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尼爾舒適的坐在車子裏,他對於剛才在漁人碼頭上的一幕顯得很懊惱,他對母親說:
  『媽,妳剛才為什麼要發脾氣呢?』
  『我告訴過你了,你要保持你的身分,不要隨便跟陌生人搭訕或來往。』
  『但是,他們是從臺灣來的。』
  『臺灣來的?』母親從前座上回過頭來對他吼著:『但尼爾,你管什麼臺灣來的不臺灣來的,我不要你隨便跟陌生人打交道。』
  『媽媽講過的,』但尼爾受了很大的委屈,還是嘟著嘴在說他的理由:『媽媽也是臺灣來的,媽媽說過想要回臺灣去看看,我總要應付應付,因為他們是臺灣來的,我對他們總有點好感。』
  『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問你爹地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開車的美國人回頭對但尼爾笑了笑,繼續望著前面的街道,注意行車,他淡淡的說:
  『我們是有身分的人,不要太過隨便。』
  『但是,爸媽不是太過於限制我的行動了,我總要有我自己的私生活,我要交朋友,我希望將來結婚。』
  『結婚?』母親回過頭來詫異的說:『你愛上誰了?』
  『我還沒有愛上誰,但我總對女孩子有好感。我覺得自己想親近她們,跟她們多多講話,那樣我會覺得精神滿舒服的。我需要交一些朋友。』
  『交朋友是可以,但是要有選擇,不要忘了,你是個天才,天才不能與凡人並論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尼爾不耐煩的吐出了口中的泡泡糖,他用手從口袋裏取出衛生紙要來包裹那個嚼成一圈的泡泡糖渣,卻摸到了一只信封。他取出來,先把泡泡糖處理好,放在煙灰缸裏,再從信封裏取出一張相片。
  但尼爾仔細看著照片中的人,那一男一女很親熱的搭著肩膀,對著鏡頭展露笑容,他們看起來都很面熟,男的跟自己的母親很相像,莫非是母親的兄弟或什麼親戚,女的不正是剛才與母親搭訕的那人,只是時光倒退了很多年罷了。這張照片他前幾天是見過的!但怎麼會在自己的口袋裏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尼爾把照片拿過去給母親看,對她說:
  『這張照片給媽看看,媽可認識照片中的人?』
  母親接過照片,仔細看了看,聲音顯得不平和,卻力持鎮定的說:
  『怎麼?這張照片哪裏來的?』
  『我也不知道,剛在我衣服口袋裏摸出來的。』
  母親把照片撕成了碎片,開了車窗,丟到外面去。
  『媽!媽!妳怎麼這樣呢?』
  『哪裏來的亂七八糟的照片,實在無聊!』
  『怎麼會呢?』但尼爾如墜五里霧中。『我只是奇怪,為什麼會有這張照片,拿給媽看看而已。』
  在開車的爹地轉過臉來探問:
  『到底怎麼回事?什麼照片嘛?』
  『照片已經丟了!』媽咪說:『他在看男女戀愛的照片,我把它丟了!』
  看來媽咪是很激動的。但尼爾只好噤不作聲。他腦中盤旋著的還是一些方程式與數學運算,關於旅行太空的突破性理論,所為超級空間跳躍,是他一直在構想著的一個理論,如果能夠集合各家之大成,超越以往科學家的成就,將是科學史上的一大突破,將會與牛頓、愛因斯坦齊名。這是自己的母親諄諄告訴他的,叫他專心一意奉獻在科學研究上面,不要心有旁騖,母親是偉大的女性,管他管得嚴是為他好。他就是覺得母親現在的舉止有點怪,說不上來什麼地方不對勁。
  爹地繼續望著前面的路在開車,偶爾還和媽咪聊天說笑,看他們倒蠻恩愛的,常常都要互相為了一點小事情再三商量禮讓。現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了疙瘩,那是一種罕見的風暴,即將起來的樣子,看得出來爹地在嘮叨,為了她莫名其妙的舉止。
