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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海.

登陸船剛剛衝出天母號星艦的時候,桑進德已經察覺到電腦指示系統的偏差,顯示幕上的地面形態分析圖形,顛三倒四,有些模糊不清的在跳動,然後又跟著劇烈的明暗閃動,他的眼睛因為抵擋不住突發的光芒而微閉了起來。 

  『天母號請回答,天母號請回答!』桑進德嘶聲叫著,『我們請求回航!』 

  無線電傳來一陣嗞嗞的擾亂聲,好像就是一連串無情的告別聲,之後歸於死寂。 

  所有顯示幕上的影像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踪,成為空白,就似一座座茫然無神的窗格,天母號的形象已不可見了,探索者三號只有靠著僅餘的動力系統渺渺茫茫的漂向陽美達星的表面。 

  『別驚慌!』在一旁的羅文士說:『在這種情況要鎮靜!』
  『鎮靜個屁!』桑進德的聲帶微微顫抖。
  『快了!快了!』羅文士說:『基地會給我們應有的接應的。』
  『媽的,真沒想到艦長這樣整我們。』
  『慢著,我看到他在講話。』
  『你看到他?』 

  『剛才……剛才電訊還沒斷之前,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動,好像……』
  登陸船一陣劇烈的翻滾,打斷羅文士的話,他整個胃幾乎要嘔出來,腦際昏昏然,整個世界在打轉,待他清醒過來時,發現桑進德臉上滿是鮮血,仰靠在座椅上,嘴巴呆張。他過去搖撼他。
  『進德,你振作一點,振作一點!』摸摸桑進德的鼻孔還有呼吸,他用手撥開桑進德髮際,發現了流血的部位,隨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光能發射器,調到適當部位,在桑進德流血的地方按了按。
  幾秒鐘後,桑進德頭皮上的傷口已經不出血了,他在渾渾噩噩中轉醒,還喃喃說著:
  『媽的,你剛才說什麼……看到什麼艦長……怎麼了?』
  『我只是看到他嘴唇在動,沒聽到聲音。』羅文士說。『好像說閻王爺。』
  『閻王爺?』
  『是的,大概就是這三個字。』
  『閻王爺,呵,果然我們要去見閻王爺,這是他的安排吧?』桑進德笑了起來。
  登陸船盲目的飛著,雲層很厚,一波一波的湧來,有如巨浪驚濤;儀器故障,他們只能聽天由命,看看能有幾分之一的機會可以安全的在陽美達星降落。
  在駕駛艙後面的乘員,此刻也是一片昏天黑地,哼哼唧唧的呻吟呼喚著什麼。
  探索者三號的命運難卜。
  風沙彌漫,天地昏沉中,一隻小小的太空船從天際遠遠飄翔而下,樹叢裏,有如被狂風吹亂的頭髮,千萬枝葉在顫抖狂擺不已。風呼號著,吶喊著,在濃黑裏旋轉狂歌,彷彿在為摧毀大地生靈所作的頌讚。這個國度,是何等陰暗恐怖的國度,太空旅行者在宇宙邊荒地帶所可能遭遇到的情景,都是令人難以預料的。 

  緊急迫降所造成的混亂,在探索者三號內掀起一片哀吟與驚呼。當桑進德從迷離恍惚中醒來,看見一隻殘破血淋淋的手臂就掉在地板上他的頭頂邊,他本能的一驚,以為是自己的斷肢,察視過自己身上的手臂完好如初,略一定神,發現受傷的一個人體就俯臥在儀器台上,他踉踉蹌蹌走過去,揪住那人的衣領,翻轉過他的臉…… 

  『我的媽呀!』桑進德驚叫著。『羅文士,你不行了嗎?你給我起來!』
  咒罵儘管咒罵,羅文士一張染滿血汙的臉,卻絲毫沒有動靜反應,桑進德聽聽羅文士的心跳還好端端的,不禁放下了心裏的一塊石頭。後面艙房裡的嚎叫聲此起彼落,他已顧不了那麼多,先把羅文士救醒,為他做包紮。 

  『怎麼回事?』從迷糊中甦醒過來的羅文士,身體和臉上染滿了血污,還沒有發覺自己短少了手臂,睜著困惑的眼好奇地望著四周。 

  『著陸了!天殺的!』桑進德邊罵著:『真是見了閻王爺了!』
  『哎唷!』羅文士猛然看見自己短缺的手臂,不禁哭喪著臉傷心地叫著,『怎麼回事?天啊!』
  『寶貝,寶貝!別哭的!』桑進德指指台子上那條染血的手臂說:『你的!那是你的東西,沒有人會偷走你的東西,別哭啦,男子漢,你的命還在,有甚麼好哭的!』
  羅文士趨前去,用左手拿起自己的右手臂,無可奈何的樣子,就似受了委屈的孩子,忍住不哭卻還作強笑狀。
  『快快,你自己處理你的手臂。』桑進德急吼吼地叫著,就打開後面的艙門,去察視艙後的情況。
  橫七豎八的人體在艙內蠕動,哀號之聲不絕於耳,鮮血處處,噴濺在牆壁間、座椅上、地板上,還有一個頭顱在窗間搖晃,有如搖頭擺腦的在欣賞外界的風景,所不同的是頭顱下面少了一副軀體。
  桑進德扶起幾個人,他們臉上、身上都沾滿了血污,有如血人一般的可怕,即使沒有受重傷,也沾了別人身上的血,到處是一片可怖的鮮紅,桑進德已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個哭法,哭給誰聽,而當他俯身察看地板上一句殘破、血肉模糊的身體,他真的痛苦地哭了起來。
  『哇哇哇……我的天呀!唐美琴……』
  他一看到那豐滿的臀部和隆起的雙峰,立刻就可以判斷得出她是誰,她是全船唯一的女船員,只可惜如今已經少一個頭顱,脖子上的血洞還不停地湧出鮮血,桑進德再有多大的膽,也不禁要作嘔,旁邊的幾個人看得發呆,有的扶著牆,有的撫著受傷的部位,歪坐著、斜倚著,或用一隻手支撐著地板半躺著。在靠近機艙尾部的地方,砰砰作響,有一股冷冷的風吹進來,直叫人心裏起哆嗦。 

