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暗夜歌聲

巨型的挖土機,以它的怪手抓取了瓦礫,堆放在大卡車上。人與機器人忙碌打成一片。破碎的獅頭馬城在重新收拾建造。

街道上有大人和小孩的喧嘩聲,騎馬的、趕牛的、放羊的,一群一群的走過,偶爾還會有摩托車、磁浮車呼囂而過,或是空中飛車在低空盤旋監督。

一棵一棵的綠樹種了起來,筆直地豎向天空,那種散發著新鮮氣氛的植物,羡慕吸引了多少外來的觀光客,人們一波一波的趕來,就為了看菲裏斯的奇跡,她在歌麗美雅的扶助下,使大地的生機勃發,到處展現了可愛的綠色。當夜晚來臨時,獅頭馬的街道又燃起了五顏六色的燈光,使得獅頭馬周圍的原野,也感受它的珠光寶氣,而渾然忘卻大地生靈遭遇浩劫的恐怖。

有吉他的樂音在星光下回蕩,歌唱是激越昂揚而帶著悽楚悲沉,也許還會喚回人們的一些片斷記憶:

獅頭馬,我美麗的家鄉,
不管經過多少風雲變幻,離亂滄桑,
當太陽在濃霧中升起,鳥兒已出巢飛翔,
永夜的廝殺悲鳴,已不再迴響,
沒有人會記起,傾圮的高樓城牆,
火與血,同樣是歷史道路的閃亮光華,
唯有卑微的希望,在新起的城市中飛揚。

四個年輕人邊彈吉他邊唱著歌,搖動他們的身軀和臀部,配合著節拍。火光映紅了他們瘦削的臉,每人兩眼的疲倦神色,在交投注視中得到了相互的激勵,使他們更起勁地彈唱著。周圍擠滿了穿得破破爛爛的人在看熱鬧,並且拍掌附和而唱。那些枯癟枯僵的脖子,伸得長長的,勉強從喉管中拉出了歌聲,即使他們不知道歌詞的含意,從擴散向荒野的音符,他們凝望著閃爍星光的天空,他們的心情在淩空翻滾,過往的傷疤掩藏在黑暗裏,就像一條條睡去的蟲。

當歌聲停止之後,四個人中的一個,拿起一面寫著“”的白旗,搖動一陣,投入火裏焚燒。
“到底是什麼意思?”觀眾中有人問。

“不知道!”那個焚燒旗子的說。

第二個又跟著拿旗投入火裏,以至第三個、第四個,都做了同樣的事。站在一旁觀看的藍力士,不禁沖上前去,抓住其中一個人的肩膀,大聲問:

“請你告訴我,這個東西是什麼玩意?你們為什麼要燒它?”

“沒有作用了,我們燒掉它!”

“原來是幹什麼用的?”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應該是戚將軍下的令吧!”

藍力士一陣錯愕,他使勁地搖撼那人的肩膀。如果他沒有忘記的話,他應該想起眼前這四個搖旗?喊的菲裏斯人,就是他在歌麗美雅太陽城所遇到的欺負茉莉的人。在黯淡的光影中,他頹然放鬆了手,他的面孔扭曲著,幻見初見茉莉的那個晚上的奇遇,冥冥中好像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的。他是這樣的無奈軟弱,以至於無法移動身子。

“趕走他,他在幹什麼?”有人在喊。

“他是個老歌!”有人說。

花草、麵包屑、人上牌的包裝紙盒及其他雜物朝藍力士身上擲過來。

“老歌真好!謝謝老歌給我們吃的東西!”

只怪光線太暗,他又穿著便服,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就得領受這份不該有的敵視,歌麗美雅的優越感在陰暗的角落裏也有吃癟的時候。藍力士只能把它當作是落後民族的情緒發洩吧。

在藍力士離開那群人以後,他還聽到吉他的彈奏與悠揚帶著抑鬱愴然的歌聲,像潺潺水流般的漫開來,藍力士對於這土壤、空氣和星光,開始有了難以名狀的好感,對於生活在這兒的苦難人民,深深地寄予同情與憐憫。

車子在樹幹下的暗影裏等待他,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塵鑽進車裏去,他期待著嬰兒的哭叫聲會很快的來到,因為那是他的希望和喜悅。