  『什麼是值得這樣大驚小怪的?』爹地說了一句難聽的話,有點在抱怨。『妳不應該就這樣把照片撕了丟了,那張照片到底是什麼色情照嗎?』
  對的,爹地講的是有道理,但尼爾在心裏為他助陣。他想起前幾天在電腦研究中心遇見的一個叫西瑞爾的男人,他也是拿了那張照片出來問他的,當時他本能的抗拒陌生人的來訪,他心煩,匆匆忙忙把那人打發走了,現在他好奇的感到照片為什麼會在口袋裏?是不是那天就被西瑞爾塞進去的,或是有什麼特別的情況發生,剛才在拉拉扯扯之間被人塞進去的?還有自己的母親故意對照片輕描淡寫,不願回答他的問話,後來又把照片撕毀丟棄,這種種舉動都是異乎尋常的。果然,爹地也感覺到了。
  媽咪沒有作聲,對於爹地的問話,好像避不作答,她拿出粉盒打理自己的臉容。
  『妳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到底是什麼樣的照片嘛?』
  『照片?』媽咪塗塗口紅,斜眼瞪了爹地一眼。『很普通的一張照片,有什麼事值得大驚小怪的?』
  『既然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為什麼要把照片撕毀丟棄?』爹地的聲音變得很嚴厲,帶有幾分怒氣。
  『我看不慣,就要撕掉它!』媽咪說,顯得詞窮。
  『妳發什麼神經?』爹地咄咄逼人。
  『你怎麼啦?你今天反常啦!』
  『什麼照片嘛?』爹地拍的一聲很快地從他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丟到前面玻璃窗邊的台子上。急急地問著:『愛麗絲,是不是這樣一張照片?』
  媽咪停止了化妝,把照片拿起來看。但尼爾也看到了。那是與他口袋裏的照片是同樣的。但怎麼爹地也會有一張,令人狐疑不解。
  愛麗絲用顫抖的手拿著那張照片,她喉頭像被什麼東西梗塞住,那比一般女人稍微凸出顯得大的喉結在上下動著,神情顯得更為緊張驚惶。
  『怎麼會有這一張照片?哪裏來的?羅勃,你說有什麼意義嗎?』
  『今天早上收到的。』羅勃說:『寫上我的名字的一封信,裏面只有這樣一張照片,我可要問妳,妳是不是有什麼親戚在找你,這張照片是不是妳的親戚與家人照的照片?』
  愛麗絲沒有說話,她靜靜地凝視著照片中的一男一女,之後,她把照片丟還給她的兒子但尼爾。
  『你看看這張照片有什麼用意嗎?』
  但尼爾接過照片描了一瞄,他不耐煩的說:
  『有一個西瑞爾的人,拿著同樣一張照片來找過我,他在問我,我可認識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因為那個男人也許是我的親戚,跟媽咪長得很相像。』
  『那是他們惡作劇。』愛麗絲說:『他們異想天開找錯人了!』
  『算了吧!』羅勃也說:『大概就是有人惡作劇吧!』羅勃臉上一派漠然,故意顯得若無其事。


  西瑞爾約好了喬治,他們準備了一些工具,準備再一次潛入湯家去一探究竟。據喬治所透露的,那個叫愛麗絲的女人,許多年前從紐約遷移過來,便深居簡出,後來生下了但尼爾,她就與她的醫生羅勃結婚。許多年來,他們一直是與世隔絕,充滿了神秘。而那個叫但尼爾‧湯‧羅勃的天才,十四歲便獲得學士學位,十八歲得到博士學位,實在令人驚異。
  兩條黑影下了車,各背著一個包袱和工具,匆匆的鑽入森林裏,他們找到一處適合攀爬的地點,將繩索投擲上去,攀緣而上。這回他們有備而來,很快的便爬過了高牆,跳進園子裏。
