它是外婆的樣子,就把門打開了,狼進入小屋把孩子們也都吃了。主,您能理解這個故事嗎?”
字幕:完全無法理解。
伊文斯:“那我可能猜對了。”
字幕:首先,狼一直想進入小屋好吃掉孩子們,是嗎?
伊文斯:“是的。”
字幕:它與孩子們進行了交流,是嗎?
伊文斯:“是的。”
字幕:這就不可理解了,為了達到自己的日的,它不應該與孩子們交流的。
伊文斯:“為什麼?”
字幕: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如果他們之間進行交流,孩子們就會知道狼要進屋吃掉他們的企圖,當然就不會給狼開門了。
伊文斯(沉默良久):“我明白了,主,我明白了。”
字幕:你明白了什麼?這一切不都是很明白的嗎?
伊文斯:“你們的思維對外界是完全暴露的,不可能隱藏。”
字幕:思維怎麼能隱藏呢?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議了。
伊文斯:“就是說,你們的思維和記憶對外界是全透明的,像一本放在公共場合的書,或者說是在廣場上放映的電影,或者像一個全透明魚缸裏的魚,完全暴露,可以從外界一覽無遺。哦,我上面說的一些元素您可能……”    字幕:我都理解,這一切不是很自然的嗎?
伊文斯(沉默良久):“原來是這樣……我的主,當你們面對面交流時,所交流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可能欺騙,不可能撒謊,那你們就不可能進行複雜的戰略思維。”
字幕:不只是面對面,我們可以在相當遠的距離上交流。另外,欺騙和撒謊這兩個詞我們一直難以理解。
伊文斯:“一個思想全透明的社會是怎樣的社會,會產生怎樣的文化、怎樣的政治?你們沒有計謀,不可能偽裝。”
字幕:計謀和偽裝是什麼?
伊文斯:“……”
字幕:人類的交流器官不過是一種進化的缺陷而已,是對你們大腦無法產生強思維電波的一種不得已的補償,是你們的一種生物學上的劣勢,用思維的直接顯示,當然是效率更高的高級交流方式。
伊文斯:“缺陷?劣勢?不,主,您錯了,這一次,您是完完全全地錯了。”
字幕:是嗎?讓我也想一想吧,很可惜,你看不到我的思想。
這一次對話的間隔時間很長,字幕有二十分鐘沒有出現,伊文斯已經從船首踱到船尾了。他看到有一隊魚不斷地從海裏躍出,在海面上方劃出一條在星光下銀光閃閃的弧線。幾年前,為了考察過度捕撈對沿海物種的影響,他曾經在南中國海的漁船上待過一段時間,漁民們把這種景象叫“龍兵過”,伊文斯現在感覺那很像映在海洋瞳孔上的字幕。這時,他自己眼睛中的字幕也出現了。
字幕:你是對的,現在回想那些文獻,我有些懂了。
伊文斯:“我的主,你要真正弄懂人類的那些東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甚至懷疑,您最終是否有可能弄懂。”
字幕:是的,真的是太複雜,我現在只是知道了自己以前為什麼不理解,你是對的。
伊文斯:“我的主,您需要我們。”
字幕:我害怕你們。對話中斷了,這是伊文斯最後一次收到來自三體世界的資訊。這時他站在船尾,看著“審判日”號的雪白的航跡延伸到迷蒙的夜幕中,像流逝的時間。

