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註:左圖係(中國)北方聯合出版傳媒集團公司遼寧少兒出版社出版的黃海作品《地球逃亡》(含《地球逃亡》、《秦始皇到台灣》、〈外星的思鄉人〉、〈外星球來的孩子〉、〈月宮怪談〉、〈銀河迷航記〉等篇),列入所謂「中外科幻名著完全典藏版」共20部。大陸科幻與少兒文學始終無法脫鉤,想必是基於市場因素,只有少年兒童讀者,才有科幻的激情,成年人也為了科學教育的理由買書給小孩,因此大部分的科幻只能在少兒市場繁榮。大陸著名人文科幻作家韓松,這樣介紹這套書:

慈欣《白堊紀往事》。收錄了大劉《流浪地球》、《鄉村教師》、《地火》、《朝聞道》等10篇代表作,精中選精,不可多得。
王晉康《少年閃電俠》。一部長篇小說。2002年曾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當時就已贏得了大批擁躉。

綠楊《“雙子星號”歷險記》。包括一部長篇和“魯文基系列”的所有短篇,為沒有讀過綠楊的年輕科幻迷,終於提供了一個難得的一睹大師的機會。像我這樣的讀過綠楊的老科幻迷,也終於有了一個重溫和收藏大師的機會。

星河《火星生命基因》。星河是我國第一位完全靠稿費生存的科幻作家。這部著作收錄了星河的3部精彩作品,包括《火星生命基因》、《海底記憶》和《走下網路的恐怖腳步》。

柳文揚《解咒人》。這實際上是楊文揚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他創造了一個晝夜平分的外星世界,並有一個複雜的宗教體系,十分經典。
楊鵬《太空帝國》。我認為,楊鵬在創作深受青少年喜愛的科幻方面,為中國人豎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標杆。

淩晨《月球背面》。這部書,我曾經反復讀過好幾遍,在中國探月計畫蒸蒸日上的情形下,再版這本世面上已找不到的宏大而複雜的長篇小說,太有價值了。我覺得今後中國的登月宇航員肯定會讀這部小說,並思考如何避免在月球上搞出“豆腐渣工程”。

鄭軍《神秘世界》。收入了“神秘世界系列”的兩部小說,具有“寫實科幻”特點,並把探險與科幻接合了起來。鄭軍的作品其實很有特色和獨創。我有時覺得,有那麼點兒奇妙的日本風味。

查羽龍《邪域龍神》。武俠風格的科幻,太空和未來代替了古代的江湖。
黃海《地球逃亡》。這部小說,可以與劉慈欣的《流浪地球》對照著來讀,從中也能瞭解到臺灣科幻人創造出來的獨異世界。

以上是中國作家和他們的作品。然後,便是8位外國作家的10部科幻著作,也是名聲赫赫,分別是:

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太經典了,世界第一部現代科幻小說。無話可說。
儒勒•凡爾納《地心遊記》,經典,同樣無話可說。
儒勒•凡爾納《海底兩萬里》。這又是一部科幻迷的常備書。
赫伯特•喬治•威爾斯《時間機器•隱身人》,這也是巨牛的著作。威爾斯是不朽的,而且他開闢了一個新的科幻時代。
赫伯特•喬治•威爾斯《星際戰爭》,講火星人入侵地球的名著,記得少年時代,我曾看得入癡入迷。後來翻拍的電影,又把我迷住了。
愛德格•賴斯•巴勒斯《火星公主》。這部書,以前福建少兒出版社出版過,現在世面上已找不到了。

柯南•道爾《迷失的世界》。這在科幻史上也是一部有名的著作,描述去南美洲發現恐龍般的史前生物。柯南•道爾還是《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作者。

哈裏•哈里森《不銹鋼老鼠歷險記》。這也是口碑很好的一部書,很多人都通過《科幻世界》的大師叢書知道它了。

季爾•佈雷喬夫《未來世界小姑娘歷險記》。這部書是俄羅斯著名科幻作家佈雷喬夫“阿麗薩系列”中的一部。上海科普出版社的李重民先生也編輯出版過佈雷喬夫的系列作品。

詹姆斯•岡恩《來自外星球的禮物》。這也是我們熟悉的經典作品,由6個中篇組成的太空探險記。

以上書籍,雖然大都是重印再版,但它們手挽手地結合在一起,又以這樣精美豪華的包裝和陣容現身,實在是讓人對出版家的深謀遠慮大為佩服。只是,又是少兒出版社……科幻好像就是給幼齒看的……(這也是遼少社和我都共同認為韓松科幻小說不宜收入這套典藏的原因)。不過,說起來,少兒出版社一直是我國科幻出版的主力軍,像詹姆斯•岡恩的《科幻之路》這樣的人類文化巨典,也是由少兒出版社出版的,沒有少兒出版社,就沒有我們,就沒有中國科幻,就沒有中國的未來。這次,遼少社又一次做出了巨大貢獻。我看到這一套自成體系的宏偉大典,不禁有一種感覺,遼少社這麼來一下子,別的出版社,再要搞科幻的話,難度怕是太大了啊,甚至有的原先還在打主意的,現在恐怕也是要打退堂鼓的了。但這也正也說明了,中國科幻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了,水準越來越高了。這是好事。