  獵狗的聲音遠遠的傳來,逐漸接近,他們從包袱裏取出麻醉槍。兩隻獵狗汪汪的衝出來,兩支麻醉槍也同時發射出去子彈,就在兩隻獵狗要撲過來觸及他們的一霎間,竟又軟趴趴的摔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快,我們快行動!』喬治說。
  紅外線攝影器材派上了用場,喬治在各地方拍照,包括庭園、屋外,以及噴水池、走廊等地。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西瑞爾禁不住好奇問他。
  『將來也許可以有用場,可以登報發表。』
  『這樣說,你是要揭發一件什麼秘密不成?』
  喬治躍身向前,使用工具,先把一種膠紙貼在玻璃上,再用割刀劃開玻璃,當玻璃破裂取下來時,就沒有聲音。於是他再探手入內,把裏面的拴子打開,開了玻璃窗就探身入內,西瑞爾在後頭,也衝了進去。
  手電筒在黑暗的房間裏打轉,他們躡手躡腳的在摸索,一個房間又一個房間的檢查過了,最後他們來到一間書房,打開電燈,裏面全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科技圖書。
  『我希望能找到保險箱!』喬治說:『幫我找找看,也許在某一個地方有暗門,也許就隱藏在哪一幅畫的後面。』
  西瑞爾覺得奇怪,他看看喬治那種熟悉的舉止,好像對此地的情況早已了解梗概。他一邊在找著,一邊就在想著跟這樣的一個人進來此地,幹這種事,未免太過冒險。
  『你以前曾經來過嗎?』西瑞爾問他。
  『來過!』喬治倒也老實的說。『要不是以前來過,我也不會工作得這麼熟練。每個房間我都查過了,還查不出保險箱的所在,現在就剩這個地方最有把握了。』
  『你要找保險箱的什麼東西?』
  『裏面有許多我們要知道的秘密。』喬治的手,在每一把厚重的書上翻動查視,也許在書的後面會有什麼電鈕或開關。
  西瑞爾懵懵懂懂的自顧自的在尋找。突然,他們聽見走廊有腳步聲傳來,西瑞爾走過去門邊,關掉了電燈,屏息以待。腳步聲經過以後,又回過來,站在門口,終於打開了門,再打開了電燈。也許他是半夜裏得到什麼靈感,忽然跑過來寫下什麼東西;只見他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忽而抬起頭來,咬著筆,東看看西看看。西瑞爾從書架的縫隙裏窺伺著他,看見那張充滿秀氣與靈智的臉突然皺成一團,似乎陷入了極端的苦惱中。但尼爾寫了一張又一張的紙條,撕了又撕,寫了又寫,最後就靜下來寫著寫著,眉頭皺緊來,時而唉聲嘆氣,終於告了一個段落。他從抽屜裏取出信封,寫好的紙條裝入裏面,然後再在信封上寫了字,用膠水封好。看來他是在寫信給什麼人。最後他站起來把信帶走。
  直等到但尼爾離去,西瑞爾已滿頭大汗,而且有點尿急,他看看錶已是接近四點,他實在不願再多耽擱下去,但喬治卻打起手電筒,找到字紙簍,把但尼爾剛才丟掉的紙頭撿起來,收進他的口袋裏面去。
  『再等一段時間吧!』喬治說:『來了總不能再空手回去!』
  十分鐘後,他們再度打開電燈,仔細檢查牆壁和書桌,西瑞爾實在耐不住自己的尿急,他要先行離去,他關了燈對喬治說:
  『你一個人慢慢兒用手電筒找吧!免得又有人起來發現你。我要先走了,我在外面等你。』
  西瑞爾開了門走出去,循著原來的路子要爬窗出去,他發現廚房的門卻很難打開,也許剛才但尼爾起來後,在廚房待過,把門關起來。西瑞爾把門打開後,從窗子跳出去,走向花園草地,痛痛快快的撒了一泡尿,就在他奔跑到圍牆的時候,猛聽見一聲槍聲和尖銳的喊叫從房子裏面傳來。西瑞爾知道發生事情了,趕緊爬牆出去,等待著喬治的消息。當他在牆頂上的時候,四下張望,發現整個屋子的電燈都亮了,可能裏面的人出了事,正在忙碌吧!莫非是喬治被發現,與他家人起爭執,鬧了命案?