原來,三體文明與地球文明的一個重要差別是,三體文明一切透明,心口如一,想的就是說的,以至於他們向地球人的叛徒下達的指令中竟明說,希望你們幫助我們消滅地球人類,然後,我們再消滅你們。把那些地球人類的叛徒聽得渾身冰涼。地球文明則不一樣,他們往往心口不一,口是心非,善於把自己真實的意圖隱藏起來,一本《孫子兵法》,一部《三國演義》,談的全是陰招,全是陰謀詭計,美其名曰:“計謀”,贊其為人類智慧。
其實,三體人具有比地球人更高的智慧,已不屑於使用陰謀詭計。在三體人與地球人的對決中,人類實施了面壁計畫,讓四個最有才華的面壁人提出對付三體人的計畫,並製造各種假像,把真實意圖隱瞞起來,不讓三體人識破。三體人則培養了四個由極具反人類傾向的地球人叛徒擔當的破壁者,識別面壁者的假像,摸清地球人的真實意圖。破壁者有三個人取得了成功。但最後一個隱藏最深的面壁者羅輯在三體艦隊發動總攻,人類必然滅亡的前一刻振救了地球文明。這中間克敵致勝的武器就是隱瞞了一個地球人類文明對付三體文明的戰略,設計一套向全宇宙暴露兩個文明位置的“明片”,使宇宙黑暗森林中千萬個準備消滅一切其他文明的星球來消滅這兩個文明。這無異於兩個文明同時自殺。只要三體文明不願意自殺,與地球文明同歸於盡,他就得屈服於地球人的恫嚇,停止毀滅地球的行動。請看《三體II:黑暗森林》地球文明必將毀滅前最後一刻的精彩場景:

