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陳耀先的車子沿著風港海邊的公路行駛 , 山河默默坐在車內 , 聽著父親對衛生局長和
保健員解說。
「如果寶島工廠遷離風港的話 , 對風港也有不良影響 , 至少會造成兩百三十個家庭發生
經濟問題 , 除非萬不得已 , 寶島不考慮遷廠。」
「陳董事長 , 為整個環境著想 , 有利有弊 , 總得從長計議呀 ! 」
「這件事情最近才鬧開來 , 要不是地方上幾個有勢力的人帶頭喊叫 , 報紙上也不會登得
那麼大。你想想看 , 二十幾年來相安無事 , 現在突然有人指責我們 , 說寶島公司排放的毒水 ,
使沿海漁撈業遭到損失 , 我們該怎麼辦 ? 難道把我們的工廠關掉 , 我們就不損失 ? 污染又不
只我們一家 , 光把箭頭指著我們就太不公平了 ! 」

「這件事情要好好解決 , 」衛生局長帶著咳嗽聲說 ..「我自己也有氣喘 ., 告訴你一個祕
密 , 住在你們寶島工廠附近的居民 , 得癌症的比率很高 , 目前我們還不敢對公眾發表 ? 就是
怕引起民眾的衝動 , 對你們工廠造成不利。政府對大企業還是相當支持的。」
到了風港海岸邊 , 他們下了車。千頃浪濤的大海 , 在如夢似幻的霞光中 , 擁抱著如房舍
般的漁船。山河從來沒有想到父親的工廠牽涉到漁業問題會這般嚴重 , 從前他對於「海上有
仙山 , 山在虛無鏢紗間」的詩句 , 蠻嚮往的 , 漁民生活的艱苦 , 或許他只能從自己已經消失
的妻子娘家那裡 ' 體會出些許 o
衛生局長指著落日餘暉中的漁港 , 頗有感慨地說 ..
「兩百多年前 , 清朝康熙年間 , 風港還是台灣的大港之一。那時候 , 這地方可繁華得不
得了 , 哪裡像現在這樣 , 只有小漁船在進進出出。」
他們抵達養殖魚池邊時 , 已有大群人聚集在那兒議論紛紛 , 包括農會理事、議員 , 還有
魚池的主人張大勇和他的兒子、電力公司大安發電廠的廠長、環保局公害防治中心的官員 ,
另外就是其他工廠的有關人士。
張大勇尖著嗓門 , 在鹹濕的海風中嘶喊著﹒ .
「你們看 , 我們辛苦養的蛤捌全死了 , 損失了十幾萬公斤 , 差不多三、四百萬元哪 ! 夭
壽 1. 夭壽 ! 」他吐了一口鮮血般的檳榔汁 , 腳踩在死蛤捌堆上 , 發出細碎的聲音 , 指著蔚藍
天空下灰濛濛的河道那邊說 ..「你們知道上面有多少家工廠在作怪 , 害了我們這些苦命人
哪 ! 天公爸不長眼睛 , 才會讓他們作怪 ! 」
老陳耀先起初只是站在一邊聽著 , 默默不語 , 也未表明身分 , 直到議員林百和向大家作
了介紹 , 老陳耀先微鞠著躬 , 苦笑說﹒ .
「我們寶島工廠只是烏溪河旁邊二十一家工廠中的一家 , 我們特地跑來看看 , 表示我們
的關心 , 和誠意」
張大勇正在氣頭上 , 不知誰頂了他一句嘴 ..「蛤蚓死了就死了 ! 怨誰 ! 」一時沒搞清楚
說話的對象 , 一看到陳耀先 , 就將檳榔汁吐在他潔白的襯衫上 , 破口大罵 ..「你是老不死 !
老山猶 ! 外省人來賺台灣錢 , 做歹事 1. 寶島 , 真臭 1. 」
山河急急走過去拍拍張大勇的背 , 用流利的台語說 ..「頭家呀 ! 你火氣大著驚死人 , 燒
死人哪 ! 有話好好講 , 不必這樣啦 ! 」
怒不可遁的張大勇 , 揮起拳頭要揍山河 , 卻被旁人拉住了。老陳耀先驚魂甫定的望望襯