  西瑞爾等著等著,五分鐘過去了,依然不見喬治的蹤影,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喬治的生死有問題。他從牆上躍下,聽見獵犬聲音已在裏面狂叫不已,可能麻醉藥性已過,獵犬又起來活動了。他奔向汽車,發動馬達,猶豫的等了一陣子,卻聽見獵犬的叫聲從大門衝出來,準是裏面的人發覺有異,放犬出來追蹤的。他只好開動汽車朝城裏直駛而去。


  凌晨時分,但尼爾被一陣槍聲驚醒,當他再度起身衝到圖書室的時候,看見爹地執著手槍呆呆地站在那裏,母親也衣衫不整的隨後趕到。
  『怎麼回事?』母親驚惶地問。『羅勃,你幹了什麼事?』
  地板上躺著一個流血的人體,幾乎已經沒有氣息,手腳動也不動,到處散落著一些文件、紙張。
  『他是誰?怎麼會在這裏?』
  『他是一個闖入者!』羅勃說:『我在睡覺時聽到聲音,拿著槍進來,看到他正在開啟保險箱,我就射了一槍。』
  愛麗絲撲上去,仔細聽聽受傷者胸部的心跳。她叫了起來:
  『他還活著,我們還可以叫救護車來救救他。』
  『問題是,我們要不要救他!』羅勃說。
  但尼爾有些膽寒了,他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出自爹地的嘴巴。他趕緊說:
  『快快,我們快報警,叫救護車吧!我去打電話。』
  羅勃在愛麗絲的耳邊講了幾句悄悄話,但尼爾沒有聽見,但他只有義不容辭,趕緊去撥電話。
  『救救他吧!』愛麗絲說:『我們不是故意要傷害他的,最少要盡一點力量來救他,不救他也說不過去。』
  『好吧!要救就救吧!否則事情也難了。』
  但尼爾撥了電話,看見母親撲在父親懷中哭泣著: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要是事情鬧大了,可不是好玩的,將來我們都要上法庭,還要受調查。』
  『別哭了,讓我們先把東西收拾收拾。』羅勃說著,開始翻找躺在地上的人身上有關的文件。有些仍放回傷者口袋,有些從他身上取出來,另外放置桌上,最後他把放在桌上的也全部收入自己的睡衣口袋。
  這些動作都一一看在但尼爾的眼裏。他意識到父親似乎想隱藏什麼,好像事情的發生也並不如父親所說的那麼簡單。母親掩著臉,不敢面對發生的事,不敢正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體,挪退到一邊,撫著但尼爾的頭。
  但尼爾的心中思潮澎湃,在他的記憶裏,母親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從他上幼稚園唸書的時候,每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嚀他的功課。『你是未來的偉人,你的祖先是中國人,你將成為美國的榮耀與中國的榮耀,我將是榮耀之母!兒子,你是我的未來希望,是我的榮耀!』母親一遍一遍的說著,每當她心血來潮時便說得起勁,好像要把她堅強的意志全部灌輸到他身上,讓他百分之百的接受。
  現在母親摟著他,使她又感覺到母親多年來的叮嚀與期待更加緊迫,她好像因為面臨了遽變而張惶不知所措,她好像怕失去什麼一般的摟緊了他,讓他有一陣呼吸困難,他從母親的眼中讀出了茫然與恐懼。他童年時候,曾有許多難忘的片段記憶,是關於自己母親對陌生事物的一種莫名的恐懼,母親常常在遇到陌生人來訪或突發事故時,舉止失措,甚至驚駭地大叫,讓他覺得母妻心靈中缺少安全感。他躲在母親懷中,母親說是母親想抓住一個依靠,突然緊緊的摟住他。
  『你為什麼幹出這種事呢?』愛麗絲叫著。『羅勃,你真是該死,你為什麼這麼笨呢,你用槍打他,有什麼用呢?你不應該幹出這樣的傻事的!』
  羅勃靜靜在幫傷者止血,他已滿頭大汗,抬頭望望壁上的鐘,已四點十分。
  救護車及警車的聲音由遠而近,終於在門口附近停止了聲音。