羅輯艱難地站了起來,在虛弱的顫抖中,他只有扶著墓碑才能站住。他騰出一隻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滿是泥漿的濕衣服和蓬亂的頭髮,隨後摸索著,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個金屬管狀物,那是一支已經充滿電的手槍。然後,他面對著東方的晨光,開始了地球文明和三體文明的最後對決。
“我對三體世界說話。”羅輯說,聲音並不高,他本想重複一遍,但是沒有,他知道對方能聽到。
一切沒有變化,墓碑靜靜地立在淩晨的寧靜中,地上的水窪映著正在亮起來的天空,像一片片鏡子,這給人一個錯覺:似乎地球就是一個鏡面球體,大地和世界只是附著於其上的薄薄一層,現在由於雨水的沖刷,球體光滑的表面一小片一小片露出了。
這個仍未醒來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已被當作一場豪賭的籌碼,放到了宇宙的賭桌上。
羅輯抬起左手,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手錶大小的東西說:“這是一個生命體征監測儀,它通過一個發射器與一套搖籃系統聯結。你們一定記得兩個世紀前面壁者雷迪亞茲的事,那就一定知道搖籃系統是什麼。這個監測儀所發出的信號通搖籃系統的鏈路,到達雪地工程部署在太陽軌道上的三千六百一十四枚核彈。信號每秒鐘發射一次,維持著這些核彈的非觸發狀態。如果我死去,搖籃系統的維持信號將消失,所有的核彈將被引爆,包裹核彈的油膜物質將在爆炸中形成圍繞太陽的三千六百一十四團星際塵埃,從遠方觀察,在這些塵埃雲團的遮擋下,太陽將在可見光和其他高頻渡段發生閃爍。太陽軌道上所有核彈的位置都是經過精心佈置的,使得太陽閃爍形成的信號發送出三張簡單的圖形,就像我兩個世紀前發出的那三張圖一樣,每張上面有三十個點的排列,並標注其中一個點,它們可以組合成一個三維座標圖。但與那次不同的是,這次發送的,是三體世界與周圍三十顆恒星的相對位置。太陽將變成銀河系中的一座燈塔,把這咒語發送出去,當然,太陽系和地球的位置也會同時暴露。從銀河系中的一點看,圖形發射完成需要一年多的時間,但應該有很多技術發展到這樣程度的文明,可以從多個方向同時觀測太陽,那樣的話,只需幾天甚至幾個小時,他們就能得到全部資訊。”
隨著天光漸明,星星在一顆顆消失,仿佛無數隻眼睛漸次閉上;而東方正在亮起的晨空,則像一隻巨大的眼睛在慢慢睜開。螞蟻繼續在葉文潔的墓碑上攀爬著,穿行在她的名字構成的迷宮中。早在這個靠碑而立的豪賭者出現前的一億年,它的種族已經生活在地球上,這個世界有它的一份,但對正在發生的事,它並不在意。
羅輯離開墓碑,站到他為自己挖掘的墓穴旁,將手槍頂到自己的心臟位置,說:“現在,我將讓自己的心臟停止跳動,與此同時我也將成為兩個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罪犯。對於所犯下的罪行,我對兩個文明表示深深的歉意,但不會懺悔,因為這是唯一的選擇。我知道智子就在身邊,但你們對人類的呼喚從不理睬,無言是最大的輕蔑,我們忍受這種輕蔑已經兩個世紀了,現在,如果你們願意,可以繼續保持沉默,我只給你們三十秒鐘時間。”
1,3,7,9,羅輯按照自己的心跳來計時,由於現在心跳很急促,他把兩次算一秒鐘,在極度的緊張中他一開始就數錯了,只好從頭數起,所以當智子出現時他並不能確定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客觀時間大約流逝了不到十秒鐘,主觀時間長得像一生。這時他看到世界在眼前分成了四份,一份是周圍的現實世界,另外三份是變形的映射。映射來自他前上方突然出現的三個球體,它們都有著全反射的鏡面,就像他在最後一個夢中見到的墓碑那樣。他不知道這是智子的幾維展開,那三個球體都很大,在他的前方遮住了半個天空,擋住了正在亮起來的東方天際,在球體中映出的西方天空中他看到了幾顆殘星,球體下方映著變形的墓地和自己。羅輯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是三個,他首先想到的是三體世界的象徵,就像葉文潔在最後一次ETO的聚會上看到的那個藝術品:但看到球體上所映照的雖然變形但異常清晰的現實圖像時,他又感覺那是三個平行世界的入口,暗示著三種可能的選擇;接下來看到的又否定了他的這種想法,因為三個球體上都出現了兩個相同的字:住手!
“我可以談談條件嗎?”羅輯仰頭看著三個球體問。
你先把槍放下,然後我們可以談判。
這些字仍是在三個球體上同時顯示的,字跡發出紅色的光芒,極其醒目,羅輯看到字行在球體上沒有變形,是整齊的一行,以至於看上去既像在球體表面,又像在它們的內部,他提醒自己,這是在看高維空間在三維世界中的投影。
“這不是談判,是我繼續活下去的要求,我只希望知道你們答應還是不答應。”
說出你的要求。
“讓水滴,或者說探測器,停止向太陽發射電波。”
已經按你說的做了。
球體的回答快得出乎預料,羅輯現在並沒有什麼辦法去核實,但他感到周圍的空間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就像某種因持續存在而不為人察覺的背景音消失了,當然,這也許是幻覺,人是感覺不到電磁輻射的。
“讓正在向太陽系行進的九個水滴立刻改變航向,飛離太陽系。”
這一次三球體的回答稍微延遲了幾秒鐘。
已經按你說的做了。
“請給人類核實的手段。”
九個探測器都將發出可見光,你們的林格--斐茲羅望遠鏡就能觀測到它們。
羅輯仍然不可能核實這些,但這個時候,他相信三體世界。
“最後一個條件:三體艦隊不得越過奧爾特星雲。”
艦隊現在已處於最大的減速推進功率,不可能在奧爾特星雲外側把與太陽的相對速度減到零。
“那就像水滴編隊一樣轉向,使航線偏離太陽系。”
向哪個方向轉向都是死路,這樣會使艦隊掠過太陽系進入荒涼太空,到時,無論是返回三體世界,還是尋找其他可生存星系都要相當長的時間,艦隊生態循環系統維持不了那麼長時間。
“也不一定是死路,也許以後人類或三體世界的飛船能夠追上並營救他們。”
這需要最高執政官的指令。
“轉向畢竟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先做起來吧,給我和別的生命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一段長達三分鐘的沉默,然後:艦隊將在地球計時十分鐘後開始轉向,大約轉向開始三十分鐘後,人類太空觀測系統就能覺察到航向的改變。
“好,對我來說這就夠了。”羅輯說,同時把手槍從胸口移開,他的另一隻手扶著墓碑,盡力不讓自己倒下。
“你們早就知道宇宙的黑暗森林狀態嗎?”
是的,早就知道,你們這麼晚才知道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的健康狀況讓我們擔憂。這不會意外中斷搖籃系統的維持信號吧?
“不會,這套裝置比雷迪亞茲的要先進許多,我只要活著信號就不會中斷發射。”
你最好還是坐下來,這樣會對你的狀況有所改善。
“謝謝。”羅輯說,靠著墓碑坐了下來,“不要擔心,我死不了的。”
我們正在和兩個國際的最高層取得聯繫,要不要為你叫一輛救護車?
羅輯笑著搖搖頭,“不用,我不是救世主,只想如同一個普通人那樣離開這裏回家,我休息一會兒就走。”
三個球體中的兩個消失了,剩下的一個顯示的字跡也不再發光,顯得黯淡陰鬱:我們還是失敗在計謀上。
羅輯點點頭,“用塵埃雲遮擋太陽向星際發送資訊並不是我的發明,早在二十世紀就有天文學家提出過這個設想。其實你們有過多次識破我的機會。比如在雪地工程的全過程中,我一直對核彈在太陽軌道上的精確位置那麼在意。”
你還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裏,一個人待在控制室中,遙控核彈上的離子發動機對它們的位置進行微調,我們當時對這些都沒有在意,以為你只是通過無意義的工作來逃避現實。我們從來就沒有想到這些核彈的間距有什麼意義。
“還有一個機會,那時我向一個物理學家小組諮詢智子在太空中展開的問題①。如果ETO還在,他們早就識破我了。”