衫胸口上的鮮紅污潰 , 朝地下碎了一口疚 , 鐵青著臉 , 氣呼呼的吼起來 ..「好人難做 ! 好人
難做 ! 」然後掉頭而走。山河緊跟在後面 , 勸他 ..「爸 , 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 少生點氣吧 ! 」
才坐進車子裡 ' 老陳耀先便按著胸口 , 汗如雨下 , 看來是心臟病發作 , 山河趕緊送父親
到風港的大生綜合醫院 , 病情穩定後 , 他掛電話到公司去給陳金文說明情況時 , 心中上心志不
已 o 果然陳金文唷咕起來 ..
「何必沒事找事 , 管他們什麼污染一大堆麻煩事幹什麼 ? 」
「這是爸爸的意思。」山河趕緊說 ..「爸爸自己要我開車送他去海邊看的 , 怕報紙攻擊
我們寶島。」
山河幾乎聽到話筒中傳來一聲冷哼 , 輕微得似蚊子叫 , 卻足使他確信自己聽覺沒有故障 ,
看來自己在陳金文面前注定要吃癢的。也許是自己剛才提到的「爸爸」字眼 , 讓陳金文不舒
服而引起的吧 !
「別人家都不理不睬的 1. 唯獨我們在窮緊張 , 」陳金文繼續在抱怨著 ..「這樣不是不打
自招、越描越黑嗎 ? 」
「嗯 , 」山河不想同對方爭辯 , 把話題一轉 , 「爸爸現在好多了 , 你們要是有空就過來
看他吧 ! 」
「你先在那邊照顧一下 , 我們就來。」
老陳耀先躺在加護病房床上 , 手腕插著葡萄糖溶液注射針管 , 微細的目光從半閣的眼皮
中透出了迷茫。山河趨前去探視 , 他想起自己十七歲那年 , 從台北回家 , 因為車禍而住進風
港的天佑外科醫院。父親從報上看到了消息 , 戴著墨鏡和草帽出現在他面前 , 讓他一時認不
出來 , 還是為了避免曾家發現 , 引起不必要的衝突而裝扮的。父親來得正是時候 , 送給山河
一個皇冠牌電晶體收音機 , 對他說 ..「你好好休息吧 ! 爸爸關心你 , 買了收音機陪伴你 ! 」
那時中廣的廣播劇最是迷人 , 禮拜天晚上為了聽廣播劇 , 還老遠跑到同學家去聽哩﹒ , 四國五
強籃球賽在三軍球場舉行 , 自己在台北唸書 , 都是擠到要好同學的宿舍去聽轉播的。有了這
台電晶體收音機 , 將可以好好的過過癮。他好喜歡它 , 也好感激父親。就在父親一腳踏出門
的當兒 , 阿公和母親也走進來 , 想必他們彼此照過面了 , 卻因為父親有意迴避而不會引起騷
動。老陳耀先事後對山河說 ..「我為什麼要故意躲開你家的人呢 ? 我不是怕他們 , 而是不願
和他們一般見識 , 如果我跟他們計較 , 只有惹來一身騷。」那個小收音機 , 山河一直珍藏著 ,
他還用它來收聽趙麗蓮的英文廣播教學。母親問過他哪裡來的收音機 , 他就說是學校游泳比