  凌晨四點多鐘,桑柔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她看了看身旁的母親,她還睡得很熟,她穿起了外套,起身到客廳接電話,耳際傳來西瑞爾急促的聲音:
  『不好了,出事了!喬治出事了!』
  『怎麼?你好好說清楚看!』
  『喬治在裏面,他沒有出來,我聽到槍聲,我先出來,先走了!我想一定是他挨了槍,我已經報警了。』
  在熟睡的母親,這時也起身探問究竟,桑柔說:
  『媽,別擔心了,沒我們的事。』
  『出了什麼事?沒我們的事?』母親詫異地問。
  『喬治在裏面可能被槍傷了,他闖入私人住宅,可能被人當作小偷、強到打傷了,也許死了也說不定!』
  『天呀!怎麼會呢?』嘉麗一手按著頭額,一手扶著椅把。『怎麼會有這麼多意外呢?』
  桑柔匆匆與西瑞爾談了幾句就掛斷電話。她對母親說:
  『現在事情已經變成這樣,我們只有靜待發展,再急也急不來,媽就放寬心吧!』
  嘉麗不能表示什麼,她心底裏糾結的困擾加深加大了。遠從海的那邊到新大陸來打聽一個人的下落,本來似乎已經觸及了,卻又生變,許多疑惑再加上疑惑,不如意再加上不如意,人世間的變化本來就無常,此刻她感受到的,難免有些沮喪與心驚。在她的記憶深處,縈迴著一個人,他曾經是一個天才,他們在紐約留下了難忘的回憶,卻又失去了聯繫。那是一雙智慧的眼,流露著無比的愛意溫情,在靈魂深處探索著她,那靈巧的鼻子微微上仰,嘴唇優美的弧形略略向上彎,湯長春那副氣宇確實不是凡人所該有的,當她看到但尼爾以及但尼爾的母親,都引發她的聯想。她,那個女人──為什麼不是湯長春的親人?他們長得那樣相像,應該是同一家族吧!隱隱約約的傷感起自心間。嘉麗望著自己的女兒,拍拍她的肩膀,拉她回房去睡覺,而她是一夜到天亮還沒有闔上眼。
  直到嘉麗昏昏欲睡之際,她被電話鈴吵醒,她起身去接,又是西瑞爾打來的,他說:
  『我剛剛接到消息,喬治已經被送到聖里門醫院去,也許我們該去看看他,聖里門醫院離妳們住的地方很近,何不過去看看。我九點鐘會趕來,也許我們可以在醫院碰頭。』
  桑柔開了車到聖里門醫院去,很快的找到格林喬治的病房。西瑞爾早已趕到,他在等候醫生的許可才進去探望。
  『情況怎麼樣?』
  『醫生說有生命危險,喬治一直在昏迷中。現在還在危險期,沒有辦法接見人,警方人員守候著,萬一情況發生變化,或是有什麼特殊情形,可以了解案發的經過。』
  『你不要透露出來你昨晚的行蹤吧?』桑柔悄聲在西瑞爾耳邊說。
  『我還是保留一下,免得惹麻煩。』
  這時一位警官過來問西瑞爾:
  『你是喬治的什麼人?』
  『朋友,只是普通朋友。他來採訪消息,我提供消息給他。我關心他的情況。』
  『她們呢?』警官指著嘉麗母女。
  『她們是我的朋友,我們都關心喬治的情況。』
  『現在你們只有等著,他還不能講話。』
  走廊的另一端,一對夫婦遠遠的走過來,腳步急促。他們身邊還有一位黑人警察陪著。嘉麗抬起頭來,朝來人注視,立時令她渾身緊張了起來。那對夫婦正是那天在漁人碼頭碰到的,女的就是中國人種,一位很像湯長春的婦人,男的就是那個開車接她上車的美國人,那位但尼爾倒沒有陪著前來。
  嘉麗的目光跟隨著逐漸前來的夫婦的臉龐,她看見的那位婦人比以前更加憔悴,臉上沒有擦什麼脂粉,大約剛剛起身匆忙,來不及化妝整容,或是昨夜折騰的結果。婦人低著頭似有心事,她的丈夫眼神空茫,直直的望著這邊。嘉麗悄悄地碰了碰女兒的手臂:
  『妳看是誰來了?』
  桑柔也碰了碰西瑞爾的身子,示意他注意前來的那對夫婦。西瑞爾捏捏她的手,表示他已會意。對於這一對奇怪的夫婦,他們三人都認識,可是那位迎面而來的美國人,是不認識他們的,因為前幾天匆匆一瞥,很難有印象,再者,被觀察者對於觀察者來說,總是留有較深的印象。
  嘉麗直盯著那個婦人,當那婦人的視線與她相接觸時,婦人突然腳步一停,像被嚇住了,臉上佈滿了奇特的驚恐表情,她拉緊了丈夫的手,走進病房裏面去。很顯然的,喬治在他家被槍傷,他們該出面理會這件事。