注①
羅輯曾懷疑在塵埃雲團形成後,智子可以在雲團的間隙進行二維展開,也對太陽進行遮擋,進而干擾資訊的發送,但他隨後得知,智子在二維展開後沒有任何空間機動和定位能力,只能以行星的引力為骨架保持形狀,如果在太空中展開,將很快在太陽風等因素的作用下失去平面形狀折疊起來,這就是二維展開後的智子只能在包裹三體行星的情況下才能保持形狀進行電路蝕刻的原因。

是的,拋棄他們是一個錯誤。
“還有,我要求在雪地工程中建立這樣奇怪的搖籃觸發系統。”
這確實使我們想起了雷迪亞茲,但沒有由此想更多,兩個世紀前的雷迪亞茲對我們是無害的,另外兩個面壁者對我們也是無害的。我們把對他們的輕視也轉移到你身上。
“對他們的輕視是不公平的,那三位面壁者都是偉大的戰略家,他們看清了人類在末日之戰中必然失敗的事實。”
也許我們可以開始談判了。
“那不是我的事情了。”羅輯說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到了如新生一般的輕鬆和愜意。
是的,你已經完成了面壁者的使命,但總能提一些建議吧?
“人類的談判者肯定首先提出,要你們幫助建立一個更完善的信號發射系統,使人類掌握隨時向太空發射咒語的能力。即使水滴解除對太陽的封鎖,現在的系統也實在太原始了。”
我們可幫助建立一個中微子發射系統。

唉呀,太精彩了,太“巴適”了,太有味道了,我一二十年都沒有得到過如此高雅,又如此驚心動魄的精神享受了。我捫心自問,我寫得出劉慈欣這樣的科幻作品嗎?不能!老一代的科幻大家們,鄭文光、童恩正、肖建亨、劉興詩、葉永烈、王曉達,寫得出這樣偉大的作品麼?我不知道,但按他們存留在世的作品水準看,如果鄭文光、童恩正活到現在,也許能,但要達到劉慈欣作品中的科學高度,很難。其他人我斷定不能,不服?他們都還健在,寫一篇試試!
我由此判定,劉慈欣與另一新生代科幻大家韓松,已站在科幻的一個新的制高點上,新一代的科幻大師誕生了!