韩松:中国科幻进入典藏时代

黃海註:以下文章係2008年(台北)七月,海峽兩岸兒童文學學術研討會上發表的論文,〈大陸科幻小說對人與自然的書寫〉吳岩 、房立華合著,(吳岩係北京師範大學)本文的論述讓我們了解大陸科文學發展的概略情況。

另外,可點閱本部落格中的「全文電子稿」聯網(鄭軍著)
中國科幻文學發展簡史」(這裡


           中國科幻文學發展」(參考   
                                     吳岩、房立華

內容提要:大陸科幻小說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書寫在不同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的面貌:晚清科幻小說的寫作對人與自然關係沒有給予主動的關照,而在四十年代,顧均正的科幻寫作主動地對人與自然給與了較多的關照,觸及了環境污染警示、生物技術反思批判;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後的前17年中,征服自然、戰勝自然成為作品中人與自然關係的主旋律。在鄧小平主持領導的“新時期”,科幻作品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思考開始趨於多元化,這種多元化包括了人對自然的對抗、保護自然的呼籲、回歸自然的渴望等。進入九十年,科幻文學對人與自然的思考和理解更為複雜、更為深入,它至少包括了借助科技治理污染、對人類文明的質疑、對現代科技和不民主社會的更理性的反思。
  關鍵字:人  自然  大陸  科幻小說
 
 
People-nature Relationships in Mainland Science Fiction
WU Yan and FANG Lihua

Abstract:  In difference period of history, mainland science fiction creates different types of human-nature relationships.  In late period of Qing Dynasty, science fiction neglects this relationship.  In 1940s, warning of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reflection of bioscience development emerged in science fiction.  In the first 17 year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science fiction advocate conquer nature and change nature.  After Culture Revolution, science fiction enters a multi-viewpoints period.  The spectrum of idea in the wroks is ranging from against nature, to obey nature, and finally protect nature.  After the new era, mainland science fiction began to discuss more broad topics, such as eco-culture and democracy of ecology.
Keyword:  human-nature relationship  science fiction Mainland China
About the Author:
Wu Yan, doctor of management, associate professor of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FANG Lihua, master of literature, teacher of Beijing Asian-Pacific Experiment School
 

人與自然的關係,不僅是哲學的重要課題,也是文學藝術的一個重要主題。尤其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生態環境的日益惡化,對地球以及地球上生命命運的深深憂慮,對人類命運的迷惑,對人與自然關係的疑問成為文學創作和文學研究的關注焦點。“生態文學”、“環保文學”、“綠色文學”、“環境文學”等一系列理論術語紛紛湧現。儘管這些理論之間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差異,但究其實質會發現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指向,那就是對人與自然之間關係的重新反思和審視。然而,在生態文學創作和研究如火如荼地擴散開來時,卻很少有人注意到科幻文學這一處理人與自然關係題材的真正大本營。筆者以為,科幻文學之所以不同于主流文學,就在於後者描述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科幻文學描述的則是人與自然的關係。正如中國臺灣學者呂應鐘所說的:“一般小說大抵是由人的七情六欲所引發的故事,不論歷史小說、武俠小說、偵探小說、文藝小說統統如此,它所涉及的的是我與他人之間的關係。而科幻小說所涉及的是‘人類’與‘宇宙’的關係。” 而這裏的“宇宙”其實就是自然,人類與宇宙的關係也就是人與自然的關係。作為一種文學理論,生態批評視角已被運用到傳統文學的解讀與批評中。然而,卻很少有人將科幻文學納入生態批評的視野中,這無論是對科幻文學而言,還是對生態批評理論而言,都是一種損失。因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對大陸科幻文學作生態批評視角下的解讀,以展示大陸科幻文學對人與自然關係之書寫的面貌,開拓大陸科幻文學理論研究的思路。