  『媽媽……媽媽……』那個黑人傑姆斯,綽號叫黑豹的,喃喃自語著,似乎他已受了極大的恐懼,整個臉扭曲得可怕,語無倫次地嚷著。
  桑進德一手掩著鼻,一手把窗邊的那顆人頭小心翼翼的提了起來,仔細端詳了一下,一瞬間,他的手發起抖來,那是一張他從來沒見過的臉,分明不是個女人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美琴呢?』桑進德駭叫了起來。他把人頭的頭髮從臉上抓到頭頂上,弄清楚臉面眉目輪廓,提著它,四下轉了轉,希望船員們仔細辨認一下。 

  幾個船員都面露驚恐,注視著那顆來歷不明的人頭,他們慢慢的站起來,逐漸靠近過來,蒙塔漢一手搶過去,仔細看了看,再把那顆人頭接連在躺在地上的無頭女屍上面,幾個人再費神注視,不論怎麼看,都看不出這顆人頭是唐美琴的。
  『乖乖!』桑進德叫著:『這顆人頭,到底是誰?唐美琴的腦袋又哪裏去了?』
  『媽媽……媽媽……』黑豹閃亮的眼露出驚怖的光,顫動著厚重的嘴唇,喊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山猴似的尖銳怪聲。使得在場的所有其他的人,在緊張戰慄之餘,感受到一種陰陰的滑稽。
  在桑進德的指揮下,所有的人集合起來,清理艙內的東西。六個人少了一個人,只剩下五個活人,照道理躺在地上的死屍應該是唐美琴的才對,而拼湊出來的,卻不是同一個人的。使得所有的人都陷入可怕的疑雲中。
  他們把那顆人頭仔細照了相,屍身也經過檢驗,最後將資料輸入電腦裏面,所得到的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願望園。』電腦顯示幕就出現了三個字。
  『什麼是願望園?』桑進德不解地問。
  『有關與天母號的最後聯繫。』電腦說。
  『天母號?天母號不曾與我們有過聯繫,我們離開天母號後,不到十秒鐘,就發現出了毛病,我們回不了天母號,沒有做任何聯繫。』桑進德嚷嚷叫叫,氣急敗壞地說出一大串,也不管電腦是否吸收得了,唯一讓他覺得還有所憑藉的還是科技所製造的機器。他的腦子整個一團亂。
  電腦的回答依然不急不徐:『天母號可能保存著答案。』
  桑進德猛力用指頭戳了戳顯示幕,頹然坐下來,兩眼發直,他為那具身分不符的屍體困惑,胃裏面在翻騰,直想嘔吐。
  在電腦的指示下,機器人開始為傷者包紮傷口,並且把羅文士的斷肢縫合起來。唯一無計可施的是那具不明不白的女屍男頭,經過進一步的化驗也難以確定軀體是唐美琴的,而那個男頭,圓圓胖胖的臉,粗黑的眉毛,嘴唇上蓄著八字鬍子,眼睛緊閉,鼻子塌塌的,呆張的嘴巴還流著血水,真不知是何方人物。到底是那門子邪,會發生這種怪事?
  恐怖籠罩著探索者三號。羅文士更是感到無可抑制的震驚,他張大嘴巴呼吸,胸部劇烈的起伏,兩隻眼睛像被燒紅了,佈滿了血絲,他注視躺在艙內的無頭女屍有一陣子,好像感應了什麼又說不上來。他的右手斷臂經過縫合手術之後,已然恢復了形體的完整,不再有殘缺的痛苦,可是當他從手術枱下來的時候,卻發現一幕不能相信的景象。他這才看清楚:躺在地板上的屍體,頭部與身軀是不屬於同一個人的。 

  『本來,我們不想讓你知道的。』桑進德說:『你是她的好友,也許你可以運用你的靈感,給我們一些答案。』
  羅文士掩著臉,低聲啜泣了起來: 

  『她到那裏去了?她到那裏去了?』 
  那個不知來自何處不會說話的人頭,以冷寂的無言,默默地對著眼前的哭泣者。
  羅文士一手抓起那顆人頭上的頭髮,拎起來,拚命的搖晃著,好像還在希望能搖醒那顆早已沒有知覺的人,然而一切終歸徒然。
  檢查過整個太空船的損壞情形,他們最後下了一個結論:可能有來自本星球的人類,就是陽美達基地裏面的人──就在太空船迫降之後,正當全體人員陷入昏迷狀態中,他們進到艙裏面來,也許在艙裡發生了一些事,是沒有人知道的,唐美琴不幸遇難,那個留在此地的男性人頭,則是受了光能器的切割而掉落,軀體則在匆忙中被同伴移走,造成了這種慘忍不卒睹的慘象。
  然而,仍然有許多疑點值得研究,既然基地人員進入艙裏,為什麼又匆匆離開?在大肆逞兇之後,他們又為什麼偏偏留下這個殘破的場景?他們進入艙裏的目的是什麼?陽美達基地的人又為什麼不明不白幹出這種事?除了唐美琴以外的人,為什麼不受傷害呢?
  再一次的詢問電腦,所有的答覆,與先前已有明顯的差異:『唐美琴是唯一的例外與不同,她是女性,侵犯者的對象可能專找女性。』
  現在全體船員剩下全是男性,推論倒也合理。來犯者可能不止一人,也許是基地的流亡者、精神失常者,專找迷失的太空船下手,尋找獵物,但又為什麼那樣迅速來去無踪呢?
  謎團似霧,濃濃地籠罩著周遭。正如他們目前所處的環境,當他們走出太空船外,聞到的是一股股水蒸氣的味道,刺鼻的硫磺煙直教人窒息,四處是黑濛濛的,偶爾有一團團的燐光,幽幽忽忽的飄過樹梢草叢,飛向深邃不可知的彼方,看起來有如置身地獄一般的可怖。
  『我們去尋找基地吧!只有找到基地才能夠給我們安全的保障!』桑進德說。
  除了留下受傷較重、腿部不能行走的胖子茅大山以外,四個人都帶著裝備,鑽出太空船,像黑暗大地走去。在他們心目中,陽美達星是一個不祥的世界,他們既已身臨此地,就要勇敢地面對它。