賽發的獎品。不久 , 妹妹錦繡也在學校裡收到一個同樣的收音機 , 是父親派人送去的。兄妹
倆始終把與生父來往的事保持秘密 , 不一議長輩和不相干的人知道 , 以免被視為大逆不道。
老陳耀先張開迷朦的眼 , 望著山河 , 艱難地說 ..「唉 , 人老了 , 就要多為子孫著想 o 山
河 , 如果爸爸死了 , 會有一點財產留給你 , 我已經在律師那邊立了遺囑 , 你乾媽她現在是不
知道的 , 你也用不著對別人提起。」
「爸爸 , 你不要這麼說 ! 」他感到受寵若驚。
「你妹妹她有錢 , 爸爸要留給她的比較少 , 不是我重男輕女 , 希望她諒解。她丈夫捲款
逃出國 , 不知道有什麼消息沒有 ? 」
山河一時無語。前幾天和妹妹通電話時 , 妹妹還在哭 , 她已知道劉大銘和別的女人跑掉
不回來 , 但是她說 , 她會堅強地活下去 , 她也不願意陳家知道這件事。現在父親問起妹妹的
情況 , 山河想了想說 ..
「錦繡要爸爸找個時間到美國去玩玩 , 爸爸怎麼說呢 ? 」
「會的 , 我想會去一趟的 , 」老陳耀先臉上綻放了一絲安慰的笑 , 凝聚目光 , 盯住山河
說 ..「山河 , 你聽爸爸的話 , 要做出一番事業 , 好好努力 , 為你自己的前途打算 , 不要消極
「爸 , 我沒洩氣 ! 」山河極力平抑住內心的激動 , 「只是過去我像個稻草人一樣的活著 ,
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o 」他想起從前在百樂公司時 , 為了老聞要炒地皮 , 自己做了「稻
草人」 ' 成了過路財神 , 為公司省掉數以千萬計的稅。
「過去的事情不談了。」老陳耀先的精神振作起來 , 鄭重地說 ..「你就準備好好部署選
市長 , 我會叫風港的河南派支持你 , 就算你這次選不上 , 也製造了點聲望 , 下次要選議員什
麼的也比較容易。我同時也要金文支持你 , 你們是兄弟 , 應該和好 , 不要鬧瞥扭。」
山河握住父親的手 , 從父親掌心傳感了一股溫熱 0 多少年來 , 山河第一次發現自己與親
生父親之間是這樣接近 0 家裡的父親畢竟與自己生活在一起 , 比較少隔閔 , 講話也較少顧忌。
面對自己生父 , 他常感到無法暢所欲言 , 距離飄忽而遙遠 , 難以捉摸。現在彼此握著手 , 兩
顆心靈隱約在交流撞響著 o
、稍後 , 陳金文和陳金章都帶著太太來探望 , 老陳耀先的太太翠玲也坐著她議員舅舅的車
子趕到 o 老陳耀先已經可以坐起來有說有笑的談話 , 山河在眾多的陳姓家人之間不免顯得侷
促 , 剛才與父親之間的親近感 , 立刻消失得無影無除。

「現在我們關起門來講話囉 ! 」老陳耀先的眉頭皺了皺 , 儘量維持一副可親的笑容 , 繼
續說 ..「我決定支持曾山河出來選市長 , 目的是為什麼 , 就說得自私點吧 ! 寶島工廠要遷離
風港 , 損失會很大 , 唯一的辦法只有變更都市計書了把我們原來工廠所在的地點變成商業區
或住宅區 , 那樣 , 賣了土地以後 , 就有大筆收入可以遷廠 , 不會損失太大 ., 但是要變更都市
計畫 , 只有利用市長的影響力才做得到 , 為了避眾人的耳目 , 我們支持曾山河出來選市長是
上策 , 對他來說 , 他目前落入了人生的谷底 , 我們正好也可以為他打打氣 , 幫助他爬起來 ,
度過困境。」
陳金文頻頻微笑鎮首 , 突然在山河面前伸出手。山河握住了對方的手 , 心裡想著十幾年
來他到陳家來所受的美落二時有啼笑皆非之感。
「恭喜 ! 恭喜 ! 祝你成功 ! 」陳金文尖長有力的下巴往外伸凸 ' 清俊瘦削的臉擠出了世
故的笑容。
山河楞住了。在陳姓家人面前 , 他向來有自卑感 , 如今受到意料之外的尊重 , 很不自在 o
「別把老爸的話傳出去 , 知道嗎 ? 」老陳耀先拍拍山河的肩膀說 ..「我們的計畫要保持
機密性 , 這次你那邊的弟弟錦民要選市長 , 有人暗地裡抽他後腿 , 讓他栽了跟斗 , 要不是我
從中想辦法 , 你那個弟弟就有苦頭吃了 ! 」
山河敏感地發現金文在朝他竊笑 , 不知是否在暗自得意 , 或是幸肝火樂禍。難道錦民退出
選局 , 幕後還有什麼看不見的陰謀 ?
幾天以後 , 老陳耀先出了院。在他單獨與山河相處時 , 又有了另一種說法 ..「你可不要
以為老爸真的私心很重 , 要你選市長好像在利用你 , 其實我也是不得已才故意當眾這麼說的 ,
目的就為了一讓我身邊的人比較能夠接納你。」
有了父親這番話 , 山河心裡好過此一了不再惘惘遑遑 ' 比較像個準備有所作為的人。回到
風港老家時 , 向家裡的父親探問錦民情況。