第22章  悄悄來臨的死神

大批的機器人開始由歌麗美雅空運過來,進行菲裏斯的複建工作。當戰爭的野火已經燒過,所有的建築和設施,或是制度,都必須重建。

戚將軍的銅像,在獅頭馬的廢墟中被塑造起來。露出衣服外面的毛茸茸的部分,手、腳、脖子和滿臉的鬍鬚,看起來確實夠嚇人的,那股威武肅殺之氣,沒有人不會感到凜寒。
獅頭馬在重建了,菲裏斯在歌麗美雅的協助下走向復興。

戚將軍與他的執政團,常常在會議桌上向全國人民一再的廣播:“火與血的日子都已經過去,我請你們原諒過去我所犯的錯誤,那實在是不得已的,為了生存與自由,我們必須先做一次徹底的破壞,才能夠好好的建設,我應許你們有豐衣足食的日子。”

到處都是“人上牌”的食品,堆積如山的盒子,擺在每一處鄉鎮村落的街道建築裏面,由機器人負責看守併發送給饑民。那些感激的目光不是投向機器人,也不是投向紙盒子,而是投向茫茫的蒼天,他們的肚皮因為飽足才有力氣工作,並埋葬死人,餵養老幼,或是在寂靜的時光繼續與愛人擁抱做愛。

菲裏斯的首都獅頭馬建立起了圓頂罩子,遠遠的看去,它就凸起于一塊禿黃帶綠的平原上,比以前更加壯觀美麗。藍力士的辦公大樓,恢復往日的繁華勝景,牆壁間有經常變換的風景,隨時打開水龍頭,便有果汁、咖啡、牛奶流出來。

現在他是駐菲裏斯的大使兼援助團團長,經常在電視上露臉,雖然全國能收看的電視觀眾平均不到五成,而他已經大大的出名,在菲裏斯人民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歌麗美雅的人道主義,是無遠弗屆的,”藍力士在電視上說:“她在推行一個史無前例的烏托邦計畫,希望所有的國家都能得到她的福祉,使全世界結合成為一個大國家,就像我們的太空人在遙遠的太空船上所看到的地球一般-一個小小的球體,小小的光點,只是一個地球而已,一個地球而已,所有棲息在上面的眾多人種、不同的地區、不同的制度,實際上都應該合而為一的。”

以上這些話,原是出自歌麗美雅的外交宣傳手冊,他只是照本宣讀而已。實際上,對於這個窮困萬分的國度,他是義不容辭給予同情與關懷,確實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為了我們有限的資源著想,”,藍力士繼續說:“歌麗美雅所要求的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做到完善的生育控制,所有的生育都必須經過人口局的核准才算合法,每個人不管男女,在到達青春期的時候,都要接受長效的避孕注射,以便有效推行人口政策,以免再犯了過去同樣的錯誤-因為人口的過份增加造成動亂不安。”

由歌麗美雅派來協助有關人口計畫的人員,很快的在各城市建立據點,旅行車旁穿白衣服的護士,笑容可掬地拿著注射槍,對著排隊的成年男女進行注射。這當然是在戚將軍的命令下才執行的措施,儘管會有人抱怨而臨陣逃脫,或是抗命不接受注射,他們都將列入搜查隊偵緝的範圍,抓到時給予管訓並強迫注射。

在溫室裏面享受大氣罩的保護,藍力士難免會想起郊野的空氣、天空和富於朝氣與生機的大地。當他和茉莉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以後,他常帶著妻小開車出城,到外面去觀賞風景。
陽光很熱,外面的世界畢竟是不同的。

歌麗美雅的機器人沿路在建築工事,整頓街道,整理栽種花草。菲裏斯是一個生態災難後恢復環境最快的特例,和歌麗美雅的保護罩外面光禿禿的樣子,的確有天壤之別。這片曾經遭遇火焚與血洗的大地,很快地在歌麗美雅人道主義的灌溉下復蘇了。與當初藍力士所想的認為是在走老美的路,確然迥異。

在一座廢墟中,許多菲裏斯人圍聚著,散亂的頭髮隨風飄動,一串淒苦悲涼的笛聲,回蕩在斷壁殘垣間,哭聲是喪葬的伴奏悲鳴。有機器人在旁邊負責監視。

“他們怎麼啦!”藍力士的車子經過時問那個機器人。

“只是平常的事件。”機器人說。“有人得病不治,要埋葬了。”

在藍力士身邊的茉莉,將兒子的眼睛蒙住,不讓他看,車子開遠了以後。茉莉問:

“最近死人又特別多,不知道怎麼回事?”