  『一艘太空船失踪了!』基地的指揮官馬樂吉在接獲報告以後,開始下達了命令。『在沒有人偵查到確實位置之前,你們只有等待,也許他們會發出求救信號,你們就在那邊暫時避避風雨吧!那邊情況是很糟的,辛苦你們了。』
  無線電傳到了哈斯根的發話器上,哈斯根皺了皺眉頭,忘了身邊的唐雅君一眼。
  『聽到了吧?我們不能太冒險前進,那第五區是所謂「惡魔之髮」的怪異區,真不知道探索三號掉進那邊去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那一帶靠近願望園──是有名的禁區。』唐雅君瞥了瞥窗外一大片慘黑的森林,她知道,此刻以靠近了星球的禁區。
  『願望園,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呢?』
  『我也是聽說的。』哈斯根的手按動了煞車器,救援艇就緩緩地降落在樹叢裏。
  哈斯根黝黑的皮膚在燈光下看起來就像銅鑄的一般,儘管他是地球上的南美洲人種,卻有陽美達星特有的一種韻味,非常熱情,尤其對於女人,他永遠是一塊敏感的鐵,等待著磁鐵的吸引。現在,身邊的唐雅君,長得這樣性感可人,妍姿艷質,教他怎麼不垂涎欲滴。哈斯根水亮亮的眼睛盯著她,四目交接,唐雅君感受到畏縮與不安,當她別過臉去的當兒,哈斯根用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把唐雅君的臉轉過來。
  哈斯根笑著,臉湊近前去,在唐雅君的桃腮上親了一下,使她羞答答的縮著頸脖子後靠。
  『幹嘛這樣?』唐雅君嬌滴滴地說。
  『這裏是我們的天地,妳是我的女神,我是多麼想念妳!』哈斯根用多毛的手肘輕撫著唐雅君的下巴,眼神被慾火燒得通紅,有點自持不住,他繼續呢喃著:『在基地裏,我心目中有好多可愛的女性,但是我卻無法親近她們,這是我的苦惱,我……實在是個頂熱情的人,我……需要妳的溫柔。』
  哈斯根張臂摟著她,把唐雅君弄得一陣錯愕,她極力抗拒著,用手推,推不開,只好甩出一個巴掌,輕脆的響音把迷糊中的哈斯根震得稍稍清醒。
  『啊,對了,我忘了關燈,』哈斯根說著,關熄了艙內的燈。『剛才要是有人在外面看見了多難為情。』他自我解嘲著,在黑暗中等帶著下一次進攻的機會。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唐雅君說:『我們是在出任務,萬一給人家知道了,實在不像話。你冷靜點吧,我的妹妹在那架失踪的登陸船上面,我可真是擔心死了!』
  哈斯根把失踪的登陸船探索者三號的成員資料從電腦記憶庫裡調出來,影像幕立刻出現六個人的個別情況,包括身高、體重、專長、經歷、血統、父母親友等等。
  『五男一女,』哈斯根看著最後一位唐美琴的照片,還有有關她的資料,不禁猛然驚覺:『唐美琴是妳妹妹哩!』
  『是的,她在那條船上,』唐雅君瞥瞥窗外可怖的風沙景象,她的心往下沉。『要不是為了她,我也不會主動出任務,我是向我們的萬老爹特別情商的。』
  萬老爹是所有試管人的主宰者,他掌管了人類的出生,決定使用那些試管使他們補足人口的不足,而唐美琴與唐雅君的試管編號是『二二○九』之外附了一個冗長的號碼,前面的數字完全相同,表示來源相同,遺傳原質在父母方面是同一個人,只有尾數的代號有差別。
  自然,唐雅君與唐美琴出生以後見面的機會很少,彼此也相當隔閡,只能偶爾利用電訊傳真設備見見面而已,人與人之間在感情上並不與地球上的情況相似,姊妹之間能夠互相關心照顧的,非常之少。雖然,唐美琴與唐雅君都是精卵受精冷凍胚胎的產物,但是有關那個時代的情況,只能從電腦檔案去瞭解了。
  唐美琴在唐雅君心目中是高雅的一朵花,她曾經希望過早一點與美琴相聚,在她知道美琴要來陽美達星時,她是那麼興奮快樂,但是探索者三號的失踪也使得她一陣子難過。畢竟自己的親妹妹在那上面,而且妹妹還說要帶一件從異星採到的珍寶送給她。
  外面的風,狂怒地把樹枝壓彎了,在黑暗中搖著晃著,呼號的風聲雖然被救援艇的艙門所完全隔絕,而那種天昏地暗、群樹亂舞,有如眾魔鬼在作怪的情況,叫誰看了都會打從心底起了顫慄之感,她不曾在這樣的場景停留過,不免極端不自在。
  『不要怕,不要怕!』哈斯根粗壯的手臂移過來,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語著。她已經不再覺得哈斯根有多討厭,她只是輕微的抗拒著。也許是恐懼感征服了原先對他的排斥性。
  哈斯根多毛的手從她的背部伸進去,直往下深入,她感覺到有一股舒適的癢,溫柔而愉快,外面的恐怖世界與裏面的溫香滿懷,洽成了強烈的對比。她故意使自己放縱下去,以便接受一個雄性動物的愛撫。在她有生以來的二十一年的時光裏,她對於男人的了解,僅限於從電腦上面所獲知,男女兩性的最大差別在於一個是『侵犯性』,另一個是『容納性』,男人的身體本來沒有什麼稀奇,電腦利用各種圖片完整地介紹了它,甚至生動的模型也陳列在基地不同的走道裏;藝術館的雕塑或照片,更不厭其煩的把詳細的外型以至於解剖構造明白的展示出來。唐雅君在受到異性的挑逗之後,開始回想起過去所受的教育……
  她半推半就,陶醉的眼半開半閉,進入了朦朧恍惚之境,正如她所看到的那些藝術圖片或雕塑,『在卅世紀時,一個成人必須經歷過這道路程,才更加美麗成熟。』電腦老師這樣說過。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來。
  『雅君,我的愛!』哈斯根緊靠著她,低語著,熱氣哈到唐雅君的口鼻裏,使她血管理也熱氣蒸騰。
  漸漸地,哈斯根解除她所有防線,他的手指探索著她顫抖的肉體,步步緊逼。突然間,她想了什麼……
  『願望園,』唐雅君說著:『願望園就是這麼回事,這裏就是願望園──願望園,哈……願望園,我們已經到了。』
『說說妳的願望是什麼?』他問。
  『願望?我的願望是……活得愉快舒適,永遠幸福快樂。』她說,她的目光再度從觀景窗射出去,外面一片亂糟糟,黑乎乎,群魔亂舞,但是藉著模糊的天光,她似乎看到遠方有異樣的光點在移動。
  『妳的願望就是極樂。』哈斯根多毛的手撫觸著她柔軟的肌膚,輕輕柔柔的,他早已是個出色的調情聖手。
  唐雅君嬌喘著,暈陶陶,渾然忘了自我,就像電腦所交給她的課程一般。她努力把它當作是在工作或上課,好使自己覺得坦然與自在一些。
  驀然間,她覺得有些刺眼的光在照著她,她張開眼睛,驚叫了起來:
  『外面有人!』她推開了哈斯根,急急忙整理自己的衣服。
  外面射進來的光,把躲在裏面的兩個人的舉止照得一清二楚。哈斯根在驚惶中摸索著,打開了救援艇的外部照明燈。
  『我的天!』他叫了起來。
  外面有幾個人穿著防護衣,執著強力探照燈朝向這邊走來。在他略一定神之後,卻被出現在窗邊的一個怪臉嚇著了,看來像個機器人,兩個眼睛閃著光,看不出鼻子和嘴巴的輪廓,這大約是硬體式的救難機械人。
  『妳們是誰?在裏面幹什麼?』那人好像透過擴聲器說出話來。
  『我們是基地派出來的救援艇,正在搜索失踪的探索者三號登陸船。』哈斯根打開艙門,一股旋風狂捲進來,他繼續說:『你們是探索者三號來的嗎?』
  『我們不是!』後面幾個人中的一人在答腔。
  當哈斯根的手要縮回來採取防範措施時已來不及了,那個硬體機器人枯瘦堅實的手一把抓住他,把他從裏面拉出來,哈斯根猝不及防的跌了一個倒栽蔥。緊跟著幾個穿著防護衣的人員跳進機艙裏,把在裏面嚇成一團的唐雅君抓住了。
  『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唐雅君掙扎吶喊著,恍惚間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前一陣模糊朦朧,周遭的景象逐漸不可辨認,她的手腳疲軟無力,渾身像虛脫了一般。