2
郭水龍荷著錫頭在田瓏間一拐一拐走著 , 邊吹著口哨。
在郭水龍心目中 , 從遠處走來、逐漸接近他的河仔 , 是個來路不明的傢伙 , 就像他小時
候玩灌土猴 ( 大蟋蟀 ) 、捏泥巴、打干樂 ( 陀螺 ) 、掩咯雞 ( 捉迷藏 ) 時的同伴一樣 , 彼此都很熱
絡 , 在同一個遊戲場所裡 , 有時卻顧慮多多。他把山河當作是自己兒子 , 卻懷著難以形容的

猿瑣之情 , 有著怕碰壞珍寶的誠惶誠恐。至於繡仔 , 因為她是女孩子 , 比較少與她計較什麼 ,
她要哭要鬧 , 哄著她 , 任她撒野 , 他是不在乎的。只有河仔 , 有時會給他帶來尷尬場面。
當初郭水龍所以願意給曾順娘招贅 , 做她的第二任丈夫 , 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 還不是
因為自己家庭貧困 , 再加土給日本軍強徵到菲律賓作戰 , 失去一隻右眼 , 跛了左腳。做了山
河與錦繡的繼父時 , 他倆還糟糟懂懂的 , 不知道自己換了父親。
那日子 , 天朦朦亮 。......
他坐著運甘蕉的台車 , 從水滴寮的山區下來 , 只背一個包袱 , 到了風港街道就下車赤著
腳走到會家古厝 ' 做了順娘的丈夫 , 照規矩也要送少許聘金的。郭水龍家裡窮 , 勉強湊了錢 ,
胃二張木床叫人送到會家去 , 算是他購置的惟一家當 o 另外 , 他送給山河和錦繡每人一個捏
麵人 , 兄妹倆都蠻喜歡的。
那些年 , 郭水龍聽過不少閑話 , 說是山河和錦繡的生父 , 位回到學校偷偷地去看山河 , 兩
個孩子還暗地裡與他們生父來往 , 雖是捕風捉影 , 無法證實 , 他在順娘面前也是矇口不提隻
字。
有一次 , 郭水龍好奇 , 還特意到烏溪河南邊的寶島飼料行去買飼料 , 想把山河、錦繡的
生父看個清楚 , 卻看到了陳耀先的太太 , 她身材修長 , 白宮富於光澤的臉容 , 煥發著明麗的
神采 , 教他不敢正視 O
與她一照面 , 他只有猿瑣地「伊伊哦哦」 , 好不容易把話從喉管裡吐出來 ..
「老 ──老老闆不 1l 不在嗎 ? 」
「我是伊太太 , 你要找伊買東西 , 找我也一樣。」
郭 水龍又支支吾吾地﹒ -
「 我買豬飼料啦 , 我粗粗陋陋的 , 白紙黑字識沒半個 , 總是不放心 , 怕買錯了飼料。」
之後 , 陳耀先的太太幫他算好價錢 , 叫一個年輕小伙子把飼料袋抬上停在門口的馬達三
輪車上面。
回到家 , 順娘看了包裝上的商店名稱 , 問他 ..
「幹嘛老遠跑到河南去買了 ? 」
郭水龍眨了眨獨眼 , 有一句沒一句地說 ..
「今天是聖主公生日啦 , 我到普化宮去燒香拜拜 , 順便去買飼料。」
那時 , 郭錦民正要考初中 , 郭水龍常常到媽祖廟或普化宮去拜拜 , 希望神明保佑兒子順