“人老了總會死的。”

“但是,在歌麗美雅又不同了,有人工心臟、肺臟、血管和其他器官可以設法取代,解救病患,為什麼又不能好好的加以援助?”

“有限度的援助,這是歌麗美雅的政策。”其實藍力士也不明所以。他心中的疑問不斷的加深。從在歌麗美雅所遭遇的,以至於到菲裏斯執行所謂援助政策,他覺得許多事情是反常的,難以解釋的。

那種淒惻的哭聲,在荒野間漫開來,使人有一股冰寒涼冷,從背脊升上來,直盤旋到了心窩深處。

然後他們經過墳場,看見從事葬禮的人,一堆一堆的分散各處,好像是趕集似的,突然間,藍力士感到菲裏斯人的死亡率在增加,這是一個非尋常現象。

“去看外公外婆嗎?”小平問。

“是的,我們就要去看他們。”茉莉拍拍小平的背部,在他的額前親了一下。

“他們在哭什麼呀?”

“哭呀?”茉莉編了一個理由:“他們不聽話,到處去撿破破爛爛的東西,像罐頭啦、輪胎啦、塑膠用品啦,弄髒了身體,細菌跑到裏面去,所以……所以再也不能吃飯、講話、睡覺、走路……”

“就像報廢的機器人了?”小平笑著說。

“是的,不,不,報廢的機器人還可以重新修理過再使用,最少他們的零件還可以用,但是人一旦報廢了,就要被燒掉或埋在土裏了。”

“我不懂,我不懂!”小平搖搖頭。

“你長大了就會懂的。”

稚氣的臉兒擠成一團,陽光透過車窗照在那張盈滿歡樂的臉頰,兩隻烏亮的眼眸轉動著,望望爸爸,又望望媽媽。

中午時分,他們抵達玉林山莊時,小平首先開了車門沖出去,大聲叫著:

“外公,外婆,我們來了。”

小平的影子消失在茅屋的門口。藍力士將他的車子停妥,打開車門出來時,看見小平又奔出來,臉上繃得緊緊的,大聲喊說:

“爸,媽……機器人說外公外婆剛剛死了!剛剛死了!”

“什麼?”藍力士與茉莉不約而同的發出驚呼。

他們三腳兩步趕到裏面,已經有菲裏斯的醫官在進行驗屍,一具歌麗美雅的家用機器人呆呆地站在那兒,當藍力士和茉莉進來時,似乎還認得他們。

“你們好!”機器人說,然後做出悲傷的樣子,用手去揩拭他沒有流淚的眼睛,笨拙地說:“他們說主人死了,所以我必須做出悲傷的樣子。我這副樣子像不像呢?”

藍力士拍拍機器人的肩膀:“你少囉嗦幾句好不好?”

一個尖銳的聲音揚起,茉莉柔弱的身軀撲向前去,在蓋著白被單的人體前面跪下來,掀開了被單,哭泣著:

“媽媽,怎麼會?您怎麼會這樣?還有爸爸?怎麼會?……這怎麼可能呢?”

“突然的心臟衰竭,”醫官在旁邊說:“兩個人的死亡時間很接近,可以斷定,其中一個人發現另一個死亡,也因為受驚而死亡。這是比較合理的推測。”

藍力士的心一片冰涼,有些恍惚的傷愁如江河瀑布流瀉而出,他的眼眶潮濕了,他想起爺爺和奶奶寫給他的信,似乎是對他的暗示性的召喚。一個再更新再創造的文明國度,是他的生命本源,他是應該回到那裏去的。對於菲裏斯,一個經歷浩劫的所在,哭聲是他所熟悉而習慣的音調,只是在歌麗美雅進行大規模援助以後,中斷了一段時期,現在他又聞到了悲慘蒼涼的氣息,死亡的腳步,又悄悄地踏上每一戶人家。

