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惑  (全文12萬字,將陸續PO文刊完)黃海

實驗室裏穿著白色衣服的研究員,一長排坐著,各自檢視著自己的儀器。藍美姬正在把從猩猩身上取下來的病理組織, 仔細在顯微鏡下觀察,寫報告。這只猩猩是因為服用一種行為控制藥物,叫做“欲你強”的化學合成品而產生副作用,興奮過度,不斷的與母猴交合致死,死後身體的組織做成各種切片進行研究。 

一曲藍色多瑙河,輕輕柔柔地在室內繚繞著。蕭美姬因為承受喪夫的創痛,她不大想要幹什麼,只是儘快的想要利用工 作來使自己的心情穩定平復下來。 

探首窗外,一大群人戴著兔子、猴子、猩猩等假面具,正在街道上遊行示威,每個人手裏都拿一塊木牌,上面寫著:“
禁止使用動物作試驗”、“科學家們拿出良心來”、“我們的動物要保護”、“動物不能被虐待”、“動物要求生存權
”、“釋放動物,回歸自然”……等等大大小小的字,他們就在為動物鳴不平。
人群在呐喊,阻塞了交通,有人更用擴音器喊叫,還有敲鑼打鼓的、唱歌的,好不熱鬧。她整整衣衫和頭髮,在鏡前打 理了一下,走向主任的辦公室。 

史德衛正在電視電話中同別人講話,她站了一站,微笑著,史德衛知道有人找他,趕緊三言兩語掛斷電話,起身迎接藍 美姬。 

“外面又有熱鬧了,主任知道嗎?”
“什麼事?”
“有人在示威抗議我們。”
史德衛站起身,走到窗邊,朝著底下的街道探視,回過頭來,聳聳肩,無可奈何的說:
“就是這麼回事,妳別管它吧!”
“我受不了!”
“世界上沒有絕對便宜的事,就像會計學原理一樣,有收入必有付出,有借有貸,你這邊推一把,那邊就會有反作用產
生。世界上的事永遠是平衡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但是,我很難過。”
“婦人之仁。”史德衛走到桌邊,把擴音器藍色多瑙河的音量放大一點。繼續說:“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是不可能的,一般群眾有一個錯誤的印象,以為科學家可以減少使用動物做實驗研究,但仍然可以繼續改進人類的健康, 這是不可能的。” 

“主任,我得到的一些資料是,他們建議用實驗室裏培養出來的類似生命的組織來研究化學物和細菌,他們不希望使用 活的動物來做實驗,這樣太違反人道!”
 
“別忘了,藍小姐,我們這些動物犧牲是為了人類,這是另外一種人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大自然每一種生物都吃了 別的生物,然後又被別的生物所吃,為了人類的健康著想,犧牲另一種動物,這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史德衛悠閒的 說,他肥厚的嘴唇看不出有多麼忠厚,對於他所從事的工作,自認為是理所當然無愧於心,但在藍美姬的眼中看來,至 少該對這些犧牲的動物稍存一點憐憫之心。 

藍美姬注視著底下遊行的人群,那些大大小小的動物模型:青蛙、猴子、兔子、猩猩、獵狗等,就戴在人的頭上,隨著人們的喊叫做出各種姿勢,有一個穿紅衣服的人,正拿著手提擴音器在喊話,在靠近公園門口的一個男子正在朝她這邊招手,雖然距離很遠,但從他寬闊的肩膀,臉上深陷的眼眶、高挺的鼻子以及他高大的身材,她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就是 她的哥哥藍力士。
 