需要說明的是,鑒於筆者能力有限,本文的研究物件選取的是中國大陸的科幻文學,為行文方便而稱為大陸科幻文學。

一、 大陸科幻中的“人與自然關係史”
對中國來說,科幻小說是一種地道的“舶來品”,直到二十世紀初,它才飄洋過海來到有著千年文化傳統的中國。之後在百年的發展進程中,它幾度繁榮,幾度衰落,甚至常常被政治運動所殃及。就其發展歷程來說,大陸科幻大致可以分為五個時期:(一) 20世紀初——20世紀二十年代,即晚清科幻;(二)20世紀三十年代——20世紀四十年代,即現代科幻(本文為行文方便而特指這一時期的科幻);(三)1949年——1966年,即17年科幻,(四)1976年——1984年,即新時期科幻;(五)1987年——當前,即新生代科幻。本文即以此為論述根據,對各個時期科幻小說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書寫進行梳理和辨析。

1、 晚清創作:“人—自然”關係的缺失
人與自然的關係一直都是中華文化的重要主題,其中又以“天人合一”、“物我無間”為最高境界。然而在20世紀初,隨著西方科學的傳入,這種傳統的天人合一的理念卻遭受到巨大衝擊。自然,不再是具有內在價值的引發感悟的欣賞物件,而開始成為有別於主體的客體,成為認識、研究的物件,可開發利用的資源提供者。換言之,自然被看作可以通過技術來支配的人的自然環境。而這在晚清科幻小說的寫作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首先, 從“物我無間”走向“主客有別”,開始利用現代科學知識來觀察、認識、探究自然。東海覺我的《新法螺先生譚》堪稱這一方面的代表。作者開篇即寫道:“余幼時頗迷信宗教者言,深信所謂天堂也,地獄也,以為偌大世界,何事蔑有。科學家僅據礦物界、植物界、動物界種種之現象、種種之考察,以為凡物盡於斯,凡理盡於斯,使果然焉。則世間於科學外,當無所謂學問,不復有發明矣,而實驗殊不然,何哉?” 從這裏可以看出,自然已經被當作一種客體,可以利用科學方法認識、研究、自然。小說中的“余”抵達金星後,在上面發現了腔腸動物、棘皮動物、軟體動物、節足動物,以及羊齒類植物、蕨類植物、蘚類植物,因此認為“博物家謂先有植物,次有動物;其說既荒誕不經,而太古時代,下等植物與下等動物,固同時並生者也。”這充分體現了現代科學的探索精神,而自然成為被研究、探索、認識的客體。

其次,開始利用科技改造自然。這最直接的體現就是晚清科幻小說中對農業生產的科技化暢想。《新石頭記》中以合成公司,同種同收的新經營方式,配合機械耕作,並改良地質,使得稻麥生產一年四熟,又講究養蠶方法,改善野蠶利用方法 。《新野叟曝言》廣辟農地,遵循“相土得宜”的科學種植“辨土之性以下種”以求增加農獲,並採用自來水灌溉替代水車車水舊法。晚清科學小說借助科學技術的想像,指引人們朝向科學化農業生產的方向努力。於是對自然的改造被納入對科技的無限崇拜裏。

第三,西方地理學和天文學的傳入,改變了中國中心的傳統觀念,使中國人的視野不僅走向世界,更投向宇宙太空。這在晚清科幻小說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表現。上至太陽系的九大行星,旁及地球上的大洲大洋,均可任意遨遊,南極探險、海底旅行、星球漫遊等活動在晚清科幻小說中屢屢出現。《月球殖民地小說》中玉太郎等人駕馭氣球,遊歷了紐約、倫敦、非洲、孟買以及印度洋群島。《新石頭記》中賈寶玉乘飛車在非洲大沙漠獵獲大鵬,坐海底獵艇遊歷太平洋,並到南極探險。而《新法螺先生譚》中不僅穿插了南極探險,而且生動地描寫了下至地心上至太陽系的歷險經歷。

另一方面,儘管這一時期的科幻小說有一定程度的發展。但是這些小說 “雖然發明眾多,但多數‘不談機理’,所謂的科學,只不過是‘聲光電化’、‘藥到病除’。 甚至用法術來代替發明物的原理 ,比如:《生生袋》裏既運氣以充肺腦,使老叟變成青年。不僅如此,文本中還常常充斥著前科學、陰陽五行、巫術等因數,比如:《新法螺先生譚》中甚至以靈肉分離來作為遊歷的交通方式,無疑這與科學思辨相去甚遠。而在寫到對自然的改造時,也常常夾雜著對前科學、有機宇宙論的訴求,甚至將自然科學的內容直接引入社會科學領域,而這恰恰與中國自然觀中的天人合一的觀念相暗合。