小平看到媽媽在哭,也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背,嗚咽起來。

藍力士茫然地站在那裏,空虛得有如只剩下軀殼的機器人。

第23章永恆的機器人

歌麗美雅太陽城的車子,在快到下班時間之前,便逐漸往臨近的城市管道疏散而去,人們去尋求工作之後的娛樂,所有的人類和機器看起來都是生氣蓬勃的。

但在國務院大樓的廣場上,今天卻頗不尋常,在下班時間之前,聚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車子,好像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現在是三點五十五分,三點五十五分。”坐在車內的林木大,咬著煙斗,聽著車頂上的一個聲音在說話:“國務院的人要準備下班了。不過今天他們約好在議事廳等你的,林木大先生,現在可以走了,可以進去國務院了。”揚聲器在響,電眼在掃描轉動。

林木大跨出車門的時候,回身四望,廣場上其他的車子裏,也幾乎同時站出了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人。

“一共是三百八十位。”在林木大身邊天上人問他:“都到齊了嗎?”

“都到了。”林木大攙扶著憂傷的天上人。“本來應該有五百零二個人的,婦人和小孩都免來了。”

“嗯!”

“現在我們是難民身份,我們要想辦法,請白慕理總理幫我們忙!”

“是,是的……”天上人慢吞吞地應著,看來他是那樣的缺乏元氣,舉步維艱。

林木大扶著他慢慢走向國務院的臺階。所有集結的車子裏面的人,也都走出來,跟在身後,漸漸包圍了國務院。

“三點五十九分!”擴音器傳出了聲音:“國務院準備下班了。”一串如流水般的音樂聲,輕快地在擴音機中播放出來。國務院大門的幾個電眼在轉動。

林木大和天上人在國務院的門口站住了,天上人撫著他的胸口喘息不已,臉上發青。

“慢慢走,別慌張,他們答應要接見我們的。”

“無論如何總要……總要給我們有個答覆。”天上人喘著說。

“那當然,我們希望他們能協助我們回到菲裏斯。”

黑衣人聚集著,安安靜靜地擁擠在國務院巨大的門廊下,等待著裏面的人出來迎接。林木大接著天上人,站在正中央,焦急地盼望著。

大門的數字鐘亮著四點零五分,巨大的玻璃門開了,走出來一個頭顱發亮,身上穿得整齊標緻的制服的機器人,他的兩眼如探燈般掃視了一下全場,目光在天上人和林木大身上停住,然後走近前來,對他倆招手說:

“你們兩個人進來吧!其他的人請回去!”

機器人的聲音是夠宏亮的,因為加了擴聲器的關係。在場所有的黑衣人起了一陣騷動。
“白總理交代的,希望各位安靜,瞭解我們的困難,希望各位安靜,瞭解我們的困難。啊,還有另一位,”機器人好像剛剛又接收到了什麼指令,又補充說:“還有一位黃德西先生。”機器人的目光搜索著。

黃德西的扁鼻子仰得高高的,眼睛幾乎就是在看著天上,他大搖大擺的走近前來。
“三個人。”機器人說。“就只三個人進來!”

黃德西轉身面向所有的黑衣人,揮了揮手:“既然這樣,你們就都回去吧!”
所有的黑衣人譁然一聲,移動了腳步,逐漸散開,各自回到他們原先開過來的車子裏面,車子又漸漸地從廣場疏散開走了。

國務院的回廊晶亮的牆發著白淨而柔和的光,許多透明的柱體就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發射著紅外線光束,運輸帶在走廊中間無聲地蠕動,機器人就在帶子上面行走,三個人也跟著踏上帶子,緩緩地步行前去。

他們小心翼翼的跟著進入一個豪華的圓形房間,一股濃烈的香氣直撲過來,變幻景色的牆壁,顯映出一片春光明媚,綠意盎然的圖景,有旋舞的蝴蝶,在五色的花叢間活潑地展翅,流水的聲音潺潺可聞,從山野間的高崖上以亮麗秀剔的水珠濺流而下,千年古木高聳雲間,以昂然神聖的姿態靜靜 立,似乎也在傾聽著大自然的動靜,有鳥兒的叫聲在林間啾啾地響著。

“真迷人,真迷人!美極了,美極了!”林木大讚歎地說,他的鼻子不斷地在聞聞嗅嗅,似乎還想從這人工製造的自然景色中察覺出一點真實的東西。

黃德西的鼻子仰得高高的,他的眼睛就盯在天花板上所顯現的太空站的圖景。那是從太空中瞭望地球的情況,整個球體是一片斑斑駁駁,大氣滿是混沌汙髒,像是一團沒洗乾淨的亂髮糾纏在人臉上。

他們在中間的圓形凳子前面站住,還未敢坐下。

圓形房間內面的另一道圓形的門,如花瓣似的旋開了,一個銀閃閃的機器人走進來。
“請坐,請坐!”