藍美姬向底下那個站立的人揮了一下手,表示她看見了。
“誰呀?”史德衛問。
“藍力士,我的哥哥。”
“他在等妳嗎?”
“他沒通知我要來找我,也許只是路過而已。”藍美姬說:“也許他也是參加了抗議遊行。”
史德衛再度走向窗邊,朝底下注視,喃喃說著:
“藍力士我應該認識的,他是援外部門的紅人,他還沒結婚吧?長得倒是挺帥的。”
“他一直是單身。”藍美姬回過頭來望了主任一眼,發現主任的問句有點奇怪。
史德衛的一隻手搭在藍美姬的肩膀上,他帶著點沙啞的聲音,顯得低沉而溫柔:
“美姬,妳有沒有想到再結婚?”
“還沒有!”她轉過身。“我必須走了。”
“別那麼匆忙!”史德衛拉住她的手。“人口局正在研擬擴大編制,如果妳有興趣,不妨到那邊去工作,我可以推薦妳 去。他們需要增加許多研究員。” 

史德衛的話,引起她的注意,她略一佇足,回眸凝視了他一眼:
 
“到人口局去也好,如果你能為我設法的話!”
“人口局奉了總統的命令,正在設法嚴密管制我國的人口結構,你沒聽說過嗎?就是說,希望歌麗美雅將來每增加一個 人,必須是有一個人死了,才允許增加,我們不能允許人口無限制的增加,像舊世界一樣混亂,漫無限制,這樣最後會 把我們自己弄垮,就像老美或是羅馬帝國一樣,真正的美國人與羅馬人,越來越少,變成了別的民族的天下,以少數人 的優秀,管制不了多數人的拙劣,最後就難逃滅亡的命運。歷史-我們一定要記取歷史的教訓,我們不容許再有任何的差錯產生。”史德衛侃侃而談。 

藍美姬仔細地聽著,她開始感到興趣與好奇。她烏黑的眼睛散射的眸光有一股魅力,史德衛以他厚重的嘴唇繼續他的講 話,臃腫的臉上滲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歌麗美雅要在現有資源上,做最大的運用,就必須要在各方面做嚴厲的管制,我們在某方面只是一個封閉的社會,儘量不使外地城邦的疾病、饑荒、人口爆炸、污染等情形蔓延到我們的國家,這是保衛我們國家的一種新方法,跟過去的 老美情況是有差別的,在你丈夫還沒有去世前的一個晚上,我們還在談論怎樣使我們的援外計畫能夠切實有效的推行,而能夠不傷損我國的元氣,再一個,在內政方面怎樣維護現有的體制,進行人口平衡計畫,而不引起那些想移民到我國來的人的反感,這是挺重要的……”
 
史德衛的話越說越長,越說越起勁,藍美姬只能略作敷衍,對他說:
“我下去看一下,也許藍力士找我有事,也許他要出國去了。”
“晚上有空嗎?”史德衛問她:“我們出城去,到神像去看看!”
“再說吧!” 

藍美姬匆匆忙忙走下樓去,走出自動門,迎面所見是一大群示威的人,對著這棟大樓在喊叫、嘶吼,幾隻套在人頭上的兔子道具,沖著她臉上撲來,做出各種怪叫聲,有人還伸出雙手作勢要撲向她,她來個相應不理。快步奔向公園門口。 

藍力士看到她來,笑眯著眼睛,張開雙手作迎接狀,藍美姬興奮地笑著,儼然她把所有不快的事拋諸腦後。 

“我只是經過這裏而已。”藍力士說:“偶然妳在窗口,向妳招招手而已。”
藍美姬轉頭回望窗口,上面正站著史德衛,那圓圓胖胖的臉,看起來有點滑稽可笑。
“老哥,自從你回來以後,我還沒有好好跟你談過哩!”藍美姬說。“在國外的情況怎麼樣?”
“一言難盡,妳還是進去做妳的事吧!妳的主管在看妳了。”
藍美姬在喪夫之痛之後的憔悴中剛剛逐漸複元,她感激地說:
“謝謝你送給我的快樂丸,很有效,在克服憂鬱上面,我覺得很有用。”
藍力士從他的上衣口袋裏取出一朵玫瑰花,玩笑地放在藍美姬手上。對她說:
“妳還年輕,像這朵花一樣。應該會有許多人對妳有興趣,振作點吧!”
藍美姬的眼瞼垂下了,雙頰泛起了紅暈,含羞帶怯地微笑著,手裏把玩著那朵玫瑰花,自言自語地說: 