利考上。

3

現在 , 當山河走到他面前 , 帶著親切的笑意在喚他阿爸時 , 他不由得高興的迎上前去 ,
問:
「聽說你要選市長啦 ! 」
「要選就選 , 」山河推了推金邊眼鏡 , 風裡聞到一股水肥的味道 ,
好做。阿爸 , 要不是阿民不選了 , 我也不想搞這種事。」
「真的嗎 ? 」郭水龍的獨眼二亮。「那麼等你當了市長以後 , 幫錦民選個議員怎麼樣 ?
幫錦發找個差事 , 叫伊不要再幹船員了… 唉 , 錦發聽說進了集中營 , 給越共抓去 ......
有的苦頭吃了 ! 」郭水龍唉聲嘆氣起來。
兩人沿著田壟邊走著 , 到了小路 , 郭水龍牽住竹圍邊吃草的水牛 , 準備回去。有兩條狗
身體糾纏著 , 正在難分難解做著傳宗接代的勾當。
「幹伊娘的 ! 」郭水龍朝牠們身上吐了口水。「吃飽了沒事情幹 ' 才幹這款歹事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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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沒有什麼事,阿義,1 、
回家去 1. 」一隻腳朝那隻公的大黃狗踹去 , 兩隻狗無動於衷 , 身體還是黏在一起,牢牢的,不肯
分開。
只是短暫的一瞥, 山河胃裡直翻絞欲嘔 , 那兩條狗各自伸長舌頭在吐氣 , 好像剛剛跑過
遠路 , 滑稽又醜陃。 山河腦際內浮起錯雜紛裔的映像 , 素貞的秀長黑髮、勻巧嘴唇、亮麗雙
眸 ' 在遼潤深遠遠的大海 , 在霧氣迷茫的黑夜 , 在狂風猛嚎的森林,交織成迷幻奇凸的畫面,
他想著 ..如果我當了市長 , 如果我當了風港市長… 確實是一件快意無比的事 , 那時候 , 所
有心底積怨和晦氣都將一掃而光 , 那時候 , 素貞和巧巧 , 也許會回來 , 素貞會在國外的
/ 某一個角落得悉他的得意近況 , 也許會使她改變心意。

郭水龍邊唱著歌謠邊走著 , 那是山河童年所熟悉的台灣民謠﹒ .

天黑黑 , 要落雨 , 鯽仔魚 , 要娶某 ,
水蛙扛轎大腹肚 , 蜻蜓舉旗叫艱苦 ,
龜拉燈 , 鼇打鼓 , 鮕鮘做媒人 , 土虱做查某 ,
蚊仔吹達知 , 黑白魯 , 黑白魯 , 

……

儘管郭水龍一拐一拐的 , 還微微扭著屁股應和著 o 山河跟在後面 , 提著黑色 OO 七手提
箱的手掌己汗濕 , 童年往事不禁浮上心來。 

那時自己才六歲 , 剛被教會早上起來要刷牙 , 他最討厭用鹽刷牙 , 受不了刷在嘴裡那股
鹹澀難間的味道 , 常會因為過於用力 , 刷得血流滿嘴 , 血水與鹽水交滲著。有一次哭了起來 ,
郭水龍這個新來的爸爸就拿了一盒人家送的牙粉給他刷牙 , 卻被曾祖母大罵一頓 ..「這款浪
費 ! 哪裡有人刷牙要用牙粉 ? 哪來這麼多錢買牙粉 , 我們以前從來不刷牙的 ! 吃飽了飯 , 牙
縫裡若還有米粒 , 刷牙簡直是糟蹋米糧 , 會給雷公打死哪 ! 頂多漱漱口 , 你阿公還不是少刷
牙 , 還活得好好的哪 ! 」郭水龍被罵得說不出話來 , 事後把山河放到牛背上 , 唱起了「天黑
黑 , 要落雨」的歌謠 , 自我解嘲一番 , 還把盒裝的牙粉偷偷拿給山河看 , 山河好奇地當作糖
粉 , 用手指頭沾著來舔 ' 舔得津津有味。妹妹錦繡看到了 , 卻拿去擦在臉頰上 , 當它是化粒
品 , 自然剛擦時好看 , 隔一會兒臉上就會不好受了。差不多直到山河上了小學五、六年級 ,
山河的曾祖母去世之後 , 家家戶戶才比較常使用牙粉。 