小結:晚清科幻小說的寫作從一開始就背負上了“興國化民”的使命。“綜觀晚清科幻小說所呈現的時代論題,尤以‘科學救國的呼籲’、‘民族意識的覺醒’、‘政治改革的寄託’、‘女權思想的促發’與‘迷信陋俗的批判’最為明顯。” 因此晚清科幻小說的著眼點並沒有主動放在在人與自然這一主題上,相比救亡圖存、強國富民的時代主題,人與自然關係這一主題無疑是無足輕重的,或者說是無暇顧及的。同時,在這一時期,自然剛剛開始被當作一種客體來進行關照,開始用科學的目光來觀察、認識自然。因此人與自然關係的主題在晚清科幻小說中處於一種缺失狀態,而即使涉及到自然,也絲毫沒有注意到自然的被破壞。

2、民國後期:人—自然關係的初步關照

晚清科幻的熱潮消退後,大陸科幻創作陷入暫時的空白階段,其中僅有老舍於1932年發表的《貓城記》,到1940年9月,上海文化生活社出版顧均正科幻小說集《和平的夢》,收入《和平的夢》、《在北極底下》、《倫敦奇疫》、《性變》4篇科幻小說。其時中國抗戰烽火正烈,世界大戰的危險也已經逼近,顧均正的上述作品不可避免的蒙上時代特色。
在當時,顧均正在科幻小說創作上,可以說是“獨學而無友”,僅靠個人信念和直覺去創作。然而更難能可貴的是,顧均正的科幻小說對自然給予了初步關照。
其中的《倫敦奇疫》居然涉及到環境污染問題,可視為這方面的代表作品。小說將故事背景設置在了英國的倫敦,聞名世界的“倫敦霧”則成為小說的生髮點,小說開篇即寫道:“倫敦市內突然流行起一種奇怪的瘟疫。患病者皮膚發黃,渾身發出酸氣,肺臟組織破壞,眼盲,肌肉腐爛。得此病死者已有數千,病危者更多。尤其嚴重的是疫區還在繼續蔓延,無法阻止。成千成萬的居民,紛紛逃出倫敦,去安全區域避難。” 奇怪的是,這種瘟疫的病原菌卻始終末分離出來,經過調查,發現這瘟疫原來並不是自然發生的,而是德國間諜利用倫敦的霧人為製造的一種破壞,間諜所釋放出的特製催化劑,可以使空氣中的氮、氧和水蒸汽自動合成為硝酸,形成細霧遍佈“霧都”。結果,不僅導致倫敦人大批生病,死亡,而且致使建築崩裂,橋樑毀壞。其中倫敦的霧對這樣的化學變化來說無疑是一個“最好的環境”。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遠見卓識,對環境的人文關照。

而《性變》的寫作則更具有一種前瞻性,著名生物學家倪維禮博士為了能夠實現子承父業的願望,竟然偷偷對自己的女兒實施實驗,將其變為男性,而且這種改變是根本性的變化,不僅包括生理,甚至連心理都變為男性。直到今天,真實的變性手術仍然只是一種整形外科技術,遠遠還沒有達到《性變》中從基因層面上根本變性的水準。當時變性手術剛剛出現於西方,如今經常出現於媒體的變性人新聞在當時的中國更不曾有過。可以說,顧均正在三四十年代的背景下,已經將中文科幻提升到了當時科幻小說的世界水準。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對變性這種違背自然屬性的做法,給予了一定的批判,當沈大剛質問倪博士為什麼要將女兒變為男性時,博士竟然回答說:“多年來我專心研究,日以繼夜,無休無息,為的無非就是要把她變成我的兒子!……假如她是個男孩子的話,誰也不會向他求愛,我就可以叫他繼續我未了的工作。這該是何等值得欣羡的事!”單純的因為這樣的理由,而強行將女兒改變成男子,這不僅批判了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而且對改變人的自然屬性給出了質疑,最終造成了倪博士和沈大剛雙雙死亡的悲劇。

《在北極底下》則虛構了陰謀家改造地磁北極的故事。小說將磁北極描寫為一個巨大的磁鐵礦。陰謀家卡梅隆為了一己之私利,企圖將大磁鐵礦床埋到地殼下面去,再用自己製造的強磁鐵代之,人們如果要保持這個人造的磁北極,就需要付給他報酬。可是他卻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雖然小說的主題是老套的正義戰勝邪惡,可是卻也對人為改造自然給予了質疑。小說開篇即寫道了改變磁極會帶來的後果:“北半球的人都驚奇地發現羅盤針失了常態。時而指東,時而指西,時而指北,時而指南。船舶迷途,飛機不敢降落……”
小結:總體看來,顧均正的科幻創作,堪稱大陸科幻文學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因為這些科幻作品不僅構思精密,情節複雜,人物眾多,而且有許多驚險小說和懸疑小說的成份。可以說,顧均正已經能夠把握到科幻文學的核心問題——科幻中的科學知識是文學元素,而不是科學元素。比如,《在北極底下》,顧均正就附加了注釋,總結了科學家對磁極問題的研究,並聲明磁鐵礦並不是他對磁極問題的理解,僅僅出於小說編排故事的需要。而更難能可貴的是,小說對人與自然關係給予了正式的關懷,《倫敦奇疫》、《性變》等在今天看來仍屬時代的強音。