  『怎麼辦?』桑柔向西瑞爾說:『我們總不能將在這裏,總要做點事吧?』
  看來他們只有悵然而返了。因為眼前的事說來與他們毫不相干,西瑞爾只是盡他的力量協助嘉麗母女去探索一樁疑問。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只能做個旁觀者。西瑞爾揮揮手,示意她們先離去,他附在桑柔耳邊說:
  『我找機會去看看喬治,我跟警官打個交道,妳們先走吧!免得在這裏引人注目。』
  『好吧!』桑柔在西瑞爾臉頰邊親了一下。『有消息再告訴我們。』
  西瑞爾等嘉麗母女走後,掏出一張鈔票塞在警官手裏,要求警官放他進去看看。
  『對不起,我實在想看看我的朋友一眼。放我進去一下吧!』
  警官把鈔票放進口袋裏,揚手朝門,對他說:
  『你可要勸你的朋友,別在深夜亂闖入私人住宅。我們已經知道他是國家詢問報的記者,要不是這樣,可能要拿他當小偷看待,我們也要對你不客氣了!』
  西瑞爾進到裏面,看見喬治戴著氧氣罩,呼吸微弱,那對剛剛進來的夫婦,無神的站在旁邊。
  『這是個意外,』羅勃氣憤地說:『昨天晚上……應該說今天早上,我發現了他在我的書房裡開啟保險箱,我看見他手裡拿著槍,就本能地開了一槍,他就受傷倒地不起,他的行為應該被調查。』
  西瑞爾偷偷瞄了那位叫愛麗絲的婦人一眼,總覺得她怪怪的,而且帶著神秘的無情與冷漠,剛才在走廊上見到桑柔母親的情況,給他很深的印象。他意識到在她的心靈深處一定隱藏了什麼秘密,也許有什麼關連存在於愛麗絲與吳嘉麗之間。這一個難解的謎題,教他越想越困惑。
  『你是羅勃先生吧!』西瑞爾對著羅勃伸出了手,他心底有一股涼涼的寒意升上來。昨兒晚上要不是尿急,否則躺在床上的,說不定有他一份。
  羅勃冷酷地看了他一眼,他沒有伸手過來握,懷疑的臉色對著他,聲音低沉:
  『你好。你到這裏來有什麼事嗎?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和喬治是朋友,想讓你撥個時間談談。』
  『我沒有空。』
  警官在旁看到情況不對,對西瑞爾拍拍肩膀說:
  『你的時間到了,應該可以出去了!』
  西瑞爾聳聳肩只好離開了。在門口,喬治的同事攔住他問:
  『怎麼樣?有什麼進展嗎?』
  『你自己進去看看吧!』
  西瑞爾駕著車子,風馳電掣地駛向郊區。他要再一次設法到羅勃家裏一探究竟,這是個最好機會。車子開了一段路,他發現後面似有一輛車尾隨著,經過一處紅綠燈,他猛踩油門衝過紅燈,試試來車是否確在跟蹤他,果然後面的車子也跟著闖了紅燈。他跟著大貨櫃車前行,經過好一陣子超車過去,後面跟蹤的車子一下子要超車沒有機會,就落後了。西瑞爾甩脫跟蹤的車子,輕鬆地呼了一口氣。這時,他從反射鏡上看到車廂後座坐著一個東方人,手裏拿著一把槍,指著他的背部。
  西瑞爾回過頭來瞄了他一下,那張蠟黃失血的臉,使他想起蠟像館的蠟人,令他不寒而慄。
  『你要幹什麼?』西瑞爾問。
  『去!去我要去的地方!車子繼續開,我會告訴你怎麼走。』
  『你是誰?』
  『你沒有發問的權利。』那個拿槍的傢伙繼續說:『昨天晚上你把喬治怎麼樣了?』
  『什麼?你說我把喬治怎麼樣了?』西瑞爾感到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我根本沒把他怎樣!』
  『昨天晚上你們到羅勃家裏去,喬治被整得快死了,你卻逍遙自在,你到底幹了什麼事?』
  『沒有,我沒幹什麼!我只是……先出來一下而已,沒有想到會出這個亂子!』
  槍柄在他的背部重敲了一下,他的雙手一個不穩,車子斜裏偏過去,差點撞上迎面的來車,他急打方向盤閃避,車子闖近人行道上嘰嘰軋軋吼一陣,再回到原來的道路繼續開著。
  『你給我小心一點,別出亂子!』那個東方人在後面吼著。
  西瑞爾陷入惶恐與迷亂之中,他只好將就一下,小心翼翼照那人的指示開車。他心裏卻暗暗驚駭,實在是碰到鬼了,怎麼會突然陷入惡魔掌握裏?