另外一個機器人,指著全身銀色的那位機器人說:

“他就是白慕理總理,你們要見的人!”

“什麼?”三個人不約而同的驚叫。

“是的。”那位全身是銀白色的人,臉上的輪廓依稀可以看得出與白慕理相似的輪廓。“我就是白慕理。”

“總統呢?”林木大接著問。“我也要見總統。”

圓形的花瓣式的閘門打開了,走進來另一個銀色機器人,從那臉龐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按照英懷德總統的外貌所鑄造出來的機器人。

“我們要見真人,不是機器人。”林木大趨前去,在兩個機器人的身上摸索著,想要摸出個所以然來。“請你們別尋我們開心好不好?”

“沒有尋開心呀!”英懷德說,“也不是我化了妝,更不是我不想見你們,實在來說,我已經超凡入聖,我們已經成了機器人。我們的思想活在機器裏面,我們的肉體都是要朽壞的,只有機器人可以不朽,可以永久的活下去。”

林木大將信將疑瞪視著面前的兩個銀色機器人,他的煙斗已沒有火,卻還一逕地吸咬著。

“你們是什麼玩意?”黃德西發火了。“我不要見你們兩個機器人在說鬼話。”

“你們不相信也罷!”英懷德說:“這是我們達成不朽的計畫,你可以看看天花板上的地球的面目。”

“地球很糟糕。”

“生態災難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是人類的危機仍然存在。”英懷德說:“為了使地球得到更新、喘息的機會,地球上的人口必須減少、再減少、減少、再減少,直到千年以後,才能恢復原有的面貌,才能有到處鳥語花香的環境,就像你們所看到的牆壁間的圖景。”

“不,我們不管這些事,”黃德西沉不住氣,大聲說:“我們要回去菲裏斯!”

“回去有什麼用呢?”

“那是我們原來的土地,那是我們失去的國度,請你們協助我們趕走長毛黨的統治。”

“再過一段時候,長毛党根本不存在了。”

“這麼說,我們更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回去是完全沒有意義的。”白慕理總理插嘴說:“整個菲裏斯的人最後都將逐漸老化、死去、滅絕,剩下的只是逐漸在擴大的綠野青山等天然環境,這個世界需要綠色植物的繁衍,才能恢復從前的生機。”他那銀色的嘴巴開啟時,兩頰微露笑容,活像一尊菩薩。

“你們到底是誰?”天上人使盡力氣喝問著。

“我們是揀選者,揀選一些值得揀選的人,進入千禧年,進入一個天堂般的世界,一個沒有死亡的永生的國度。”

“你們不是機器人嗎?”天上人再喘著問。

“我們已經成了有思想的機器,我們的思想活在機器裏面,我們的性格都已儲存在太空島的電腦裏面,由太空島的機器人工廠製造成我們現在這副樣子。”

“天呀!”黃德西沮喪地看著天花板。那個烏煙瘴氣的地球,似乎也在莫可奈何地歎著氣。
“現在,我們要求你們,”英懷德說:“不要再想回去那個即將衰亡的國度,斷了這個念頭吧!回去了也沒有用,為什麼你不想想,做人的目的是什麼?只是當一個統治者嗎?為什麼不到天上去做王呢?去享受不朽的榮光呢?菲裏斯的戚將軍和他的子民,都已經吃了我們的援助食品,他們的性格改變了,他們的生命也將在不久之後告終,就像一般得心臟病自然死亡一般,沒有任何症狀,這都是歌麗美雅援助的效果!”

“你們真壞!”天上人發起抖來。“我們還以為你們是真好心來幫忙我們。”

“人口必須減少,污染才能夠減緩,地球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白慕理解釋著:“這就是我們當初遲遲不願做軍事援助的原因,故意拖延,才能達到人口減少的目的。”

“魔鬼!魔鬼!”黃德西叫叫嚷嚷地跺著腳。機器人趕緊過來抓住他的肩膀,並勸以冷靜。
“你們害我們家破人亡!”天上人哭著說:“你們不應該這樣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總要有人犧牲呀,世界必須更新,才能回到從前的樂園狀態。我們揀選了你們,他們應該感到很榮幸的,何必愁眉苦臉呢?”