“人總要面對現實,不能活在回憶裏!”
“你總算堅強。”
“我是堅強,我的丈夫死得太突然了!”
“是很突然!”藍力士再度抬眼注視了一下樓上的窗口。“我不能多說什麼,我一直身在國外,對國內的情況不很瞭解
,妳得到的丈夫死因報告是衛生局發給的嗎?”
“說是心臟突然衰竭缺氧致死。”
藍力士一陣沉默,從他的表情上可見對於這件事情的懷疑,只是沒有表白出來而已。
“事前一點跡象也沒有。”藍美姬說。“說實在,我還不相信金華死了,他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 

“死是死了,別太天真了,只是我倒很疑惑,我不懂上方為什麼把我調來調去。讓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國外,現在又要被
派往菲裏斯國去,說是升我的官,其實不見得,好像故意把我冷落在外面一樣。”
藍美姬注視著他,從她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僅是憂鬱、困擾與迷惑。她低聲說:
“這些年,你在外面流浪得好辛苦吧!應該很疲倦,總得找個時間休息休息吧!”
“我一向習慣了的,現在該為你自己打算,還有為孩子打算。”
“有什麼不對勁嗎!你以為我丈夫死的有問題?” 

“就是太突然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我剛才所說的話,我再重複一遍,我有疑惑,若是妳覺得有不對勁的話,希望 妳可以隨時通知我,必要的話,妳也可以離開本國,到菲裏斯來找我!” 

“我會記在心裏。”
他們在公園裏走了一段路,迎面聞到撲鼻的花香,這是使得藍力士心神振奮的花香,在他所到過的國家,大多是貧窮落 後的,很少有優雅的環境可供人遊覽佇足,只有回到自己的國家,才有這等賞心悅目的享受。 

許多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汽球從公園邊的示威群眾施放出來,上面寫的就是那些抗議的文字,要求保護動物,不可以 因為實驗而造成動物的痛苦。

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牆上的許多電視幕上,出現的正是公園街的示威人群的一幕。許多汽球飛向天空,群眾的吼聲轉為歌唱,人們開始散去。 

費米利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站起來,指著電視幕上的兩個影子說:
“這不是藍力士嗎?他在公園幹什麼?跟他妹妹在一起!且慢,通知攝影師使用長距離鏡頭做追蹤攝影,查證一下。”
 
費米利部長的女秘書夏絮茵按了一個鍵,講幾句話,很快的畫面上出現了藍力士與藍美姬的近距離攝影,他們的談話聲音,也經由長距離雷射光竊聽裝置傳過來。
“妳一定要記住我的話,有什麼困難的話想辦法連絡我。” 

“沒什麼事的,我不喜歡在醫學實驗中心工作而已,我下不了手,用動物作實驗,太殘酷了!” 

藍力士和藍美姬調回頭,朝向醫學實驗中心的方向走,顯然他們已經談過話預備分手。
“藍力士為什麼會來找她?”費米利問。“他有什麼事情找她呢?” 