  探索者三號的船員,在惡劣的天候下摸索行進,當他們發現前面不遠處有探照燈的亮光後,不禁歡呼了起來。
  『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桑進得叫了起來。他舉起槍像空中射了一枚燃燒照明彈。
  砰的一聲,火光把惡魔一般的黑夜原野,照得如同白晝,遠處有一架停在那兒的飛艇,旁邊還有幾個人影在走動。當他用紅外線望遠鏡觀察那目標的時候,發現對方也同樣在觀察他,並且使勁地向他揮手。狂風呼號著,猛烈襲打著草木,人在野地上就似在起伏不停的波浪間搖擺,就因為沒有無線電可以與對方通話,使得兩者的距離看起來那般遙遠。
  『天殺的!』羅文士咒罵著。『總算沒碰到鬼!總算看到幾個人了。』
  人影在遠處掙扎著,逆風吹進了那艘救援挺,看樣子他們就要來救桑進德這一行人了。照明彈完全落盡,大地重又陷入可怖的黑暗。桑進德招集了其他幾個人,圍成一圈,開始跳著舞,唱著歌。很快的,那艘救援挺起飛了,艙外的強烈燈光在迷濛中有如霧裏的陽光,由遠而近,最後在他們面前停下來。
  大夥兒奔向前去。當艙門開啟時,他們不禁吶喊著: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裏面走出一個大漢,拉著他們的手躍進艙裏。桑進德殿後,他瞥見艙內的幾位同伴正在掙扎,手腳扭曲著亂抓一通,再看看那些來『相救』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有一股殺氣,他不能想像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猶豫地站在那裏。
  『上不上去?快!』大漢說:『我們是來找你們的!』
  在桑進德身後的大漢,手裏拿著武器抵著桑進得的腰部,使他完全明白這是另一個意外。
  『我是天母艦隊派出來的探索者三號的隊長,』桑進德回過頭來,頂著強烈的風喊著說:『你們是基地來的吧!』
  『閻王爺!』大漢吆喝一聲,一拳打在他背上。
  桑進德穿著厚重的衣物,這一擊只對他造成輕微的壓力,但是看到大漢對他口出惡言,又不明其身分,後悔儘管後悔,卻不敢再有一絲大意;他遲疑著,心知有異,裏面的隊友可能凶多吉少,於是一個箭步斜裏竄出去,只聽得身後擊發了一聲輕響,他的肩膀猛然受了什麼刺痛,就不省人事倒下去了。


  願望園是陽美達星球裏的禁區,傳說這是一個極樂之處,是所有人類最終慾望的滿足之地,它與陽美達的基地是互相隔離的,只有少數的星際旅行者知道它的存在。說它多迷人就有多迷人,說它多神祕就有多神祕,主要是因為在這裡面所進行的事是鮮為人知的,有些闖入者進去以後就沒有出來,有些出來的人,述說著裏面的種種情形,成為傳奇性的故事,總之,那裏不外乎是個遺世孤立的所在。
  黑夜的惡魔蹂躪著大地,在呼號的風雨中,那艘救援挺直飛願望園的方向,它就隱藏在層層高山之後,秘密森林裏,只有特別具有該區的通行許可,才能順利進出。說那兒的人形同鬼魅,來無踪去無影,倒也是真的,因為它所設計的防範系統是那樣周密,難得被一般的太空船所偵測出來。
  閻王爺從電腦控制中心的通訊螢幕上看到了許多的客人,不禁喜形於色。
  『一共幾個人呢?』他問。
  『四個是探索者三號的,兩個人是來自基地的救援挺。』對方傳來了回答。
  閻王爺沒有表情的臉上,微微浮現一抹笑意,那樣冷酷嚴峻,卻彷彿對於意外的訪客來臨,有幾分隱藏不了的喜意。