《三體II:黑暗森林》寫完後,劉慈欣立即“閉關”開始寫作《三體Ⅲ》。《三體II:黑暗森林》已有了結局,《三體Ⅲ》寫什麼呢?任何人也猜不出。但人們相信,劉慈欣“腦殼內的皺紋多”,一定能寫出一些驚世駭俗的東西,期待值很高。於是,《三體Ⅲ》未出版便先熱起來。據業內可靠消息,《科幻世界》雜誌社已收到劉慈欣的《三體Ⅲ》的來稿。《科幻世界》雜誌社副總編輯姚海軍告訴我,他看了一部分稿子,看得徹夜不眠,熱淚盈眶,比想像中的要好,比《三體II:黑暗森林》更好,不會讓人失望。

姚海軍還向我透露,在今年十月舉行的法蘭克福國際書展上,我國有關部門將隆重地向世界推出中國的科幻大家劉慈欣。

我們相信,善有善報,科幻迷和正在迅速成長的科幻市場會給劉慈欣豐厚回報的。同時,隨著劉慈欣的《地球往事》系列進入暢銷書行列,一個中國科幻文學的新高潮就會到來!
             節選二:一個複雜的人
 
劉慈欣笑談人性善惡

一個生活經歷如此簡單的人,為何寫得出如此複雜,如此絢麗多彩的科幻小說。通過我對劉慈欣的深入採訪,我發現,劉慈欣並非他自稱的是一個簡單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十分複雜的人。特別是他那個“爛腦殼”中,裝的東西多,複雜得很,要解開很不容易。
從政治觀念上講,他經歷了一個從“右”向“左”轉的歷程。在1989年那場風波中,他是有些同情民主派的,但後來他改變了觀念。他認為,在現階段,中國需要改革,不需要革命。革命,必然要造成幾十年的動亂,軍閥割據,戰禍綿延,民不聊生。不論你把革命後的前景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他也不買賬。自私一點說,他不願意經歷那麼多年的混亂,不僅他這輩子完了,他女兒的半輩子也完了。等他劉慈欣死了,他的女兒過上幸福生活了,隨你怎麼去革命吧。從大處說,革命必然造成長期的“亂世”。“亂世”無科幻,他最鍾愛的科幻也完了,這是他絕不能接受的。他覺得,這些“民主”人士應該看到中國的長足進步,以及不可多得的發展機遇,不要把目光只盯到“腐敗”“專制”這些問題上。把中國搞亂,阻止中國的發展和進步,不正是中國的宿敵和虛偽的朋友夢魅以求的事麼!

因此,劉慈欣的政治傾向引來一些“民主”人士的不滿。據媒體爆料:“劉慈欣的作品有時表達了左傾的政治思想,對西方的自由民主理念持懷疑態度,並抨擊美國、北約等西方國家的霸權主義(可明顯見於《全頻帶阻塞干擾》,《光榮與夢想》,《球狀閃電》等作品),因此被某些自由派讀者所不滿。但劉慈欣並非單純擁護中共,對文革的暴虐及當代中國社會的腐敗、貧富分化等問題也有深刻洞察和揭露,見於《三體》、《鏡子》等作品。在《三體》中,對於紅衛兵不懺悔問題的反思,而進入對人性的鞭笞,可以說已經超越了自由或專制的政治層面。總體而言,作為通俗小說家,劉慈欣不免利用各種思想意識形態之間的衝突作為作品的看點,但其關懷乃在於技術對人類社會的影響這一現代性問題的層面。以《光榮與夢想》為例,這部作品表面上常被視為對薩達姆統治下的伊拉克反抗美國入侵的歌頌,但實質意義在於指出人類政治理念的基本衝突不可能通過純粹的技術手段來解決。”

相反,劉慈欣則在對人性的認識上,經歷了一個從“左”向“右”轉的歷程。他本來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但現實生活與思考使他逐漸認識到人性的多個層面。他是相信佛洛德人性論的。費洛伊德將人性分解成本我、超我和自我三個層面。

佛洛德認為,人格的整體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構成。在一個精神健康的人身上,這三者是統一、協調的,它們相互協作使他能夠在社會環境中以不同方式釋放、滿足欲望本能;反之,三者處於失調中,個人便不能適應環境,出現各種非正常的精神生活。
本我是一團雜亂無章、極不穩定並受到壓抑的欲望,是伴隨人出生就有的各種本能衝動的總和。本我,是人格結構的原始基礎,人類行為和思想的原始動力。它不受理性或邏輯法則的約束,沒有價值觀念、倫理道德準則,只受一種願望的驅使:根據“享樂原則”去滿足欲望。
自我處於本我和超我之間,是人格的理性部分。其功能是根據“現實原則”,協調自身和外部世界的關係;借助于昇華和轉換欲望的原始物件,使本我得到滿足。人要生活在世界上,必須考慮環境,要麼使自己適應環境,要麼使自己成為環境的主人。這就需要在個人和社會環境之間建立聯繫,人需要具備一個新的心理系統,具備理性和正確的判斷,當好“檢查官”,不允許與社會環境相悖的本我進入意識狀態,從而把心理能量轉移到文明上去,以此控制、指導本我和超我,維護人格的完整協調。