“沒有什麼事!”另一位調查員回答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大概只是例行的會面而已!”
“看樣子,他滿關心妹妹的。”費米利說。
“不要多加猜測了,這是題外話!”主持會議的總理白慕理,站起來,指著電視幕上的示威場面說:“今天歌麗美雅的
強大,帶給人民的富足繁榮,是從每一個角落,每一件事表現出來的,像這種示威場面,我們安全委員會也有人負責參
與,因為這是代表我國民主法治,重視人道的一面,我們更要求所有的外國通訊社記者,能夠將這個場面播映出去!”
在牆上的許多電視幕中,可見藍力士與藍美姬揮手道別。藍美姬走向醫學實驗中心的大樓,藍力士則跳上一輛車子離開
了。
“剛才我們討論到援助菲裏斯國的案子,”總理繼續說:“我們的計畫就是有代價的援助,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安全委
員會的會議,是絕對機密,不得外泄的,整個國家只有我們十二個人知道這些事,連總統不過十三個人,各位一定不可
以有任何的疏忽,若有不幸,洩露出這些秘密,那時候,後果是不堪想像的……你們當然知道後果是怎麼回事?事實上 ,今天我國的整個國策,也是在負起領導世界免于饑荒的命運,我們不是要做希特勒,更不是學習從前的老美,我們有我們應該走的路,為整個地球打算。” 

總理的話說完,電視幕正中間的一個較大的畫面,出現總統的影像,於是全體起立,總統向各位頷首問好,全體人員向
總統鞠躬致敬。擔任主席的總理宣佈散會。

第五章 清香的茉莉 

藍力士走向座落在河邊高樓上的寓所。街上亮亮的燈光很刺眼,都是一些汽車車前燈,及街頭裝飾用的霓虹燈,由於長年在國外落後地區,他已不習慣這種繁華富庶的景象,不習慣這種夜晚的燈光,雖然不致于感到不舒適,卻也著實令他目眩神迷。他不禁走到較為黑暗的角落去。 

幾個醉漢從巷弄裏出來,叫叫嚷嚷的揪住一個衣衫單薄的女人,把她僅有的一件衣服剝下來,只剩下貼身的奶罩和三角褲,女人用手掩著下部,喊救命,拚命奔跑,一個醉漢撲上去,如餓虎一般壓在她的身上,然後氣喘吁吁的揪住她要滿足他的獸欲。 

藍力士掏出身上的無聲麻醉槍,朝那男人射了一槍,男人痙攣了一陣子,就直挺挺的仰天而睡。 

女人站起來,幾個醉漢又撲上去,朝她蹂躪,藍力士發火了,近前去,朝那一團扭七豎八的野獸連連發射了幾槍,子彈 無聲無息射入幾具人體,在血紅色的霓虹燈下,那些扭動的人體,猶如染血的蛇類,呆張的嘴巴流著口涎,閃爍的兩眼,逆射出憤怒的火光,看起來那樣貪婪猙獰可怕,他們掙扎著,猶作臨睡前的反抗,對藍力士凝視著,那一雙雙迷蒙的 眼,半開半合,卻又抵擋不住藥性的發作,而紛紛閤眼入睡,四肢也軟趴趴的撲貼地上了。 

突然從後面又竄出一條黑影,朝他身上撲過去,女人的一聲驚叫,使藍力士警覺到自己面臨了危險,他稍為轉過身子,一具散發著酒臭味的多毛的野獸般的面孔,已沖到他臉上,並且在他的肩膀上狠力一咬,兩人都摔倒在地,藍力士在匆忙中掉落了他的無聲麻醉槍,他開始使用拳頭與雙腳與那個醉漢扭鬥,肩膀的劇痛使他感到渾身乏力,沒有辦法使出力 量,那個醉漢就把他壓在下面,雙腳夾緊了他的身子,藍力士下意識的揮拳擊打上面的人體,他似乎力不從心,他看見那醉漢從腰間抽出一柄亮閃閃的刀,揮舞著,朝他的胸口刺下去…… 

突然的,醉漢的身體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執著刀子的手也傾斜過去,那一刀沒有刺中藍力士的身體,卻刺中了地面 ,藍力士乘勢一推,把醉漢推倒,自己掙扎著起身,就在藍力士發現那醉漢又揮起刀作第二次攻擊時,一刹那間,醉漢像中了邪似的,抽動一下身體,舉刀的手停住在空中,身子軟趴下來,刀落手落,兩眼一閉,就癱倒下去。
 