現在 , 郭水龍起勁地唱著歌謠 , 每當他唱到「要娶某」 ' 就特別加大聲音 , 還瞥了瞥山
河。直到他唱累了 , 放下銷頭 J' 一不小心 , 他傷殘的左腳被一塊圓石絆了一下 , 差點摔倒 ,
他站穩了身子 , 剛才在竹林邊野合的狗 ──阿義跑過來舔他扭曲的朋睬。
「幹伊娘的 ! 」郭水龍頓著腳咒罵著 ..「你事情辦完了吧 ? 你看你 , 不論什麼貨色都
好 , 哪像河仔 , 現此時無妻無子的 ? 人家說好田地 , 不如好子弟 , 河仔是好人才哪 ! 呵呵 ! 」
他把自己手指頭探進口腔裡 ' 拚命掏著 , 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裡面 , 正在清理它 , 連咳
幾聲二踩卿 ..「好子好日迌 , 歹子不如無 ( 兒子好 , 父母可以遊玩享受 , 兒于壞不如沒有 )1. 河仔你
呀 ! 你比阿民較好哪 , 阿民要選市長 , 莫希望啦 , 還是你有出息 ! 我這個老爸一輩子沒過什
麼好日子﹒」 

「阿爸 ! 阿爸 ! 」山河急忙打岔 ' 「別再說了 ! 」
心念電轉 , 從小這個父親給他的照顧不能說少。有好多晚上 , 他氣喘發作 , 呼吸急促 ,
上氣不接下氣 , 命在旦夕 , 背著他前往街上求醫的 , 沒有別人 , 就是這個爸爸 o 郭水龍自誇
說 ..「我雖然打仗失去了一隻眼睛 , 可是我看的也還清楚啦 , 我不慧 , 我知道你對我這個爸
爸看不中意 , 阿民和阿雄也一樣 , 我也沒話說 o 像阿民 , 伊搬了新房子 , 到現在我也都還沒

去過 , 我這副樣子 , 人家都看我怪怪的 o 」他說出了內心的感慨 , 教山河不免心驚 , 正想安
慰他幾句 , 他又乾笑著說道 ..「河仔 , 你比較守本分 , 太老實了點 , 不過再過一陣子 ,
你總要想辦法再娶某呀 ! 你現在晚上睡覺時不覺得艱苦嗎 ? 」
山河咯咯笑著 , 瘦削的臉亦白亦青 , 鏡片裡的眼睛露著深沉的侷促不安 , 視線投射在黃
毛狗那身閃耀著金光飽滿健壯的身體 , 男一隻母狗候地擦身而過 , 彼此狂吠了一陣 , 又開始
在田間野地追逐嬉戲起來。山河的一顆心恨不得就隨著阿義奔跑、狂跳。 

第八章 

老曾金水常常在半夜醒來 , 再也睡不著覺。這一刻 , 他也分不清楚白天或晚上 , 拿著床
邊的拐杖起身 , 探頭望望窗外 , 以為天快亮了 , 直到他點亮四十燭光的日光燈 , 看清楚鐘面
的時間才二點過五分 , 又以為是老鐘有問題 , 用拐杖敲敲缺了玻璃的鐘 , 咚咚作響。
如真似幻的影像在眼前晃動 , 數不清的小人兒 , 蹦蹦跳跳的從鐘裡出來 , 爬到他的拐杖
上面 , 吱吱噎嘖好不熱鬧 , 整整一支拐杖被小人兒團團包裹住 , 他覺得拐杖比平時重多了 ,
不敢再胡亂敲打 , 惟恐危及這些小人兒的生命 , 就把拐杖平整地放在一個堆著仙草的竹籃子
裡 ' 自己就坐在籐椅上看著那些小人兒在地板上跑來跑去 , 有一個小人兒鑽進半開的抽屜 ,
裡面擺著過去他太太穿的小朋繡花鞋 , 鞋面上的鳥兒在花叢間高貴的立著 , 小人兒跑過去時 ,
驚動了那隻鳥 , 飛起來 , 跳落在老會金水削凸的肩膀上 , 霎時間 , 記憶河流中浮動著的鮮活
詞句 , 像魚兒一樣翻跳而出 , 他喃喃自語 ..
「阿母相憐一束纏 , 為教貼地作金蓮。弓痕窄窄新花樣 , 知是初三月上弦。」 

迷朦恍惚之中 , 牆壁上貼著的一幅觀音佛祖像 , 也正對著他笑臉相迎 , 小鳥兒飛過去了 ,
停在佛祖頭上 , 並且撒了一堆白色的糞 , 老會金水看得生氣 , 俯身撿起竹籃子裡的拐杖 , 拚
命去擊打牠 ' 而牠卻動也不動的停在佛祖頭上 , 啾啾啾叫個不停 o 