  救援艇在打開艙門的時候,許多人圍攏過來看熱鬧,那是一群奇異的人,露著奇異的表情,以閃爍的目光迎接著新到的客人。
  所有艙內的客人在接受清醒劑的注射後,悠悠轉醒。
  桑進德的目光首次接觸到的是身旁的女孩子。
  『妳是基地派出來的吧?妳怎麼會在這裏?』
  ──原來是唐雅君。
  『我們被俘了。』唐雅君說:『我們本來是來找你們的,我們有看過你們的資料。』
  『這個地方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我們怎麼會到這裏來?』桑進德被推下艙,他渾身痠痛,面對著滿是光芒刺眼的華麗世界,他愣住了。在他的眼前好像出現了一些盤旋的女體,充滿了性的誘惑,他沒法分便它是來自何處,是幻覺或真實。
  『你看到什麼嗎?』她問他。
  『是的,有些亂糟糟的東西在前面打轉。』桑進德說,『說來真不好意思,那是女人的身體。』
  『我也是,我也……』唐雅君兩眼模糊,四顧茫然,在她眼前的景象是她所難以相信的,許多她夢中隱密的情境都若隱若現地浮沉著。
  更為驚愕的叫聲此起彼落,他們在幻覺中迷失了。只是根據一種本能的身體活動能力,搖動著身體,以尋求一種最舒適的體態。移動的地面輸送帶,迅速地帶他們到不同的房間。在這裏的每個人,霎時間都成了失魂落魄的動物。桑進德只是恍恍惚惚的使自己在遇到這超常情況時恢復自己的神智,保持應有的鎮定。不久,他渾渾噩噩的躺下去……
  故鄉,故鄉,他看到了想到了,飛馳的思想如風如電,如光如靈,飄忽忽地探索向他所來的地方。一個試管又一個試管,在培養管裏成形長大成為胚胎,然後,移植到另一個玻璃箱裏,有溫馨的環境。人影在晃動,晃動。他們只是一堆有聲音沒有輪廓的人影,機器的運作是這樣有節奏,富於韻律,那是在玻璃箱子之外的。
  『母體健康!』是一個類似機器人發出的聲音。
  『孩子真可愛!』在機器人旁邊的另一個人類在說:『他是屬於未來的人,永遠將在另一個世界生活著。』聲音就是不同於機器人。
  閃爍的星群在眼前壯麗的展開了。一個星星又一個星星在前面掠過。『開闊無限的前程,屬於地球的子民,永遠奔馳在太空,為地球人類的生生不息而播種。』如詩如歌的聲音,似遙遠無邊的呼喚,斷斷續續的傳來,忽而又似近在耳際般清澈引人。他只是一個任務人,為了任務而出生的人,必須忠於自己的任務。所能活動與面對的世界就是廣大無涯的星空,在處無中尋求生命的真實。所有的一切都是命定的,按部就班的,只有這一次出任務,他感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陽美達星只是過去所到過的無數星星之一,卻是充滿了難以想像的驚奇,他無法抗拒另外一個傳來的聲音:
  『想想看,你該有什麼慾望吧!我是願望的主宰者,何不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的願望,好讓我們滿足你。』
  『願望園嗎?這裏是願望園嗎?』他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看到一張陰暗灰沉的臉對著他,露出冷峻的笑。
  『人人都有願望或慾望的,桑進德,你的願望是什麼?』那個聲音說:『你不必管這裏是哪裏,算你猜對了。』
  『願望?你是要問我的願望嗎?』
  『是的,人人都該有個願望,你沒有嗎?』
  『任務,我的願望就是把任務做好!』
  『那不是的,我要的是一種能引發快樂的實質的東西。』
  『任務。任務就是快樂。』他說。
  『你根本不知道快樂!嗨!真笨!有人生來就是開過竅,他們懂得很多,除了本身、任務以外,還有許多屬於身心方面可以達到的一種快樂,常常成為人們的目標。』
  『快樂,』他木訥地回應著,『擔任隊長就是我的快樂!』
  『不是!』那聲音充滿了嚴厲,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力,『快樂是一種抽象的東西,它是屬於精神方面,它也可以有具體的感受,像陽美達基地來的兩個人,一男一女,哈斯根與唐雅君,他們生來就帶有尋求快樂的因子,所以他們兩人一觸即發,知道男人與女人在一起,怎樣尋求快樂,有些時候,這種快樂是不應該禁止的,這就是我開設願望園的宗旨。』
  『願望園!我終於來到願望園了?』
  『不錯,這是勞苦人類的休息站,精神的養護所。』
  『你是誰?』桑進德的腦際逐漸清明。
  『閻王爺!』
  『我的媽!』他叫著。定神注視著眼前的一張死氣沉沉的臉,開始萌發恐懼。他的四肢不期然地搖擺顫抖,他現在已完全恢復了知覺,明白自己置身在一個周遭滿是各種儀器設備的地方。這是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處所,而且,絕不是個有善之地。
  然後,他被推進一個粉紅色的房間,四外一片光潔,幽淡的光線從四面八方的牆壁間散射出來,彷彿這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幻境。他掙扎著,不知所以地注視著周圍,床舖開始動了,他渾身在搖擺顫動,引發一陣突來的快感,星移斗轉間,他進入奇幻之境。
  『想想你的願望吧!』一個輕柔的女人聲音傳來。
  女人,喝,柔軟溫馨的代名詞,他沒有親近過女人,聽到那軟綿綿的聲音,他已感到自己不可克制的衝動。
  有一首歌詞婉約地被那個聲音唱起:

  所有的任務都是為人而設,
  為人而設,功參造化,
  人性的殘存是不可抹殺的存在,
  在機器與人之間應該有所分別,
  所有的慾望,是值得歌頌的昇華,
  願望園燃燒起你的熱狂,
  就似回到亞當夏娃原始的渴望。

  桑進德迷惑了,眼前出現了一個體態療人的女娃,她寬衣解帶,笑臉迎來,嫵媚婀娜,開始用她柔軟的肌膚接觸他,並且打開桑進德衣服上的鈕扣,他只是半推半拒的瞪著她,他不能明白所以發生這事的原因,不能想像從天母艦出發後,一連串的怪事,他只感到自己這樣的無助與無奈,他要大叫,叫不出來,他要拔腿飛奔,無能為力,四處的幽光閃動,牆壁間突然變化成各種各樣男女歡愛的情景,火辣辣、猛烈烈,還夾著人類原始的喘息聲。那只是多少世紀以前時興的玩意呀!歌聲又依然地傳來:

