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搖搖頭。『我住了兩年醫院,山頂上從來沒去過,這是病人的禁地嘛!』
『上山看風景,有什麼禁地不禁地?站在上頭,從南港看到松山,眼界開闊一番,要我成天呆在醫院,簡直像坐監牢一樣彆腳。』他充滿柔情的眼光掃向我,是那麼的不可抗拒;我的心頓時軟化了。
醫院的規定:病人外出病房一定要戴口罩。規定儘管規定,我們都覺得礙事,沒有照做。我摸摸口袋,找出口罩,他一把搶了過去,謔笑著:
『你還帶這撈什子?不要戴好看。』
『拿來!』我喝道:『我要戴。』
『噢!你這張漂亮臉孔,戴了誰欣賞得著?』
『你別管,當心上山見了護士剝你狗皮。』
他把口罩遞還我,我想掛上,不知何故,猶豫了起來,又把口罩納入口袋裡。他瞇著笑眼看我,臉上露出一陣會心的微笑,好像在說:
──對了!讓我瞧個痛快。
迴廊成『之』字形,通達山頂,坡子很陡,我心急氣促地隨他走上去。我的頭,只及他的肩,他邁步時,兩腳的弧度很大,我幾乎跟不上他。八次,他伸過手,要來攙我,我都拒絕了。我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只爬了這麼幾步,便像個參加馬拉松競跑的運動員,我不住地吸氣,喘氣。藉此緩和胸中的侷促。走到山上,我的肺喘得都快炸了。驟然間,我有一種做錯事的恐懼:
──我不該和他一起上山的。
『佑萱,』他喘著問:『惠蘭有沒有告訴你我的事?』
我搖搖頭,不解地瞧一瞧他。
『那麼……』他停了幾秒鐘,似乎經過了猶豫。『我的名字,你還不知道?』
我低下頭,望著腳下的拖鞋,內心一陣緊張而懞懞懂懂。『罪惡感』模模糊糊地襲上心頭,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和他呆在一塊兒?什麼力量誘使我來呢?
──他們暗中所行的,就是提起來,也是可恥的。(註七)
主啊!你教我如何對得起你呢?你的話,對我如同耳邊風,一點也不起作用。我意識用,我的心已漸漸沈淪下去,在塵海浴浪中,飄泊、浮游、載浮載沈。
『佑萱,你不知道也好,你慢慢會知道的。』
我沒有答理他。挺直了身子,猛吸幾口氣,晨風拂面,渾身猶如騰雲駕霧,似一層薄紗,輕罩著大地,遠處,北基公路上,有幾個行人在走動,南港與松山,充滿了靜謐、寧和,煙蒼雲茫,矇矇矓矓,如夢如幻。
我滿肚狐疑,心裡想著許多。這些天,他一定跟惠蘭很相熟,我竟毫不知情,難道惠蘭存心蒙我?『蒙我』?多麼可卑的字眼,我又沒跟他怎麼樣,憑空吃什麼醋?
痴想間,他拿去我的聖經,翻看著。
『李先生,』我脫口而出。『你跟惠蘭來過這裡沒有?』
他縐起兩道又長又黑的尾毛,微瞇著眼注視我,似在玩味我問話的用意。火樣的高熱燃燒著我的臉,我後悔自己問話的冒昧。這種話,我怎麼說得出口嘛?!