女郎執著槍站在後面,她的手在顫抖,看見一切歸於平靜,就彎身拾起地面上殘破衣物遮掩自己的身體。 

藍力士脫下他身上的外衣,披在女人裸露的身體上,對她說:
“妳在這裏幹什麼?”
“我是菲裏斯人,他們糾纏我不讓我回去!”
藍力士召來一輛車子,和她一起進到裏面去。
“我送妳回去吧!”
司機朝他倆好奇地打量一下,問他往那裏去。
“往哪里去!”藍力士問她:“妳告訴司機吧!”
“滿星路,星雲大廈。”
“妳是幹什麼的?”
“我在化學工廠做管理員,剛才那些男人都是偷渡入境的,他們成天醉生夢死,就只知道買醉,不知道為他們的家人做
一點事,寄一點錢回去!”
“妳有居留證嗎?”
“有的。我在這裏工作了三年,我是學化學的。”
“妳跟他們是怎樣認識的?”
“在菲裏斯就認識了,他們無聊,纏著我找樂子。”
“你可以不理他們。”
“我不能不理,他們是我哥哥的朋友,他們需要幫助。” 

“可憐蟲!”藍力士歎息著,他注視著那張秀麗而帶驚惶的臉龐,眉毛秀長而眼眸烏亮,黝黑的如雲秀髮披在肩上,顯 示出東方民族特有的氣質,她白皙的大腿那樣富於彈性與魅力,散發著性感,整個人就像一朵初初盛放的花朵,難怪使 男人垂涎欲滴。
 
女郎像受驚的小鳥一般依偎在他身邊,對於藍力士的注視,倒也處之泰然。車子急駛在繁華的街道,四外的燈光有如白晝,他更可以看清她皎好的面孔,她勻稱的雙唇看起來那樣香醇醉人,微微上翹的上唇,帶著一股傲氣。
 
“你們是優越的!”她說。“現在你們是世界的盟主,大家都巴望著你們伸出援手,只有你們才是世界的天之驕子!” 她綻開了甜甜的笑。 

“我們只是盡力而為!”
無線電收音機播放一段新聞:“在河濱街的黑暗角落裏發現四個醉漢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目擊者說,他們夾持一個女人,欲加施暴,被一名高大男人制服,女人被救走。警方已經帶走這四個人要加以偵訊。據初步判斷,這四個男 人可能是偷渡者,將遭受驅逐出境的命運,歌麗美雅國境需要完全的潔淨,保持完好的治安,完美的環境,使生活在這 裏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像住在天堂裏一般。警方也希望這位受暴徒襲擊的女子能夠出面指證。”

“妳應該出面吧!”藍力士問她。
她臉上的愉快表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驚惶與不安,她瑟縮著,把臉別過去,望著街道的另一邊。
“不行!”她的聲音哽咽。“我不能出面,他們需要幫助。對於歌麗美雅來說,他們只是人渣而已,人渣必須清除掉。

“在你們國家來說,他們做得也太過火了,應該要受懲罰的!”藍力士不以為然。
“他們只是喝醉了酒而已!他們只是走投無路,迫不得已!”她哭了。
“妳叫什麼名字?”
她沉默不語,車子已經到了星雲大廈門口,停住了。
“跟著我走吧!”藍力士說:“要不然妳會很尷尬。”
“好的。”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是無可選擇了。一個單身女子,下半身只剩下單薄的三角褲,上身披著男人的上衣,總
會令人起疑,她怯怯地問:“你是在哪里做事的?”
藍力士沒有馬上回答她的話,飛快地拉著她走向電梯,來往的行人對著他倆投以好奇的注視。
“我在援外部做事。”藍力士說:“我就要被派往菲裏斯去擔任駐菲裏斯的代表團團長。”
女郎驚奇又興奮地叫了一聲,顯得很意外。
“那你一定很有辦法了!我真是遇到了救星。” 