  車子開到一間廢棄的工廠棚前面,後面拿槍的傢伙叫他停車,高舉雙手走出來,進到廠棚裏面去。
  兩個橫眉豎目的東方人已經在裏面候駕。將西瑞爾雙手反綁在一張椅子上。拿槍的傢伙,再用槍柄敲敲他的雙腿,問他:
  『現在你可以老實告訴我實話吧!東西在哪裏?』
  『什麼東西?』西瑞爾不知所然地問。
  『東西在哪裏?』那人收起了槍,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彈簧刀,劃在西瑞爾的褲腿上,西裝褲裂開了,滲出鮮紅的血水。西瑞爾瞪大了眼睛,恐怖地面對著他。
  『天呀!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西瑞爾愁慘地嚎叫著:『你要把我怎麼樣呢?』
  『我是說喬治交給你的東西在哪裏?你聽清楚了沒有?』
  『我不知道什麼東西,你在講什麼?』
  另外一個高個子拿來一瓶威士忌酒,交給那個審問者。
  『現在你該知道怎麼回答我的話了吧?』審問者打開了瓶蓋,獰笑著,把酒瓶往他自己嘴裏送,喝了一口,洋洋得意地繼續說:『把喬治給你的東西交給我!』
  西瑞爾苦著臉說沒有,不知道,立刻那瓶在審問者手上的酒,傾倒下來,灑在他流血的傷口上,西瑞爾發出一長聲的嘷叫,猶如重傷的野獸般,慘淒而悲慟,雙腳拚命抖動著,終於椅子連人向後倒去,他的後腦勺重重的撞在地板上,他覺得天昏地暗,昏眩不辨方向,創痛猶如電擊傳遍他的全身,把他的心都要撕裂了。待他覺得稍稍清醒,他已被扶正,好好的坐著。他呻吟著、顫抖著,瞇著眼望著眼前三個惡魔。
  『你們為什麼這樣對待我?』西瑞爾痛苦地叫著。
  那人轉身揮了一下手,喝道:
  『強尼,帶過來!看樣子這個傢伙還要再堅持下去。』
  門再度開了,那個叫強尼的東方人推過來兩個女人,西瑞爾呆了,那不是嘉麗和她女兒桑柔嗎?
  『西瑞爾!』桑柔叫了起來,奔跑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裏?』
  西瑞爾痛苦地呻吟著。桑柔撫慰他的腿,驚恐地環顧四處,嘉麗的手被反綁著,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無助地望著西瑞爾,臉上淚痕斑斑。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西瑞爾說:『他們要我還給他們喬治的東西,說是喬治交給我東西。』
  『開始吧!』強尼拿著一把彈簧刀在嘉麗臉前晃了晃。『看你們說不說!由你們自己決定。』
  彈簧刀在嘉麗的臉頰邊碰觸了一下,嘉麗張口呼叫:
  『你們住手!你們住手!你們別亂來!』
  桑柔也撲過來,用雙拳捶著那個執刀人的背部,然而一切的掙扎都是徒勞的,桑柔也被綁了起來,坐在椅子上聽憑他們的處置。
  刀子割開了桑柔的衣服,桑柔的臉繃得緊緊的……
  『再不說的話……』強尼說,兇狠的眼掃視一下三個人。『就拿她開刀!』
  桑柔大吼大叫,眼淚成串而下……眼看著那把泛白冷酷的刀子就要切割下去。
  這時候門口傳來一聲緊急的煞車聲,緊跟著是快速的跑步聲,一個面色鐵青氣喘喘、蓬頭垢面的東方人朝這邊衝過來,用中國話說:
  『老大,不好了,警察追來了!我們快逃!』
  『這三個人怎麼辦呢?』其中一個問。
  『把西瑞爾帶走!』強尼說著揮起了彈簧刀。『這兩個女人放她們走算了,反正也派不上用場。』
  強尼用手上的刀割開綁住西瑞爾的繩子,押著西瑞爾走,西瑞爾腳步踉蹌,一顛一顛痛苦地走著,後來被兩個人架住,扶著他走出去。
  母女倆驚魂甫定,望著西瑞爾的離去,只有無可奈何的哭泣、呼喚,西瑞爾頻頻回頭望著她們,叫她們別擔心。
  門口的車子開走的聲音剛剛傳出來,警車的聲音又已來到。有一輛警車跟蹤過去,另一輛警車的人下來到倉庫裏,赫然發現兩個女人被綁在椅子上,年輕的一個還裸露著胸部。
  母女倆被帶到警察局裏,說明情況,女警臨時借了衣服給桑柔穿。
  『我們在馬路上走,剛要到停車場去,便被兩個人拉進車裏去,強載到那個舊倉庫去,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西瑞爾會被抓走。』