『我只跟你來。』他調笑著:『不跟別人來。』
回身四顧,護士宿舍一片靜悄悄的,我真怕萬一有人撞見了我們,在醫院裡傳開來,風雨滿院,不是鬧著玩的。我無心聽他的話,急著想回去。
『坐下來。』他說。他的眼睛盯住聖經。『我唸一段聖經,你聽聽:「耶和華神說: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佑萱,你說是不是?上帝專為我們男人設想?』
我坐下,側臉一看,他正在唸創世記第二章,我隨口問他:
『你也是光棍?』
『彼此彼此』他繼續唸下去:『「……耶和華神使他沈睡,他就睡了。於是,取下他的一條肋骨,又把肉合起來。耶和華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念一個女人,領她到那人跟前。那人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她為女人,因為,她是男人身上取出來的。因此,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佑萱,你怎麼啦?把頭抬高來嘛!我唸的不對,還是聖經說的不對』
『怎麼不會?聖經說的,永遠對。』
『我看你信耶穌都信迷了,』他燃起一根香菸,吸了幾口,才往下說:『就拿這段聖經來說吧,要不是凡賽留斯(Andreas Vesalius)在一五四三年發表了一本劃時代的偉大巨著:《人體的構造》,我們都還以為,男人的肋骨比女人少一根呢!』
『為什麼?』我楞望著他。
『聖經說的,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造的。』他繼續高談闊論:『科學所以停滯不進,老實說,宗教要負很大的責任,一五四三年,是人類科學史上的新紀元,這一年,哥白尼在臨死前也發表了他的巨著:《天空球體的旋轉》,書發表是發表了,幾十年之後。布魯諾(Giordano Bruno)也為了堅持地球繞太陽旋轉的學說,被斥為異端,一六○○年,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死,至於伽利略的事件,更別提了。我說,聖經是防害科學進步的「罪魁」,它老早便應該燒掉。』
『住嘴!不許你胡說!你知道不知道我是神學院出來的?』
『怎麼不知道?』他瞇瞇眼,朝我臉上噴一口煙。『唸神學?嘿!你們這幫人還不是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房小姐!南無阿彌陀佛,阿門!』
他逗得我捧腹直笑,縱有一大團氣,也給笑扁了。
就這樣,我和他展開了科學與宗教的辯論。他說,人是由單細胞進化而來的;我說,人是上帝用泥土造的。水火不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大家爭得面紅耳赤。最後,我破口大嚷:
『你是個無神論者,你這個魔鬼!』
『房小姐,你生氣了?』
為什麼不叫我『佑萱』?
『神與魔,水火不相容。』我拿起聖經,把嘴一撇。站起身。『我走了!』 

四 

翌日上午,傅大夫來查病房,帶來了好消息,新藥PZA對我的病,奏效神速,兩個月來,驗痰都是陰性,X光照片,也顯示有著良好進步。傅大夫說:再這樣下去,沒多久,我就可以接受手術了。
我喜極若狂,馬上寫了一封信告訴爸媽,當我把信投入郵筒時……
『Love letter!』
我一回頭,不禁一怔:
──是他!
他左手執著釣竿,右手提著水桶,笑瞇瞇著走來。
『別窮開心,是家信嘛!』
『客氣什麼?』他濡濕而紅潤的大嘴一咧。『這個年頭,男女平等,女孩子天天寫情書,不稀奇。』
『你幾時看到我天天寫的?』我又氣又惱,真想揍他一拳。我氣唬唬地:『告訴你:是家書,不是情書!』
『唷!你怕我吃醋?』他笑謔著:『用不著嘛!』
『去你的!也不想想講話傷不傷人』
他紅著臉,連連頷首,向我陪小心。
『釣魚?』我問。
『聰明。』他把肩一聳。『看見我執釣竿,就說我去釣魚,這回你的邏輯算對了。』
我把嘴一噘,仰起鼻尖,掉頭就走。
回到病房,護士小姐找惠蘭打針不在,要我代勞找一找她。結果,我在湖邊找到惠蘭。
──我的天!她和他在一塊兒。
『惠蘭。』我昂著脖子說話,故意不看他。『小姐找你打針。』
惠蘭走後,我呆站了一會。絢爛的春日普照大地,水面碧波蕩漾。幾隻鴨子在在湖面游來蕩去;岸邊,柳條搖曳生姿,呢喃的枝葉和著啁啾的烏鴉,遠山、平疇、草原蒙著青煙似的藍藍、淡淡的霧靄。多麼撩人的春光呀!
『天氣很好,待在房裡不是味!』他用多毛的手,舉起另外一根釣竿說:『你也釣吧!』
『我沒有耐性。』我接過釣竿。漫應著。
『我們男人家……』他捕捉著我的臉色。小心地往下說:『釣魚是本行。』他的話,一語雙關。呸!你這張嘴,怎麼老改不了?多邪!