大廳裏五部電梯並排著,他們沖進其中的一部,女郎靠牆角而立,藍力士在她面前以背擋住別人的眼光。現在他和她面對面的相視,他更清楚的看見她娟秀的臉龐所蘊涵的青春喜意,對於飽經滄桑的藍力士,像突然回復到少年時代初戀與女友在一起的時光。 

藍力士把一隻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在公共場所少說話,以免洩露秘密。
電梯到了第五十三層,她飛奔而出,她邊跑邊說:
“你叫藍力士,我想起來了,我在電視上看過你!下個禮拜就要到菲裏斯去的。”
藍力士不由得笑起來,覺得一絲驕傲與得意。 

女郎到了五三一九號房將她的手掌放在門上的電眼前面,門就自動開了。在她簡單的居室裏面,首先惟一引起他注意的 是她放置在書桌上的照片,他隨手拿起來,是她的全家福照片,有她的父親、母親和她,一家有三口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平板木訥的。 

“三年前離開菲裏斯照的。”她說,一邊走入化妝間,開始更換衣服。 

浴室的沖水聲隱約傳來,藍力士枯坐著,心底裏也引發一些奇想,他隨手拿起她放置在桌上的靜電按摩器,按摩著自己的身體,聲音  不已,那有韻律的震動舒解了他剛才因為打鬥而起的筋骨之痛,他按摩著粗大結實的臂膀,才發現臂膀上留下了一線刀傷,有血水流出來。他按動了電視牆的開關,轉到新聞頻道,正在播映有關河濱街的四個男人遞解出 境的情形。四個男人垂頭喪氣的從一輛車子裏跳出來,望望頭頂上巨大的圓頂玻璃罩子,似乎還留戀這一個美麗的溫室,口裏不斷的咒駡著一些髒話,有一個還露著後悔的神色叫著:“香茉莉,香茉莉,我們向妳說再見!” 

香茉莉大概就是她的名字吧!他想,於是也大聲喊著:
“茉莉,茉莉,有人叫妳!”
“誰呢?”裏面傳出了聲音,顯得很驚訝。
“電視裏面。”藍力士大聲朝著浴室裏面嚷著:“有幾個人在叫妳!”
香茉莉在裏面應了應聲,她說她在裏面也打開電視看。
電視牆上的情景顯示四個男人在員警的押送下,打開大氣罩的巨門,在另外一個出境準備室裏,他們各自繳驗了身上所有攜帶的東西,他們的臂膀被一隻電子槍做上了記號,“永遠不得入境歌麗美雅”,一架小型的空中飛車停在門口,四 個人進入裏面,他們就被帶走。 

電視畫面再度介紹大氣罩外面的荒涼慘怖的世界,記者在說:

“從二○九五年以來,歌麗美雅為確保自身的安全,不能不對整個環境品質做一番特別的管制,我們使用圓頂大氣罩,隔絕所有的空氣污染,我們不會忘記,發生在二十一世紀末葉的一次生態大災難,使地球人口減少了三分之二,回復到兩百年前的人口情況。”畫面接著跳轉到當年-二○九五年的全球性生態大災難的情景。由於空氣不適合,各處的植物紛紛死亡枯萎,殃及動物及人類,那些科技落後的國家,來不及製作圓拱形的大氣罩,人命死亡不可計數,有的甚至整個國家全告滅絕。電視畫面顯示那些枯枝敗葉被風吹襲著,陰雨黯光,迷迷濛濛的掃過那些早已力竭無聲的屍首與白骨;在一個大城市裏,人們在驚惶無告中呐喊、痙攣,橫七豎八的躺倒路邊,車輛失去控制,沖向樓房,起火燃燒,飛機從空中墜毀,輪船成了鬼船,載著已死的乘客,無目的的茫茫大海中漂泊,只有少部分倖存者,戴著防毒面具,在工作,建造巨大的圓頂罩。
 