超我代表著理想而不是現實的東西,主要指人性中的高級本性,如良知和批判能力等。它遵循“至善原則”,追求的是完美,而不是實際(自我)和快樂(本我),使個人成為道德高尚的個體。超我,由自我理想和良心兩部分組成,是自少年時起父母的道德觀念影響的“沉澱物”,是比本我更高級的心理過程,是社會活動的產物,是人的崇高理想的化身。

劉慈欣在現實社會中,是以“自我”的形象出現的。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在工作上盡本分,是個出色的電力工程師。在家庭中是個慈父,對妻兒恩愛有加。

但是,在劉慈欣的科幻思維中,沒有了“自我”,不是充分體現人的自然屬性,“惡”到極點的壞人,便是以“超我”形象出現的大英雄。而且,大壞蛋和大英雄是可以互相轉化的。《三體》中劉慈欣塑造的葉文潔便是一例。他本來是要將葉文潔寫成極端仇視人類的大壞人的。什麼人可以極端仇視人類?只有在“文革”中受過重大精神創傷的人。葉文潔就是這樣的人,在“文革”中她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母親被幾個中學小女紅衛兵殘酷折磨而死,使她產生了人類的惡已無法靠人類自身來解決,必須借外星球三體人來消滅人類中的惡的理念。劉慈欣認為,描寫人類的惡以寫女人為佳。因為人類女性在做母親時是至善者,一旦變成惡人,卻比男人更陰毒兇狠。

劉慈欣在《三體》中用葉文潔的形象來詮釋他對本我和超我的理解。葉文潔由於對人類惡的極端仇恨,認為無法靠人類自身來解決人類的惡,便在以尋找外星文明而建設的紅岸工程中發現三體文明後,擅自使用禁止使用的波段,讓三星系統發展出的三體文明定位了地球位置,企圖通過三體文明來拯救地球文明,從而使地球文明面臨滅絕的威脅。這其間,交織著本我的惡和超我的善。劉慈欣的本意是要將葉文潔寫成陰毒兇狠的大惡人的,但他在《科幻世界》老編們的勸說下,將葉文潔寫成了一個智慧超群的大好人。

人的自我是怎麼一回事?劉慈欣用一個悖論故事題來對我講述他對自我行事原則的理解。
這個悖論故事題的大意是,兩隻互相友好的船同時遭遇滅頂之災,每只船上都有兩個按紐,一個按鈕按下,可以毀滅對方,使自己得救;一個按紐毀滅自己,使對方得救。你如何選擇?劉慈欣說,如果編故事,總是在難題無法解決時,出現一個蜘蛛俠、蝙蝠俠之類的英雄,使大家都不死。這完全是回避矛盾,根本就沒有回答問題,扯淡!劉慈欣說:“要是我,就要視情況而做出抉擇。假如女兒和我在同一條船上,我會毫不猶豫地炸掉另一隻船;如果女兒在另一條船上,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炸掉自己所在的一條船,保護女兒。”
 
劉慈欣和他的寶貝女兒

劉慈欣說,他不想把自我說得那麼高尚,他一定是按照自我的立場來抉擇的。我發現劉慈欣很愛他的女兒,問他女兒的情況。他說,一個四十才得子的人,能不愛女兒嗎? 