  沒有愛,就沒有世界!
  是愛,在推動世界,使生命孳生不息。

  櫻桃小嘴貼上他的嘴唇,他感到有一陣觸電似的麻木,那是他隱密的心室間,突然被開啟了一扇窗,原始人類殘存的慾望就都躲藏在裏面。
  『妳是誰?』他問,用雙手撐開了她,他看見她桃紅的臉上冒著晶瑩的汗珠,她把臉移過來,正對著他的臉,水波似的眼眸,亮亮地注視著他。
  『我的名字是女人,我的武器是美麗。』女人低緩嬌媚的聲音,充滿了柔情蜜意。『我的任務是喚起人的慾望。你知道你多麼笨嗎?你本來與機器人是沒有兩樣的,你只是一個隊長,我們需要你貢獻出你的潛力,恢復你的本能。』
  桑進德早已陷入迷離恍惚中,他依稀聽到『女人』、『美麗』、『慾望』等字眼,其他的話則只聞聲音,卻不能細辨它的意義。她在他的身邊繼續耳語著,訴說一些他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細語。
  『燃燒吧!盡情地燃燒吧!』女人說:『你的熱情就是我的生命。』
  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血管中的血液在激烈的奔流,一種從來未有的興奮如波浪般翻騰滾盪。
  閻王爺的聲音,透過了廣播系統,從牆間傳來,充滿了詩意:
  『打開他的塞子,解放他的肉體,好好治療他的寂寞!呵呵,慾望的滿足才是人的真實存在。』


  哈斯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多毛的手上摟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妖嬈艷女,卻是一尊特製的雕像。他躺在床上看看四外的粉紅色幽光散射著不解的迷離,他掙扎著爬坐起來。
  『我在哪裏?』他喊著。
  有一個只穿著輕薄衣衫的女人走進來,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領他到實驗室去。哈斯根感到渾身無力,好像剛剛賽完了長跑。他只有乖乖的依照指示去做。
  『不要怕,』女人說:『閻王爺是願望園的主宰,他當初就從人類社會脫逃出來,建立了這一片天地,目的就是懷著救贖的心情要服務人類,重新改造人類,開啟一些被封閉的心靈與肉體的竅子。你是自己開過竅的人,我們對你有特別的服務。』
  哈斯根被問到許多奇怪的問題,諸如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她的三圍如何?頭髮皮膚的顏色如何?鼻梁的高矮?臉貌的形狀?這些都被做成了紀錄,而後他就一個人單獨的躺在四面八方發著粉紅色幽光的室內中央。床墊是柔軟的,空氣中有一股清香在飄著,使他打從心裏激起羅曼蒂克的意念。先前與他有過最親密的關係的那張唐雅君的臉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張看起來風味不同的面孔,那是他在救援艇中所見的一份資料中的臉譜,對了,那是唐美琴的。
  身旁的雕像,突然開始動了起來,他迷糊地感知她柔軟的雙手在撫觸著他最敏感的部位。他的身子起了一陣顫動,閉起了兩眼,飄飄然……。
  閻王爺在控制中心觀察著十幾個不同螢幕中進行的各種情況,當他發現那個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開始與特製的人體女娃進行『慾望的滿足』時,她不禁快樂地跳躍著。
  『男人是永遠有不同需要的動物。』他說著,嘴角泛起了一絲滿足的微笑。『這是地球上的古老傳統,一定要維繫。』
  『報告閻王爺,』操作員回過頭來說:『我們需要使用時空轉移系統了,那個哈斯根正在想著唐美琴。』
  『不錯,目前正在備用室裏,她的編號是H二五九七,你要不要檢查一下,與她談談?』
  『好的,讓我來看看。』
  閻王爺走到特別安排的一面顯示幕前面,捋著嘴邊的兩撇鬍子,忍不住莞爾。唐美琴可愛的臉蛋,就接連在一座特製的軀體上面,她的美眸在閃亮著青春,兩腮的桃紅散放著情愛,她微瞇的眼,顯得癡迷困惑,她大概不了解自己為什麼置身此地。
  閻王爺摸摸觸板,儀器嘶嘶作響,螢幕上唐美琴的腦袋逐漸從那具特製的軀體上消失無蹤,留下一副曲線玲瓏的沒有腦袋的軀體。
  透過另一幕螢幕,閻王爺欣賞著哈斯根的工作情景,他正趴在一具光溜溜的女體模子上面興奮地顫動著。這時,女體原有的頭顱,突然接換上唐美琴的。
  『寶貝!』哈斯根叫著:『我是在做夢嗎?我們是來找妳的,怎麼妳會在我懷裏,而且就光溜溜地躺著?』
  唐美琴只是微微地笑著,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來。
  在另外一個監視幕,閻王爺看到來自探索者三號的羅文士,他雙腿大開,扭轉著自己的腰部,在幻境中,做著他想像中的動作。
  『唐美琴,』他呻吟著、低喚著:『我需要妳,妳應該還會在我的夢裏出現的,妳還在的,妳並沒有死!』
  閻王爺笑著,他又按動了轉移系統的操作器,將唐美琴整個人從哈斯根那裏移轉過來,讓羅文士擁有一個真實的愛人的形體。
  『一切的軀體都是虛幻的!』閻王爺閃著淚光說:『只有人的頭部是絕對的真實,所有慾念的發洩雖然都要經由軀體的下部來達成,但是所有的慾念都起於人的頭部。因此,一切的軀體都是虛幻的,是可以人造的,但頭部不行,頭部是必須如假包換的。』
  哈斯根在發現自己懷裏的愛人頭部突然消失不見之後,驚愕的眼望著周遭無聲而發光的牆壁。
  『願望,願望,想想你的願望吧!』廣播中傳來低沉的聲音。『看看牆壁上你所喜愛的女性吧!』
  牆壁間立時映出了各種女人的臉部,還標出了不同的號碼,每一張臉各有不同的韻味,藍眼的、褐眼的、黑眼的,紅髮的、黑髮的、銀髮的、金髮的,不一而足;臉形或長或圓,千嬌百媚,看得他眼花撩亂,也陷入了非非之想。
  『讓他去滿足吧!』閻王爺說:『我們有的是人頭,有的是模型,看他需要哪一個女孩子,我們馬上供應他,讓他得到最大的快樂。』
  在一旁操作的工作人員,開始進行時空轉移,將那些真實的人臉透過瞬間轉移系統,接合在哈斯根身邊玩偶的軀體上。
  『非常完美願望的實現。』操作員萬年等說:『我們又蒐集了許多願望,閻王爺,當我們蒐集到一億億個人心的願望時,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地球去進行我們原先的工作,你說呢?高不高興?』
  閻王爺笑了笑,兩撇鬍子往上翹,他拍拍萬年等的肩膀:『只有努力工作,才會得到應有的報酬,這是一定的,萬年等,沉住氣,再耐心等一等。』
  萬年等皺了皺眉,扮了個鬼臉,在閻王爺面前他是服定了,他說:
  『還說呢!地球現在早已變成了所謂的「天堂」,一萬年前,我們被逐出了地球,可憐兮兮的,落得這個悲慘下場,就因為地球人早已沒有了某些慾望,就沒有我們容身的地方,現在我們所蒐集的已將近千億個了,都是從太空殖民者的殘存的人心所提煉出來的,我們該好好的慶祝一番。』
  『快了!快了!日子快到了!』閻王爺說。