藍力士看得出了神,電視上的一切都離開他所能記憶的生活年代太過遙遠,他從自己懂事以來就生活在大氣罩裏面習以 為常,在他的觀念裏,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大氣罩可以保持一年四季溫度如恒,不像外面的世界有風雨陰晴之別,這種人工的保護代表了人定勝天的信念。 

電視畫面回復到四個被驅逐出境的人犯,在反引力飛機起飛之前,四個人各拿出一塊白布,對著鏡頭展示上面的文字,寫著“”巨大的紅色阿拉伯數字的那塊白布,就被曳出來,隨風飄去。 

電視記者對於這個怪異的舉動,批評著:“這大概是菲裏斯人的幽默,他們的什麼任務代號吧!”反引力飛機逐漸升空 ,漸去漸遠,終於消失不見。電視畫面最後掃瞄了大氣罩外的荒涼景象,那是一片酷熱無比的沙漠,終年不長一草一木,自從上次生態大災難以後,就是這個樣子。
 
“我們應該感謝我們的祖先,賜給我們這塊美好的地方,使我們能在死亡之地存活下來,全然沒有感覺到外面世界的冷酷無情。”電視記者接著說。遞解人犯的新聞就算告一段落。 

藍力士的目光遊移在她房間的擺設。在電視牆對面掛著的一幅畫,各種紛雜的油彩,以迷茫神秘的色調表現一種難以理解的情景,像是在描繪人類心靈深處的感覺,又像是表達過去世界的陰暗景象。藍力士走近前去,在畫上看出了簽名,竟是“”,讓他打從心底裏起了一陣寒意。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
“什麼事啊?”身後傳來一聲嬌媚的問話。藍力士回過頭來,看見茉莉以浴巾包裹著誘人的胴體,就站在他面前。 

“妳……妳剛才看了電視吧!”
“看過了。”香茉莉說:“他們走了,終於走了!”
藍力士知道茉莉還沒有會過意來,於是他用手指著畫布上的白色油漆簽名印記,問她:
“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意思?”
“我也不很清楚,”茉莉顯得很淒傷,也許她正在為四個被驅逐出境的同胞而難過。“這幅畫是他們送我的,這是他們
四個人共同作的畫。”
“為什麼他們要寫上‘’呢?它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藍力士問。目光在她的眉宇間搜索,他嗅到她身上的體香,那 是香皂味從她柔細的肌膚所蒸發出來的,混合著女人特有的味道,使他有點迷惑。 

茉莉垂下了睫毛,臉色凝重,似乎不願多談,她說:
“有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多,我只能告訴你,我認識他們的時候,他們四個人就是那副德性,有藝術天才,充滿了熱情 ,我哥哥與他們很好,‘’,據他們說,他們是九月十五日結拜為兄弟的。” 

藍力士踱向視窗,在遙遠的夜空之上,閃閃爍爍的星光竟是那樣的微弱而稀少,摩天大樓遮住了大片天空,晶亮的星點只是偶爾從缺口處露出來的點綴,仿佛這個圓頂城市的設計者一時疏忽所留下來的景觀。他在回憶回國期間所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夏絮茵與費米利部長即將結婚,妹夫金華遽逝,他奉令出使菲裏斯國,以及今天晚上奇怪的遭遇,都使他有 如置身巨浪驚濤間,來不及喘息。 

在藍力士回過身來的時候,他看見茉莉退盡了身上的衣裳,圓滑柔軟的胴體挺立在他面前,他聞到她急速的呼息,使他湧起一陣醉人的欲望,室內的燈光暗下去了,只剩下柔和的粉紅色的朦朧之光,她的臉貼向他。情不自禁的,藍力士用他的嘴唇迎上去,吮吸她的嘴唇與她甜蜜的唾液,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每一處肌膚撫摸著,彼此的感覺逐漸在加強,終於 他們躺臥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相擁共赴一個醉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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