劉慈欣對科幻理論的認識棋高一籌,他跳出了科幻是“科普還是文學”的爭議以及“軟硬科幻”理念的舊巢穴,獨創了科幻是為人類對付大災難而存在的新理論。他說,人類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人類的小災小難作了準備,包括物質準備和精神準備。目前,人類也只遇到過小災小難,比如一次、二次世界大戰,大洪水、大地震、大瘟疫等,其實都是“小菜一碟”,還未遇到毀滅性的核戰爭、地球毀滅這樣的大災難。但這樣的大災難是必然會來臨的,不過早遲而已。科幻文學就是應對人類遭遇大災難而誕生的,為大災難作物質準備和精神準備,包括倫理道德準備,因而它對人類、對社會有特殊的意義。這是其他任何文學門類無法代替的,也是它的生命力所在之處。

韓松為人類的大災難準備了“水棲人”,讓“水棲人”完成了地球文明的重建,從吃人生番、群交亂倫的野蠻人進化為能夠“生產”,知書識禮的文明人。劉慈欣則為人類的大災難準備了“面壁人”,並為應對大災難準備了新的道德觀、價值觀。他舉了一個嚇人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人類在遭受毀滅性打擊後只剩下三個人,這三個人中必須吃掉一個人,才能活下去,以延續人類文明。你吃不吃?他說,為了人類文明的延續,從理論上講必須吃,但可能真要他吃他會吃不下去。他讓“面壁人”為救人類而犯“反人類罪”。有個“面壁人”便因犯“反人類罪”而受到創造他們的人類道德法庭的審判。

節選三:他只對科學感興趣

在採訪快結束時,劉慈欣突然兩次向我鄭重聲明:“你不要以為你總結的‘科幻是為人類應對大災難而存在的’,就是我的科幻觀。不,我對人不感興趣。我研究他們僅僅是因為科幻小說必須寫故事,編故事必須寫人!”

其實,劉慈欣雖然聲稱對人不感興趣,但他在科幻小說中刻畫的人物形象卻十分生動,對生活細節的描述也是細緻真實可信的。這使他的小說立體感很強,生動有趣,能使你從任一段讀起,都有磁力,吸引你津津有味地讀下去,愛不釋手。

你讀了《三體》,你至少不會忘記科學邊界組織的首領葉文潔、面壁人羅輯,還有那個很像劉慈欣的警官史強。史強很粗獷,很有英雄氣,這顯示了劉慈欣深入生活積累起來的功底。
你別看劉慈欣外表老實憨厚,其實,他骨子裏膽大包天。他父親軍人出身,他父親的老哥們中有許多也是軍人出身。軍人出身的孩子不少愛槍。這些愛槍的小哥們結成了一個圈子,劉慈欣是這個圈子中的一員。這個圈子聚集在一起,幹什麼?玩槍。玩什麼槍?玩具槍?開玩笑,誰玩那玩意!玩仿真槍?笑話!太“小兒科”!難道玩真槍?正是。唉呀,那是要犯法的呀!當然犯法,不過,有一段時間對槍支管理不那麼嚴格,但開始收槍時還是遇到了麻煩,差點關進了“雞圈”。不過,沒事,托朋友擺平了。現在當然不玩了,誰會拿腦袋去冒險!

你還幹過什麼壞事?一件也沒幹過。不過,為了體驗壞人幹壞事的感覺,真還……不說了,不說了,不是說還沒到說的時候嘛!忍不住說出來了,你也別寫。
好人幹好事,你如何體驗?劉慈欣不用刻意體驗,他的朋友中有一大幫理想主義者,一幫超人,他自己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不僅關心著人類的命運,還對宇宙有著很深的終極關懷情結,他就是一個大超人。

那劉慈欣對什麼感興趣呢?他大聲武器地對我吼道:“科學,我只對科學感興趣!”
是的,劉慈欣的小說中充滿了科學,特別是在《三體》中,到處都是科學,科學的原理,大段大段的,極為深奧。你要以為他是在普及科學知識,可以從他的書裏學到科學原理,你就上當了,你就大錯特錯了。劉慈欣書中的科學原理,幾乎全是他想像的,他發明的,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從書中的人文科學,到書中的自然科學,莫不如此。
 