3、中華人民共和國早期:征服的主旋律

新中國成立後,“大陸科幻小說迎來第一次創作高潮。” 在1949年到1966年的17年中,科幻小說取得了驕人的成績,為大陸科幻文學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這一時期的科幻小說表現出了那個時代所特有的時代氛圍,充滿了無盡的激情,充滿了積極樂觀的態度,對科學技術充滿了讚美與謳歌。 

“向科技進軍”的口號在這一時期的科幻小說裏得到了最好的詮釋與實現。借著無所不能的科學技術,人們不僅成功地改造沙漠、開發海洋,而且可以隨心所欲的操縱天氣,更進而將征服的領域延伸到了曾經遙不可及的星球……於是這一時期的科幻小說在虛與實之間鼓蕩著征服自然、戰勝自然的萬丈激情,凸現了“人定勝天”的理念。
首先,是對自然環境的改造。如前所述,這一時期最大限度地從自然獲得人們所需要的生活資源,成為國人的首要任務。對一個農業大國來說,耕地無疑是重中之重,因此開墾土地、圍湖造田、興修水利……變成為科幻小說中的常見景觀。王國忠的《渤海巨龍》熱情洋溢的敍述了改造渤海的“壯舉”——修建蓬旅海堤、抽幹渤海水、將海底變為陸地、使其成為農業土壤。“這幾萬平方公里的渤海海底,再過六七年,將成為祖國重要的糧棉基地……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理想啊……”作者充滿自豪地對這種“壯舉”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與讚揚。如此遼闊的大海,如果不是被改造成耕地,那也不可“荒廢”,作家們不遺餘力地挖掘大海的利用價值,捕魚、養鯨、開採石油……乃至修建海底城。對自然環境的改造成為17年科幻的重頭戲。

其次,“天聽人話”,加強對天氣的控制。對於農業來說,天氣狀況無疑是一個影響其成敗的不可忽視的因素。如果能對天氣控制自如,需要風則呼風,需要雨則喚雨,那將是何等美妙的事情,時至今日,這也仍是中國農民的一個美夢。在科幻作家筆下,控制天氣便成為一種“現實”。梁仁廖的《呼風喚雨的人們》、陶本艿《氣候公司的故事》、 劉興詩的《北方的雲》、王國忠的《春天的藥水》等都是這一題材的代表作。

第三,向宇宙進軍。面對浩瀚的星空,許多文人騷客都曾感歎、思索,卻都帶著一層神秘色彩。而在科幻作家筆下,太空不再神秘,星空不再遙遠,征服月亮、人造月亮、遊歷太陽、建設火星、空中旅行 ……這些在科學技術的支援下都成為輕而易舉的事情。中學生都可以駕駛火箭船,繞火星飛行,並且發現火星的北極也是一片白色的冰雪世界。(鄭文光《從地球到火星》)《火星建設者》以一個人類大同的未來為背景,將世界各國青年一起開發火星的壯舉寫得恢宏壯闊。無所不能的人類在火星上建立起一座座跟外界完全隔絕的特製房屋,“並在屋子裏創造出像地球一樣的天地:一樣的溫度,一樣的空氣和濕度,並且還能抵禦過強的太陽輻射和宇宙線。大規模的鑽探工作開始,鑽機以瘋狂的速度啃著大量堅硬的岩盤……化驗室也建立起來了。幾乎像‘天方夜譚’所說的,在一個清晨就生長出一座城市來。昨天還是死寂的火星表面,如今充滿隆隆的鑽機聲,爆破聲,發動機的突突聲,還有一般建設工地所免不了的各式各樣的囂鬧……生活在沸騰,人們在戰鬥一一人類成為地球以外自然界的主人的時代開始了。