“我們原來是來要求送我們回到菲裏斯去的。”林木大哭喪著臉說,“真沒有想到……”

“在歌麗美雅不錯的,”白慕理說:“我們安排你們有舒適的環境和良好的照顧,請你們斷了這個回去的念頭,因為菲裏斯的人,最後都將全部死亡,慢慢的,不留痕跡的全部死亡。

沒有人會發覺這是一項計畫,為了恢復大地的生機,尤其歌麗美雅更需要那片土地……”白慕理沒有再講下去,他從牆壁間拉出一條管子,通到自己的肚臍內,好一會兒,才又說:“對不起,我必須充電了,不充電的話,講不出話來。”

天上人嗚咽著,以他的手擦著剛要滴出來的鼻涕。他當然是很傷心的,偌大的一片美好田園,完全喪失在一個強國的計畫裏,而自己的家人又在軍事政變中喪生,他縱有永生的機會,如何能忘得了過去的創痛,他在這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我們不接受揀選呢?不領你們這份情呢?”黃德西的眼睛無力地垂下來,扁鼻子吃力地嗅一嗅這間房裏人工造成的花香味。

“那當然不會有好結果的,做個凡人……”白慕理銀色的嘴巴咧得更開,笑得很曖昧、很神秘。“做個凡人就必須接納生老病死的過程,沒有一個凡人能夠避免,沒有人自願放棄預定的福份的,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只有傻瓜才會放棄永遠的生命。你們先考慮看看吧!”

兩個銀色的機器人轉身走了。留下三個人在圓形的房間內。他們沉思、觀望。對於歌麗美雅所造設的一切深深嘆服。他們商量以後,終於軟化了下來。永生確實是有史以來人類夢寐以求的目標,如果能夠藉著科技的造化進入一個永遠的國度,該是多麼幸福的事。

當機器人轉動那稍嫌笨拙的手臂,扭開牆壁間的另一個開關之後,他們聽到一種威嚴無比的宏亮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人類的性格要翻版,儲存在電腦磁碟裏,再輸進機器人的身體腦部裏面,以便成為金剛不壞之身,三位如果願意試的話,請跟隨機器人過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露出驚恐無措的表情。

門開了。當他們再度抬起頭來時,不由得又發出相同的一聲“啊”,因為他們看到好整以暇十足的肉體的人-那就是他們印象中的總統英懷德和總理白慕理。正在對著他們微笑招手。

“過來吧!現在我是正本,剛才是副本。”英懷德說。“把你們又嚇一跳吧!”

“在正本死亡以後,副本就將代替我們活下去。”白慕理說。“不要再想菲裏斯的事了,想想將來的千年國度吧!”

時間好像凝結住了一般,使三個菲裏斯人目瞪口呆,他們就跟著機器人,走進另一個電腦房。
 
第24章真相

“現在我們終於查清楚是怎麼回事了。”淩明利的視線從聲音追蹤示波器的螢幕收回來,轉向前面的藍美姬。“剛才妳都聽到了吧?應該可以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還不大懂。”藍美姬恍然若失。

“他們成功了!”

“怎麼說呢?”

“完成了永生的裝置,一種活人進入機器人身體內的裝置,能夠使人類永生不朽。”

“總統與總理他們都有了第二身,因為整個世界的環境在生態災難發生後,恢復的非常緩慢,歌麗美雅為了改變自身的環境,不能不設法使用別的方式去從事擴張,暗中侵略佔領別的國家,菲裏斯就因為條件好,距離歌麗美雅比較近,所以,就當然的成了犧牲品,你的哥哥去從事後援的工作,實際上是在散播一種看不見的催命藥。”

淩明利將他裝著追蹤器的皮箱蓋起來,他的一隻腳在人工河流裏踢踏著,岩石濺到了水,有些水珠甚至噴濺到他的衣服上和臉上,太陽的光輝已略略西斜,透過圓頂罩子射下來,感到微微的溫暖如撫慰著的輕柔的手。

擔任人口局的安全組長這麼多年,他總難免有所懷疑,對於國家的決策以及所發生的他認為奇怪的事,常會興發起好奇心去探究它的秘密。因此,在第一次看到藍美姬從生化實驗中心調到人口局上班時,就對她的資料感到好奇,所以就迫不及待的約見她,與她詳談,好在藍美姬也很合作,並不避諱的把她所知道的全告訴他。

終於,在他知道今天有一個好機會可以追蹤到菲裏斯人與總統、總理的談話之後,他設法在菲裏斯前總統天上人和前總理林木大的鞋子上面各裝了一具超小型偵聽器,而能夠明瞭真相。

藍美姬的藍眼睛在水光搖曳中閃亮著,有幾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她沉重地說:

“那麼,我的丈夫是怎麼死的?他死了以後,是誰惡作劇打電話給我?這樣做有什麼用意呢?”