  哈斯根滿頭大汗地做著運動,劇烈的喘息正是他慾望發洩的顯示,一顆顆、一粒粒的汗珠滴落下來,撒在柔軟的女體上,難以描述的銷魂狀態在持續著。當哈斯根每抬頭看著牆壁間的影像,只要他想起其中的一個女人,並引發一種慾望時,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間,摟在他懷中的女人,立時轉換成另一副面孔,讓他滿足了新鮮的女體滋味。在他過去的有生之年也曾經萌發過各種性幻想,但是都難有實現之時,只有現在在這兒,他可以暢暢快快的為所欲為。他已不記得自己第一次的春情發動是導源於何時,只知道那是自稱來自天母星的一個女人,對他加以誘發,使他在懵懂之中經歷了一次肉體的興奮,之後,他就開始成為與凡俗不同的人,每次看到他所欣賞的異性便興起了奇思異想,他總想著,如果能一親她的芳澤,該是何等幸運快樂的事。
  許多如幻似真的景象繼續呈現,凡是他所能想到的面孔,他所認識的尤物的面孔,現在一一出現在他的懷中,使他如癡如醉。


  『這個傢伙真厲害。』閻王爺說:『好像是色鬼的化身,一下子讓我們蒐集到不少的人類的慾望,人人都像他一樣的話,我們的工作就用不著這麼辛苦了。』 

   萬年等瞇著眼注視著那顆美麗晶亮的地球模型,它飄浮中是那樣安詳自在,上面棲息的人類早已因為剪除了人體的某些慾望,而成為一個太空中的樂園,不再有閻王爺等人插足活動的機會。多少事情在千百年來重重複複地發生著,他們唯一的盼望就是積存起人心的眾多願望或慾望,重行回去那個將他們放逐的星球去,重行散播,以便進行統治佔領。
  『我們快可以回家了。』萬年等喜不自勝,用手拍拍那只懸空的地球模型,並且加以轉動。喃喃地說著:『地球才是我們的最後目標,我可等得不耐煩了。』 

  控制室裏的人忙碌著,對於誤闖此地的人類,分別做檢測並滿足他們的需要;從儀器裏收取人類心靈深處隱密不可目見的慾望,並且加以貯存。同樣的工作不斷的重複著,所有星際間凡是有人類棲息的所在,都是他們工作的場所,尤其是迷途的太空旅行者,更是最好的獵物。
  『差不多了,』閻王爺觀察了每一個影像幕的作業顯示情況後說:『將他們轉移出去吧!運用時空轉移系統,回復他們的原貌。』
  那些慾望的滿足者在疲倦昏迷中,被送到高能量的時空轉移機械裏。每個人各自穿好了衣服,回復他們原形,躺在一具枱子上,白茫茫的光線掃瞄下來,人體逐漸淡化,以至消失不見……
  物體的轉移在一般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因而它造成了如真似幻的情境。萬年等是閻王爺中心附從,當初,他也是被那座可以在遙遠距離發射高能量分解物質再加以轉移的裝置所帶過來的。他曾經是個色鬼,欺凌過地球上多少數不輕的良家婦女,後來,地球上出現了一個全新的景象,推行掃蕩『髒邪』的封號,萬年等便在這時被驅逐出境,漂泊在一座太空孤島裏。那時候,他就被取了個『萬年等』的封號,他必須苦手等待數不輕的歲月,而在等待中的渴想、憤恨,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無限痛苦的懲罰。 

  有一次,當他在那座太空島的塔頂觀覽群星,並辨認他所曾經到過的地球行星及太陽系的位置時,突然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開始消失,逐漸蔓延到整個軀體,到最後只剩下一顆腦袋漂浮在空中。『怪了,怎麼回事?我怎麼會變成這樣?』然後他聽到一個低沉嚴厲的聲音:『萬年等,你真在那兒苦等嗎?還是到我這兒來吧!』 

  萬年等四下張望著,所有的星星都像一顆顆陌生的眼睛在眨眼注視他,他不明白自己的遭遇,不明白自己的手腳和軀體為什麼會在轉眼間消失,一種莫名的驚恐突然上升心頭,他無力的嘶喊著:『你是誰?你到底在哪裏?』嘶喊甫落,剎那間,那個聲音已經直貫入他的耳朵裏腦袋裏,回答說:『我要把你轉移過來,不必流血的轉移過來,聽到嗎?我是閻王爺。』就這樣,他的整顆人頭在一剎那間穿過無窮的時空,抵達另一個所在,和他原先的身體連接一體。一個臉上有兩撇鬍子的人站在他面前說:『我來解除你的痛苦!你就跟我在這兒工作吧!』就這樣,萬年等在這裏待了下來,協助閻王爺蒐集人心的慾望,靠了那座高能量的時空轉移機,他們把人體或物質來去自如地往返運送。 

  『人是萬物之靈,只有蒐集到萬物之靈的人類的慾望,才能夠統治萬物。』每回,閻王爺這樣說時,總是充滿了自信,在他前面的一座圓球裏,許多如絲的霧靄浮游著,那就是過去多年來所積存的獵取物。 

  『還要等多久才能回去呢?』萬年等問。
  『快了,快了,時間就要到了!』閻王爺說:『到時候你又可以大顯身手了。』
  閻王爺高興時兩眼就射出兩道光柱,萬年等也興奮得全身抖顫,一如他狂性發作時的形狀。 