第四,改造生物。豐衣足食,應該是當時國人的最迫切的需要。而科學技術便成為實現豐衣足食的寶刀。利用科學技術改造生物便成為這一時期科幻小說中寫作中的重頭戲。在這一方面嚴遠聞的《假日的奇遇》堪稱代表。小說以樂觀的基調描寫了對現實中的瓜果蔬菜、魚蝦等生物進行的改造:上面長油菜下面長大蘿蔔的菜,玉米林像樹林一樣,棉桃有蜜桃般大的,葡萄大如乒乓球,荔枝大如小皮球,一斤重的大蝦,一人高的魚……更不可思議的是一天可以長50多斤的豬,一隻小豬只需三個月便可以長到5000多斤。而更為誇張的是月球上的莊稼要比這些還要大,一個紅蘿蔔有棗樹那麼高……類似的作品還有很多很多。

西方科幻作品中的生物改造往往會對其後果打上一個問號,呈現出一種恐怖景象,而中國這一時期的作品卻對科學技術改造生物的結果進行美好的暢想,在中國作家筆下,未來是美好的,科技是造福於人類的。或許是時代主題、社會氛圍造成的這種樂觀,然而,耐人尋味的是,《弗蘭肯斯坦》和《摩羅博士島》也是誕生於科技時代初期,卻對科學技術進行了超越時代的反思。而中國這一時期的科幻小說卻缺少這種品格。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征服自然是這一時期科幻寫作的主流,然而也出現了一些謳歌自然和批判環境破壞的作品。鄭文光的《黑寶石》、《海姑娘》就對自然進行了歌頌。王國忠的《黑龍號失蹤》則對環境問題給予了批判。

小結:綜上所述,這一時期的中國,正處於“向科學進軍”之時,甚至可以說從這個時期開始,科學技術才真正在中國紮根。為實現工業和農業高產,人們不僅講科學技術當作救命的稻草,而且狂熱地、前所未有地投入到大規模破壞自然的活動中。“人定勝天”成為影響全局的主導思想。在這個貌似英勇的口號下,人們把大自然當成了敵人一般長期鬥爭的物件,陶醉於虛假的“勝利”之中。而這種觀念在這一時期的科幻文學也得到了大肆宣揚。儘管一些作品發出了不同的聲音,但是相對於主體寫作,這些聲音甚是微弱。從生態學來看,不能不說這是很不光彩的一頁,然而或許也恰恰由於這種不光彩,才為後來的科幻文學的寫作提供了一種反思的動力。

4、改革開放時代:多元化的初步
文革結束後,隨著全國科技大會的召開和向“四個現代化”進軍目標的確立,全國上下掀起了學科學、愛科學的熱潮,這給大陸科幻小說的發展提供了一個新的契機。從1976年——1983年,大陸科幻小說獲得了井噴式的發展。 就人與自然關係這一主題來看,這一時期的科幻作品,對人與自然關係的理解和思考趨於多元化。其中一部分作品仍然以征服自然為表現中心,延續了17年科幻的主流寫作;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還有一部分作品則開始關注破壞環境、征服自然所帶來的負面效應,開始提倡保護環境、珍愛自然。

征服自然的讚頌

新時期,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成為時代的最強音,而科幻寫作也積極參與到現代化的主流話語中,那就是科學技術將給人們的生活帶來美好的改變,將推進社會的發展,使中國走向強盛。這一時期的許多科學作品都對科學技術將帶來中國社會的快速發展進行了美好的暢想,至於環境和自然也就無暇顧及了。這部分作品延續了17年科幻的風潮,仍然沉浸于征服自然所帶來的自豪和興奮中,高唱征服自然的讚歌。

葉永烈的《小靈通漫遊未來記》堪稱這一方面的代表。小說通過眼明手快的小記者小靈通漫遊未來市的所見所聞,對未來作了全景式的“掃描”。在未來市,人們的生活無比舒適,便捷,可以說是人人所嚮往之的。自然傳統的農作方式已經為現代化工廠所代替,食物不再是田裏種出來的,而是人造糧食加工廠製造出來的,“人造澱粉車間”、“人造蛋白質車間”、“人造油脂車間”、“人造糖車間”……一切食物都是科技製造的,而 “桌子、椅子、飯碗、床、書架、地板、天花板、門窗……全都是用塑膠做的。”而且人們已經能控制天氣,未來市氣象臺專門成立了一個天氣協商辦公室,根據各單位的建議進行協商,每天發佈天氣協商結果。更不可思議的是,人類實現了長生不死的夢想,人的器官可以像機器零件一樣調換,肺爛了換一葉人造肺,肝臟壞了換個人造肝臟,心臟無法跳動了換個人造心臟。可是從生態批評的視野來看,這些科技所帶來的便利無一不滲透著對自然的掠奪與征服。