我轉身欲走,又俯身看看水桶:兩條魚,一大一小。活蹦蹦的在桶裡跳動游幌。
『都是釣的?』他默不作聲,我又重說了一次。
『都是我釣的。』他瞇著眼,含笑著:『釣魚技術還到家吧?』
我不吭聲,望著搖曳在水面的浮標。心想:
──才兩條嘛!到什麼家?
我,和惠蘭──兩條,被他釣上了?
『佑萱。』他取出紙煙,遞給我一隻。
『誰讓你抽菸?你抽你的』我坐在他身邊草地上。
『佑萱,昨天早上,我真失禮,請你別見怪。』他自顧自的吸著煙,深邃的眼望著迷茫的天空。『我不是不信神的人,我們唸科學的,專門講邏輯,一件事,如果不合邏輯,就不能成立,聖經與科學牴觸的地方太多了。』
『你少講這些好不好,我不要聽!』
『你不愛聽,我講點你愛聽的好啦!』他從褲袋裡取出一本書,翻弄著,沈吟了一會,正色說:『科學並不反對宗教,科學的最終目標,便是證明宗教。』
『你這張油嘴,幾時改得了,昨天你跟我說,宗教阻礙了科學的運步,今天又唱反調,你自己想想,合不合邏輯?』
『算你抓了我的把柄啦!』他把書遞到我面前:『瞧!這本周宗蓮譯的『人類的命運』,就用科學的方法,證明了上帝的存在,原作者杜奈博士(Dr. Lecomte du Nouy)一九四七年二月在美國發表這本書,轟動了全國,這個傢伙實在不得了,無論物質原子發生怎樣高速的衝擊、活動,根本就沒有辦法產生最初的一個蛋白質分子。』
『那麼人是怎麼來的?』
『當然是上帝造的!』
我撲嗤一笑。我知道,他在討好我。
『沒有什麼好笑的。』他白白的臉,泛起了一抹紅光。『說正經的,科學對宇宙了解的愈多,就愈能證明上帝的神奇偉大。你們唸神學的,最要不得了,硬要把聖經裡的一字一句,都當成真的,照我的看法,實在大可不必,聖經,不是一本科學書,那麼它跟科學根本就沒有衝突不衝突的地方,倒是那些咬文嚼字的神學士,硬拿聖經來跟科學作對,我昨天講過的:凡賽留斯、布魯諾、伽利略,他們都曾遭遇到當世的非難的。』
我連連點頭,我驚奇,他這富於女性味的嘴臉,怎會講出洋洋大論,我不由得暗暗叫怪。他又補充說:『進化論假設人是由最初的原生質進化來的,直到兩萬五千年前才出現真正的人類。聖經說:「人是泥巴捏的,」這只是暗示我們,上帝造人並非無中生有,也教人認識自己的卑踐:「你是從土裡出來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註入)。杜奈博士卻說,以地球年齡來說,到現在為止,都不足以產生第一個──蛋白質分子原生質的基本單位。但是,人畢竟是進化出來的。』
『佑萱,』他朝我臉上噴了一口煙,含笑:『你說,現在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了,怎麼回事?』
我咳嗆幾下,不發一語。他的一席天花亂墜的話,把我的思維都給擾亂了。我頓覺糊塗。
『看你,信上帝信到哪兒去了?』他把煙蒂朝湖裡一甩,挑挑眉梢,顫動濡濕帶光的嘴唇說:『告訴你,因為「你」信的上帝出來干涉,幫助了進化,才有了最初的原生質……』
『天曉得,這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暗暗罵他:狗掀門簾子──全仗一張嘴。
他突地把釣竿一拉,水面躍出了一條魚,白色的魚肚在陽光下翻轉閃耀,他把牠甩到草地上,魚兒還在蹦蹦跳跳,他一把抓牢牠,把釣鈎從魚嘴裡取出。
『蚚蚓吃光了!』他把魚放進水桶裡。
撲通一聲,湖面掀起一大朵浪花,我一驚……
『哎喲!好大的魚!』
我一回頭,惠蘭兀自笑彎了腰,拍掌大叫。我明白:剛才她投了石子在湖裡,故意尋開心的。
『李老師,你剛釣的魚。』惠蘭湊前去,柔聲問他。
他正細心地把蚚蚓裝上釣鈎,似乎沒聽到。
惠蘭拍拍他的肩胛:
『喂!喂!』
他扭過臉來,眉毛一縐,幾乎把那深陷的雙眸壓擠出來,射出的烔烔目光,教人難以迴避。不耐煩地說:
『什麼事嘛?』
惠蘭彷彿笑了委曲,轉臉對我說:
『房大姐,劉太太找你!』
『什麼事嘛?』我學著他的口氣說。
『她要一本聖經。』
醫院有個靈糧團書櫥,是教會設置的,交給我管理,每逢有慕道的新病人需要參考書籍,都來找我借。我滿肚怨氣,快然離開湖邊。心像灌滿了氣的汽球,要炸不炸的。
我找到劉太太,一問之下,我楞住了──惠蘭騙了我。
我又羞又一陣恨,突然有了要哭的感覺,我倒向床上用被蒙住,嗚咽了 起來。
──你吃什麼醋?