有幾隻水鴨子從溪流的那邊,拍打著翅膀,濺起水花,快樂地遊過來,牠們的叫聲,聽起來是那麼迷人,以至於在藍美姬身旁的淩明利,也要分神注意牠們,畢竟,在圓頂罩子裏的生活,竟日所見除了車輛、建築與難得看清楚的天空而外,野生大自然的景色只有在公園裏才可以觀賞得到。淩明利彎身撿起一塊小石子,投向水鴨子的身旁,激起了小小的浪花與漣漪,水鴨子受了驚,又趕緊吱吱喳喳遊走了。

“我只能猜想,”淩明利繼續說:“他是援外計畫的執行人,他一定知道了某些援外計畫的機密,不願意執行這項工作,所以他和季元老等人都遭遇了不幸。”

“怪不得!”藍美姬啜泣不已,迷離的水光映著她的臉,她粉紅的雙頰染著斑斑水影,有淚珠滴落進水裏,流水帶走她的惶惑,卻帶不走她的憂傷哀苦,真相,隔了重重的紗,當揭開時,她所受到的震撼,猶如遭了電擊,她渾身在發抖。

“有證據顯示,妳的丈夫成了失敗的機器人。”淩明利掏出手絹去點拭她濕潤的眼角和雙頰。“請妳不用害怕,那個打電話給妳的人,只是個機器人而已,他有妳丈夫的口音,但是思想並不成熟,妳丈夫的思想進入機器裏面並不完全成功,這是一個失敗的實驗,他們只是想藉個機會使用一下這種有思想的機器人,看看逼真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可以騙過妳,這具機器人聽說失敗了,所以,妳的丈夫也就是說永久死掉了。”

“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我參與了部分的安全工作,當然會接觸到部分資料,慢慢的,一點一滴地把它逗攏來,就逐漸瞭解全盤的實況。美姬,妳相信嗎?我可是非常關心妳的。”

藍美姬淺淺地笑了。他們墜入情穀已不是一天的事。只是到了今天淩明利才把有關藍美姬丈夫的真相告訴她。淩明利一手摟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在她如雲的秀髮撫摸著,他的嘴唇湊近她白嫩的臉頰,雨點似的熱吻落下去。久久,她掙扎開來,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輕輕地推開他。

“那個‘’是什麼呢?有什麼用意呢?”

“那是當局利用菲裏斯長毛黨人耍的把戲,收買了菲裏斯人,再趕走了他們,都是裝腔作勢的,希望把所有的罪過都加在長毛黨人身上,這樣實在太不人道了,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減少人口,並達成擁有菲裏斯那塊美麗的土地。”

遠處,巨大的教堂鐘聲響了,正在報時:下午五點鐘。

他們走出野溪園,有幾個穿著紅短裙的少女,在草坪上快樂地舞動大腿,大跳土風舞。有直升機在頭頂上飛過,淩明利很快地躲在樹幹下暫避一時,直到直升機飛遠了,才又走出來,拉緊藍美姬的手。

“你看我們怎麼辦呢?”藍美姬問:“你知道太多的秘密恐怕會有危險的,有一天說不定跟季元老一樣粉身碎骨。”藍美姬想起在雪地上滾動的血淋淋的人頭,那個可憐的夏綠茵,因為太跟季元老接近的關係,也許知道了太多有關國家的高度機密,終於不幸慘死,那令人作惡的景象,是她一輩子所忘不了的。

“妳的哥哥情況也不好。”淩明利說:“恐怕要想辦法通知他,最好妳到菲裏斯去一趟,然後,我們在華夏會合,就是妳的爺爺和奶奶寫信邀你們去的,也許他們信裏不便說明白,他們也略知一、二。”

“那麼這件事應該趕快行動了。”

“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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