保護自然的呼喚

隨著世界對環境的日益關注,保護自然,保護物種,維護生態,成為新時期科幻寫作的亮點。黃勝利的《神秘的事件》對過度捕撈、海洋污染進行了深刻的發思。小說最後,作者寫到:“ 1997年夏天,世界上僅存的一條鯨魚被一艘飛翔艇撞死了。這條死鯨被製成標本後,送入環球自然博物館,與其他滅絕的動物陳列在一起。”這無疑對捕殺海洋生物的行為敲響了警鐘。走向滅絕的物種已經越來越多,當大多數人沉醉於捕殺獵物的勝利時,科幻作家卻率先發出保護物種的聲音。

而金濤的《暴風雪的奇遇》則對過度資源的過度開採做出了反思。S鎮原是一個環境優美、資源豐富的好地方,周圍是原始森林,還是個旅遊勝地。可是這兒的居民貪得無厭,把森林砍光去賣錢,又把蘊藏的石油采盡,只半個世紀,雖然他們在銀行裏都有一筆可觀的錢,可是他們的土地變成了荒漠,河流乾涸,空氣污染,不堪居住。小說通過這種對比凸顯了保護自然資源,節約能源的重要性。這無疑是一種前瞻性的遠見。

鄭文賢的《黑眼星毀滅之後》,則將背景放到了一個叫做黑眼星的星球上。嚴重的環境污染威脅著黑眼星球人的生存。陳健秋的《遙遠的跌達羅斯》則是以外星人的視角來地球的污染。此外,劉興詩的《辛伯達太空漫遊記》也是將人類對環境的破壞放置在宇宙的尺度上思考。吳岩在《引力的深淵》裏則塑造了一個科學狂人——伊立鑫。他是一位無名的科學家,他認為人類的生產力愈來愈高,對自然界平衡的破壞也愈來愈嚴重,直至自取滅亡。為了使這悲慘的結局不致出現,應該製造一種毀滅性武器,消滅全人類,使歷史的進程繼續下去,演化出更高等的生命來代替人類。這種思想無疑是過於極端的,而且最終也是以悲劇而結束。而這篇寫於1981年的小說,在生態思想上無疑是相對超前的。

小結:儘管在這一時期的科幻創作中,仍然延續了前一時期創作的征服自然的主題,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以上這些對人與自然關係做出新的思考與審視的作品,這些作品在時代的局限裏所凸現出的前瞻性與高明之處。同時,從這些作品中我們也不難看到中國文化中所有的重要理念——公平、正義、和諧和大同,在中國作家這裏,外星人是友好的,於是才會幫助地球人治理污染,而辛伯達更是受到外星人的熱烈歡迎與尊敬;環城不僅是無污染的城市,而且井然有序,處於一種和諧狀態。這無疑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的理念。

5、世紀之交:新生代科幻的發展趨勢

90年代以來,中國的科幻小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總體看來,90年代大陸科幻文學既在尋找著與世界科幻文學的接軌方式,也在探索著自己的民族化道路。而從人與自然關係這一視角上看,則呈現出對人與自然關係更為深邃的思考與反思,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環保、生態思想也開始滲透到科幻小說的寫作中。

這些作品或對滿目瘡痍的生態景觀進行生動書寫,或對人與自然的關係做出思考,在文化、文明、科技、宇宙等層面上展開審視與沉思。其中最為精彩的當屬韓松的《紅色海洋》。雖然這並不是一部關於生態問題的作品,但是作者在其中注入了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深刻思考,尤其是對生態危機的生動書寫,讓人讀來驚心動魄,不由掩卷沉思。

而楊鵬則以兒童為切入點,將環保、生態等一嚴肅命題引入科幻寫作中。他的短篇科幻《能看見風景的房間》,兒童科幻劇《帶綠色回家》都是這方面的佳作。《帶綠色回家》將背景放到了一個名字叫安卡拉星的星球,曾經這裏鳥語花香,環境優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安卡拉星人的科技在這一百年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飛躍,文明高度發展,物質也異常豐富,但這一切,都是依靠對環境的犧牲換來的。當人們在對自己所取得的文明成就沾沾自喜的時候,驀然回首,他們卻發現他們丟失了最可貴的東西——綠色!不要在失去後才追悔莫及,這樣的警鐘應該長鳴。類似的,星河的《月海基地》也在一個完全普通的兒童科幻小說中引入了人與自然相融合、人與其他生物和睦友好這一嚴肅而急迫的主題。作家在小說中將人的關懷、熱情、探索、責任心、和兒童的勇敢溶入了“生態關懷”這一主題之中。在小說的結尾,兩個主人公超越了種族的狹隘限制,為地球上相對弱小的民族——智慧的海豚逃出毀滅性打擊,進行了無畏的鬥爭。