理智喝斥著我。我倏然轉醒,『我呼籲上帝給我的心作見證』(註九)
──主啊!無意教自己沈淪在罪惡與過犯之中,求主保佑我,讓後有的心,永遠貞潔,平靜為恆,不被俗世的慾念所纏擾,教你的兒女,時刻仰望著你的恩典與榮光。
禱告之後,我的心境,平和了許多。我擦乾眼淚,掀開棉被,兀自好笑:我吃什麼醋?我真這麼卑鄙?
『真氣人!』惠蘭驀地衝進房裡,猛拍我的床舖,惡聲說。『他擺的什麼架子嘛?』
我不覺一怔:
──又觸上什麼霉頭?
『誰擺架子?』我問。
『你還裝蒜?』她兩臂交抱,小嘴往上一翹:『他擺架子,你也擺架子,你們是一對。』
我莫名其妙,被她突如其來的喝問弄呆了。
她縐縐眉頭,溜溜眼,身子從床上一擲,伸直了兩腿,有一句沒一句地:
『我跟他說話。他老是哼哼啊啊,要理不理的。』
我心裡有數,忍不住笑了起來:
『惠蘭,你還不知道,他有點重聽。』
『他是個聾子?』惠蘭恍然有所悟,似信非信地在床上幌著頭,一個躍身。她又爬坐起來:『我找他算帳去!』
她去了。我茫茫然,從內心到身體,整個人兒彷彿被控空了似的。抑不住滿腔煩躁,我翻開聖經,默念主的話,求主開導我,解除我心頭的綑綁。
惠蘭和他是可以成配的一對,她長得俏甜,他一身俊偉,煞似一對璧人。我這個『老處女』,憑什麼吃醋?兩年的養病生活,我看過不少桃色事件,九十個成人的病人裡,女性只佔三分之一不到,往往,新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病人,那些小伙子,便躍躍欲『追』,搶著吃豆腐。惠蘭剛進院時,還不是一樣,她有個表哥常來看她,那些人看在眼裡,知道她已『名花有主』,只好知難而退。我既是個『老處女』,又是個基督徒,也就沒有人來動我的腦筋了。他的影子,幾天來老在腦際盤旋,揮不開,驅不去。現在,惠蘭竟對他『有意思』,怎能教我相信呢?
他叫什麼名字?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而他竟口口聲聲叫我『佑萱』,知道我是神學院出來的,這不是惠蘭告訴他的是誰?聽她親暱地喊他『李老師』,我心裡不禁有點那個。愛情,在主看來是個卑俗的東西,對我們信主的來說,更是恥於一提。我驀然驚覺:
──我怎麼把愛情和他扯在一起了?難道我對他有了愛情?我的心已經這麼不可救藥了?
這些天,惠蘭的行動的確有點古怪,護士小姐找她打針,吃藥,常常見不到她影兒。莫非她和他膩在一起了?
──怎麼搞的?又想起這些亂七八糟什麼的?