劉慈欣:我只對科學感興趣
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宇宙社會學?劉慈欣的宇宙社會學,把一個社會學教授嚇了一跳,他寫道:“一個學生拿著一本叫《三體Ⅱ》的書問我:‘老師,什麼是宇宙社會學?’‘宇宙社會學!’我當時就震撼了!直接想起了朱海軍的‘面對面’和網上某社會學愛好者發明的‘人生論’等等山寨社會學理論,不過這個名詞像個黑洞一樣,聽起來更加具有誘惑力。聯想起眾多朋友的推薦,我沒有理由拒絕相信這是一本好小說。於是誠心誠意地借了來攻讀之。書很好看,‘宇宙社會學’出現在劉慈欣‘地球往事’三部曲之二——《三體:黑暗森林》裏面,主人公羅輯依靠‘社會學知識’而非物理學知識戰勝了外星人,在公眾對社會學認識度不高的當今中國,一部‘硬科幻代表作’中把社會學提到這樣的高度,很出乎我的意料。作為一名跨世紀的‘社會青年’,總免不了被問到的兩個‘終極問題’之一就是‘社會學有什麼用啊?’我以往儲備的答案比較低調,比較無厘頭:‘學了社會學可以教社會學啊!’令聞者側目。現在,我知道我可以拋出一個高調得多的答案了:‘學了社會學至少可以保衛地球,大戰外星人啊!’作為一個業餘的(偽)科幻迷來說,這個答案簡直太拉風,太合我的心意了!我要向大劉老師致以崇高的敬禮!”

隨後,這位社會學家對劉慈欣的宇宙社會學進行了嚴肅的批判。他一一批駁了宇宙社會學的理論核心:宇宙社會學第一公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宇宙社會學第二公理: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他還批判了宇宙社會學的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術爆炸”。

這位社會學家最後下結論道:“然而即使我承認這只是小說的筆法而已,我還是要挑剔一番,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這樣一部充滿了堅實的自然科學細節的幻想小說,在社會科學方面出現這樣不成熟的設想。”
“充滿了堅實的自然科學細節”,哈哈,這位社會學家上當了。劉慈欣在小說中寫的那些自然科學大原理和小細節,很多都是劉慈欣編造的,並非已有定論的現存自然科學原理與細節。
請問,誰聽過將九維結構展開成二維(《三體》,275頁,重慶出版社,2008年1月第l版)?哪本教科書上有這麼個展開法?須知,雖然理論物理界推導出宇宙是由十一維空間構成的,一維為點,二維為線,三維為面。一維展開便成一條長線,二維展開為一個巨大面,三維展開為一個碩大無比的立體。四維加了時間,展開是什麼?我想不出。五維是什麼?至今科學家們沒說清楚,多的一維是量子或是弦?至於六維至十一維,還一點門也沒摸到,更不用說展開後是什麼樣了!劉慈欣奢談將九維結構展開成二維,簡直是開國際玩笑!
可是,劉慈欣能解開人類在下一個或下幾個文明時代才能解開的謎。於是,劉慈欣有了將宇宙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神力。

這些虛構的理論,要是放在20世紀80年代,一定會被戴上“偽科學”的帽子,被批得“狗血淋頭”。現在,時代進步了,科幻被定義為“與科學有關的幻想小說”。劉慈欣這些關於理論物理學絢麗的想像,吸引了千千萬萬讀者,開啟了他們的科學想像力。

劉慈欣是一個對技術、對工業文化很崇拜的人,覺得那是一種很神聖和很精緻、很嚴格和很大氣的東西。他說,量子力學、生命進化的神奇和美,理論物理、數學的脆異,是任何描寫人性美的文學作品無法比擬的。科學大氣磅礴,人性小氣猥琑。他還說,對科學,特別是對理論物理學的崇拜,對發掘科學中美的嚮往,對解開宇宙之謎的渴望,是他獻身科幻事業的根本原因。

劉慈欣說,將科學的美用文學展示出來,我至今還沒見到有作品真正做到,包括我自己也沒有做到。

在我結束採訪,走出大門的時候,劉慈欣對著我的背影再一次鄭重聲明:“我對人性不感興趣,我只對科學感興趣!這才是我的科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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