而王晉康的《生存實驗》則將背景放在一個不知名的、環境與地球相接近的星球上,一群無根的孩子被安排在了一個封閉的生態循環系統——天房,在一個機器人的照顧下,進行所謂的生存實驗。目的就是在一代人的時間裏通過生存實驗,在這個星球上生存繁衍。然而很快這個封閉的生態系統就要崩潰了。是誰設定了天房這樣一個生態系統?是誰將這些孩子遺留在這個星球上?是因為地球滅絕而要在這個星球上生存繁衍嗎?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確切的答案,或許正因為這種不確定才會引起人們的深思。劉慈欣的《流浪地球》則高呼“小的生態系統,不管多麼精確,是經不起時間的風浪的。……只有像地球這樣規模的生態系統,這樣氣勢磅礴的生態迴圈,才能使生命萬代不息!人類在宇宙間離開了地球,就像嬰兒在沙漠裏離開了母親。”這無疑包含了深刻的生態思想內涵。

可以肯定的是,這一時期的科幻寫作對科學帶來的影響及人的前途命運等問題表現出憂思,尤其在人與自然關係的反思上,有著前所未有的深邃和廣遠。

 
小結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大陸科幻小說對人與自然關係的關注在不同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的面貌:晚清科幻小說的寫作對人與自然關係沒有給予主動的關照,換言之,人與自然關係在晚清科幻小說的寫作中處於缺失狀態。而在四十年代,顧均正的科幻寫作卻主動地對人與自然給與了較多的關照,觸及到了環境污染的警示、對生物技術的反思和批判;到17年科幻中,征服自然、戰勝自然成為人與自然關係的主旋律;新時期科幻,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思考開始趨於多元化,包括人對自然的對抗,保護自然的積極呼籲,對回歸自然的渴望;而九十年科幻,則對人與自然的思考和理解更為複雜、更為深入,包括借助科技治理污染、對人類文明的質疑、對現代科技更為理性的反思。

從總體看來,大陸科幻對人與自然關係的寫作所呈現出的歷史過程中的差異,是與自然關懷本身的發展進程所緊密相關的。晚清時期,救亡圖存、開啟民智是時代的主潮,而對自然本身的關懷是無暇顧及的,同時,科技的傳入,使得中國知識份子開始將自然看作可研究的客體所在,從對自然的感性認識轉為理性辨析,可以說,就人與自然關係本身的發展歷程來說,這一時期中國知識份子尚處於理性剛剛萌發之時,對自然的科學認識尚應接不暇,也就無法從宏觀上認識到人與自然的關係是如何。這樣的歷史境遇也不遺餘力地在晚清科幻的寫作中呈現。到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戰天鬥地”、“移山填海”、“改天換地”、“人定勝天”成為時代的主潮,“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這樣的鬥爭哲學成為新中國的國家哲學,特別是在“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時期,“人定勝天”思想更是成為處理人與自然關係的準則,它從未被懷疑,每被談及都是懷著崇敬的心理。這樣一種時代心理和情緒,在建國後十七年的科幻小說中得到強烈的表現。而到了新時期,隨著世界性的生態環保熱潮的湧起,環境問題也在中國被提上日程,特別是1972年,中國派出代表團參加了在瑞典召開的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這是世界各國政府共同討論當代環境問題,探討保護全球環境戰略的第一次會議,成為人類環境保護史上的重大里程碑。環境問題在政治話語中的顯形,對這一時期大陸科幻的寫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無論是對保護環境、保護物種的強烈呼籲,還是對破壞自然的抨擊,都在科幻寫作中得以凸顯,可以說,這一時期在對環境問題的書寫上,科幻寫作表現出了其他文學門類所無法比擬的前瞻性與廣泛性。到了九十年代,生態危機成為全世界共同面臨的問題,而這一世界性問題相應地在大陸科幻寫作中得到了充分的書寫。通過上述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大陸科幻對人與自然的書寫,基本是與社會對人與自然的認識相一致的。

筆者認為,隨著世界生態危機的日益惡化,人與自然的關係成為人們討論、思考的最大熱點。無論是生態文學的寫作還是生態文學批評都如日中天,然而科幻這一書寫人與自然關係的大本營,卻沒有得到人們的關注。殊不知,在百年時間裏,大陸科幻對人與自然的書寫不僅再現了人類歷史進程中的人與自然關係的變化、發展,而且蘊藏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東方天人觀”。可以說,數目眾多的大陸科幻文本為我們提供了一座研究人與自然的關係的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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