  嘉麗也把她到美國來的動機說明清楚,只是她略去了有關西瑞爾到羅勃家去的事。
  『妳一定要老實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我們才能幫助妳們就西瑞爾出來。』名叫布朗的警官說。
  『他平安嗎?』桑柔很是擔心。
  『我們失去了那些暴徒的蹤跡。』布朗用筆尖弄弄他的小鬍子,好像在抓癢。『本來可以追上他們的車子,但是輪胎被他們用槍擊破了。』
  『他們到底是誰?要幹什麼?』
  『他們……』布朗沉吟了半晌,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出來,『他們是壞人,是在美國的共產黨,我們想辦法在抓他們,本來,我們跟蹤了西瑞爾,沒有想到西瑞爾發現了,以為我們對他不懷好意,他溜了,卻給歹徒抓住了,我們沒有注意到妳們,還好,我們發現另一個歹徒,跟蹤他,及時救了妳們!』
  『那些傢伙到底有什麼企圖?』
  『沒有什麼企圖!』布朗似有難言之隱,顧左右而言他:『他們只是……只是想胡搞鬧事,對於來自臺灣的人,要設法爭取,爭取不到就加以打擊!我們美國社會不允許暴力行為氾濫,我們當然要干涉。』
  母女倆最後被送到聖里門醫院附近的停車場去,警方人員陪同,送她們上車,她們再開著自己的車子回家。她們在車上討論著今天奇怪驚險的遭遇。無論她們怎樣思索,都沒有辦法解答連日的遭遇。為什麼羅勃家裏的三個人會那般神祕?但尼爾和他的母親與湯長春是否有什麼關連?為什麼那個叫愛麗絲的女人──但尼爾的母親,對於吳嘉麗會有那種驚恐的表情?難道愛麗絲以前對吳嘉麗有印象?為什麼西瑞爾和喬治都遭遇了不幸?難道這裏面真有什麼難解的大秘密存在?
  醫院裏,喬治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微弱,守護的護士小姐發現不對,叫人緊急按鈴找醫生。
  忙忙亂亂一陣子,醫生搖搖頭。
  警官布朗匆忙趕到,看見情形,他也無可奈何。
  『抱歉!』醫生說:『我們已盡了力。』
  布朗開始在喬治的身上搜索著,希望能夠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突然間,眼睛一亮,他在喬治的手臂上發現兩個刺青的英文字母RB,這是本地的一個黑社會組織的代號。
  布朗開車找到RB幫會的頭目,那是華裔難民在此的一個有力人物:陳文德。
  『不錯,』陳文德說:『喬治曾經在這裏托給我一包東西。他說,他要是有什麼意外,請我把那包東西交給警方處理,我現在就拿給你!』
  布朗接過那包用牛皮信封裝好捆紮好的文件,當場打開來,其中一頁稿上寫著幾行引人注意的話:
  根據我的追蹤查證,直到目前為止,我所得到結論只有一個,愛麗絲是湯長春的姊姊,她殺害了湯長春後,就隱居在舊金山,現在唯一要查明的是謀殺的動機及經過。湯長春是一個偉大的數學天才,為什麼在很短的時間之內消失無蹤?這是我當初追蹤這個事件的起因。我原希望再查得更仔細些,再寫一篇報導,為了我自己唯恐發生意外,在我沒有進去羅勃家查證之前,我將這些文件交給陳文德,一旦我有什麼不幸,陳文德將負責把它交給警方處理。
  『你來得正好!』陳文德說:『我們正在等待消息,希望把這包東西處理掉。』
  『喬治死了!』布朗冷漠地說:『這是個不幸的意外!』
  陳文德從座位上站起身,表情木訥,噴了一口煙:
  『難道真有共產黨介入嗎?』
  『喬治是意外,另外一個西瑞爾倒是生死不明,被共產黨抓走了。共產黨可能以為西瑞爾知道一些內幕,挾持著他,現在西瑞爾情況倒是很緊急,需要我們想辦法。』
  『西瑞爾?給我有關他的資料,也許我可以代為設法。』陳文德說。
  布朗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照片和文件交給陳文德。 (下接(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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