我又不禁低聲祈禱著:
──主啊!求你教你的兒女全心為向你,不致為邪情、罪念所覊絆。你的光,照亮我,引導我走光明的路。
 
五 

午餐時,惠蘭和他相偕出現在花園裡。他褲管捲得高高的,露出兩條多毛而雪白的腿;肩頭架著的釣竿;一手提著水桶,乍看之下,煞似剛下田回家的農夫。惠蘭穿紅毛線衣,他穿黑毛線衣,一紅一黑,一矮一高,在園中穿梭閃耀。彷彿兩隻成對的蝴蝶。
他走近噴水池,放下釣竿,提高水桶,正要把水桶的水往裡倒,我雙掌套著嘴,做成傳話筒,高聲大喊:
『李先生,別把魚放了!』
他停住手,似在辨聽聲音的來路。白白的臉,在陽光下,顯得更白。渾身肌肉結實,半裸的腿肘,遠遠看去,肌肉起伏,隱約可見,他的背脊微僂,身材雖高大,看似有點老態,我頓生疑竇:
──他會是條光棍?
距離不近,他可能沒聽到有的喊話,我再喊一次,他一愣,用手背揩揩額上的汗珠,灼灼的眼光,朝我直射過來。惠蘭湊近他身邊,嘀咕幾句,朝我揮揮手:
『出來嘛!』
──怎麼?這ㄚ頭忽然跟我要好起來啦?
我匆匆出門,在花園裡,樓上、樓下的男病人,都在朝我們嚷叫,我氣喘喘衝到他身畔。
『李先生,你何苦辛苦釣來的魚,又想把它放了?』
『這叫做欲擒故縱,』他瞇起深陷的眼,四下溜了溜,樣子蠻頑皮。
『我來做菜,晚上大家吃。』
『你都拿去吧!』
我看看桶內,成群的魚,大大小小擁擁擠擠在桶內鑽來游去。我瞄了他一眼,道了謝,搖搖幌幌提著水桶回去。在背後,聽見他在說:
『惠蘭,你去幫她提嘛!』
──哼!你不來幫,倒叫他來幫!
我暗暗賭氣。心頭忐忑,有些什麼在胸中扭攪;我驚奇,我怎麼會生出這種卑劣的念頭來?我對他到底有什麼心思呢?另一道聲音在說:
──你對他有了好感!
潛在意識毫無保留地在心底暴露出來。我暗自吶喊:
──完了!完了!我已墮落在屬肉體的世界了!
一陣懊喪,又一陣傷心,我唏噓著,求主讓我堅守在屬靈的道路,帶領我到一個聖潔無疵的國度。
惠蘭不情願似地走過來,和我一道把水桶提回病房。
晚餐前,我借用護士的電爐,把這些魚油炸了。回到病房,惠蘭久不見了,我首先想到:
──又去找他了?
仔細一看,她平日放在窗臺上的臉盆、肥皂、毛巾都不見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洗澡去了。我心頭一喜!
──把菜送給他去!
主意既定。我捧著菜,到二等病房,找到四十七號房間,一看門牌,上面記載的是:李潤英,三十一歲,河北人,診斷:『一』。所謂診斷,是按照病情的輕重劃分的:『一』、『二』,是輕度;『三』、『四』,是中度;『五』是重度。惠蘭也是『一』,而我是『三』。
──李潤英不會是個光棍!
一看門牌,我下意識的判斷。他長得那麼帥,過去一定有一大堆女孩子追他,他不可能沒結過婚,瞧他說話時那付嘴臉,也知道他是個調情聖手。
我下了最大的決心推開門,潤英正安安穩穩靠著安樂椅,在閱讀一本『宇宙與愛因斯坦』。
『哦!你來啦!』他挪開書,倏地站起來。
『給您送菜來的。』
『不敢當!不敢當!』他瞇著笑眼,擺擺手『我這個王老五,有你這個好廚娘來款待我,真榮幸!真榮幸!』
他的話,有著弦外之音,我敏感地感到一陣火熱。正欲退出,惠蘭衝了進來。
『房大姐,你在這?』
『不行嗎?』潤英搶著代答:『款待我來的。』
惠蘭白了我一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的心,一陣氣又一陣慌。
──難道我來礙你什麼事?
我故意不去,呆站著,和潤英聊了起來。
『李老師,』我改口稱呼他。「你的耳朵是不是有點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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