  現在他們開始做善後的工作。由於時空轉移系統的輕微故障,使他們在處理探索者三號的人員時,發生了偏差,不應該流血的流血了,身體的轉移程序也發生了顛倒現象,本來應該是頭部最後轉移的,卻成了最先,以至於探索者船艙內一片血跡與凌亂。閻王爺笑瞇著眼睛,注視著過去所發生的事故的紀錄影像,看得自己也傻傻地笑著。那顆陌生的人頭腦袋,原是自己的所有物,竟會連接在女太空人唐美琴的脖子上,毋寧是怪事或巧合,如果沒有及時補救的話,不知道還要造成何種可笑的局面。 

  『血跡都清除消失了吧?』他自言自語著,對著顯像幕觀察了一陣子,操作著他手裏的控制桿。『回歸原位!所有的物體回歸原位,探索者三號要不留痕跡,不讓那些太空人起疑心,就像不曾發生過什麼事一樣,所有的經歷都是一種幻覺,只是人類心靈深處的暗影……』


  草原上,晨風微微地吹拂著,吹向散射著絢爛陽光的地平線上,所有黑夜的妖魂幽鬼、魑魅魍魎,似乎都已隨風飄去,陣陣的鳥叫聲唱出了和諧與寧謐的頌讚,零星的雲影點綴在澄藍的天空,搖曳的樹葉抖落了露珠,抖落了昨夜的夢饜。 

  桑進德一行人走著走著,他們每個人都依稀記得一些如幻似真的遭遇,卻只能懷疑是超乎現實的迷夢。 

  在烟迷迷的樹林裏出現了一艘太空船,定睛一看,竟是完好如初的探索者三號。
  『怎麼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羅文士叫著。
  『昨晚我們迷路了!』桑進德說。『走了整整一夜,卻在原地繞不停,真是活見鬼!』
  然而,更離奇的事兒還在後頭。 

  就在見到探索者三號不久,一種奇妙的情愫突然襲上羅文士的心頭,他想起了唐美琴,彷彿看到了她和他美麗的纏綿,剎那間,卻又看到了探索者三號失事時血肉模糊的一景,而唐美琴──不對!唐美琴的腦袋已經不見了!
  激動的羅文士傷心地湧出了眼淚,拖著沉重的腳步,和大夥跨進了太空船裏。
  一陣駭叫從太空艙裡傳了出來,是羅文士的聲音:
  『唐美琴,妳……妳怎麼還活著?』
  太空船裏,除了呼呼大睡的茅大山以外,剩下的,竟就是他們以為早已身首異處的唐美琴,正好端端、活活潑潑地向他們招手。
  唐美琴癡癡迷迷的望著他們,她說:
  『我記得我在夢中見過你們!』 

  羅文士再也按捺不住,他衝上前去,擁抱著她、親吻著她。一切都太反常了,他以前也只是一個沒有慾望、只有任務的優秀品種,然而如今,一種本能的動作,卻驅使他做出這些事來。他依稀記得在昨夜迷離的夢境中,他一度擁有過她,與她有著纏綿難捨的一段情。
  『我也見過妳!』羅文士說。他恍惚有所覺:『但是我們本來不談戀愛的,我們沒有戀愛這種事。』
  桑進德一進如控制室,便忙著使用電訊設備與天母艦連絡,並且查問電腦,看看過去的一個晚上之間,到底有什麼蹊蹺。 

  『探索者三號嗎?』天母艦的呼叫來了。『我們正在找你們,你們失踪了十個小時,請快返航,你們可能誤入禁區,遭遇了非常的情況!』
  『報告艦長,請指示任務!』 

  『航向陽美達的基地,探索未知的神祕領域,那是一個迷惑人心的世界,是在引發人類古老慾望的惡魔居所……』
  『什麼?艦長,你說什麼?』桑進德覺得很困惑,對於艦長的話,似懂非懂。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只是傳說有這麼樣的一個地方,叫做閻王爺的一個傢伙,棲息在陽美達星球的某處,專門迷惑路過的太空船員,請你們儘快與陽美達基地取得連絡。』
  通話完畢,電腦的報告也跟著顯示在螢光幕上:
  『涉及時空轉移的事件,常是怪異難解的。過去十個小時所發生的,是時空扭曲、物體轉換、心靈逸脫的現象。』
  對於這樣的一個報告,桑進德頗為迷惑不解;於是他再把原來那顆不明來歷的人頭照片從電腦記憶庫裡調出來,當顯示幕上出現那張尖鼻、寬額、大眼的臉,還有那醒目的八字鬍子,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閻王爺!』
  然而就在他們要定睛細瞧時,顯示幕上的人臉突然消失不見,任憑桑進德怎樣操作,所有有關的紀錄成為一片空白。
  這時,通話器上接收了外界新來的電訊:
  『探索者三號,我們正在找你們,這裏是陽美達基地的救援艇八九五號,請回答。』
  『救援艇八九五號,我們在雷達上看到你們了。』


  救援艇在附近降落,裏面走出了一男一女,正是哈斯根與唐雅君。
  探索者三號的人員列隊站在太空船的外面等候著他們,哈斯根的眼睛瞬間掃過一個一個的臉孔,而當這眼光和唐美琴接觸到時,哈斯根不禁感到一陣錯愕,他本能地趨上前去,擁抱著她。 

  『好不容易找到妳!』哈斯根說。 

  就在這時,唐雅君卻衝向前去,當眾摑了哈斯根一個巴掌。厲聲叫著:『不准這樣!』
  桑進德招呼大家各就岡位,向陽美達的基地出發,剛才發生的種種事情,似乎都是不合理的,就這麼一夜,彷彿一切都不一樣了。 

  而即使冷靜如桑進德,在他的心靈深處,也已然有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因子在發芽滋長。他想起天母艦上的實驗室中,成排成列的試管上面貼著的標籤:『純潔的人類品種,沒有慾望,最好的任務執行者。』──多麼死板無味! 

  一艘太空船與一艘救援艇衝向高空,迎向晨曦的光輝,船艙裏頭,除了原來的老機器和原來的一群男女機員之外,又多了許多的──慾望……。 (完)

 (本文發表於1980年代初中國時報《生活版》,皇冠出版《星星的項練》收入本篇小說。
     感謝世新大學吳靜惠同學  打字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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