睡在隔壁房間的曾山河 , 被拐杖擊打的聲音驚醒 , 起身查看 , 正見曾祖父不斷地用拐杖
打著菩薩像的頭 , 不禁駭住了。
「阿祖 ! 」山河喊了一聲。「你在幹啥米 ? 」
老會金水視界裡突然多出了一個會說話的巨人 , 讓他著實起了一陣驚疑 , 彷彿一剎那間
那些蹦蹦跳跳的小人兒有一個突然變大起來 , 只見那人的手朝菩薩的頭頂一指 , 邊說著 ..
「阿租 , 你打菩薩的頭幹啥米 ? 」
那隻停在菩薩頭上的小鳥 , 立刻化成一道青煙 , 消失不見。
老會金水回到了現實 , 向山河解釋了剛才的幻境所見 , 又說 ..
「河仔 , 你跟菩薩有緣哩 ! 河仔你要出頭天啦 ! 」
「怎麼說哪 ? 阿祖 ? 」
「人說 , 吉凶未來 , 先有兆呀 ! 鳥仔會飛人會長大哪 ! 」
這一夜 , 山河陪著曾祖父聊天聊到晨拘捕報曉。雖然會祖父口齒不很清楚 , 記憶也常有錯
亂倒置 , 但對於陳年久遠的古事卻瞭若指掌 , 可說如數家珍 , 迢迢也是所有上了年紀的人常有
的毛病和現象。
曾祖父一再的說 ..「你會出頭天 ! 」使他加深了信心。依稀感到自己只是大地所參養的
動物 , 一種兩隻帥的動物 , 左腳與右腳分別踩在河的兩岸 , 始終蜘闖不前 , 如今可以收起腳
步向前奔跑了。
「死妻宛若割韮菜 , 死夫宛若換破蓆 !」曾祖父說了這麼一句諺語勸慰他 , 要他把素貞
當作蓋菜或破臂一樣 , 不必憐惜。可是他無法忘記巧巧 , 那個甜蜜伶俐的女娃娃。
一絲黯淡微弱的希望之火 , 在心田煉燒擴大 , 他奮起從政 , 以求改變自己下半輩子 , 慾
望加深加強了。遇到風港從前的學生 , 他們有的在企業界或學術界有不凡的成就 , 想起自己
過去的辛勤播種 , 多多少少與有榮焉 , 對於自己的故鄉總有一份眷戀 , 自己在這裡長大 , 也
看著這個城市長大。

山河一夜一夜地與會祖父接近 , 從曾祖父那兒 , 他了解到百年來風港的史事 , 儘管有關
風港的事蹟 ' 有部份文獻可以查考 , 而從曾祖父皺癌的嘴唇裡吐出來的故事 , 卻使他有如進
入時光隧道旅遊一樣的感受。 

令山河尤其感動的故事是﹒﹒那年當大旱來臨時 , 信徒們把媽祖迎出 , 祈求媽祖顯靈保佑 ,
竟然如願的普降甘霖 , 光緒皇帝為此頒賜了「慈雲瀝潤」四個大字作為紀念。更早以前同治
年間發生的所謂戴萬生之變 , 人心惶惶之際 , 信徒到朝聖宮膜拜 , 祈求神舔 , 得到「戰吉矣」
的指示 , 風港人遂決定抗戰到底 , 修城挖嚎 , 一致團結對外 , 戴萬生軍隊來攻時 , 一看城裡
打著「金精大將軍」和「水精大將軍」的神旗 , 竟然害怕得不戰而退 , 以後幾次來犯 , 都被
風港的民兵打退 , 很快的 , 「風港黑旗遮天 , 此皆神兵」的傳說 , 像一陣大風似地吹遍了全
台灣 , 因此 , 信仰風港媽祖的人越來越多了。同治元年 , 又鬧饑荒 , 二月二十八日 , 廟祝把
媽祖神像迎出 , 發現了靈書「清瞧」兩字 , 被認為是神論 , 意思是只要虔心祭拜 , 饑荒就可
以解除 , 不久果然豐收 , 從此從台灣各地來風港進香的人絡繹不絕。 

「現在 , 河仔 , 你就知道 , 你阿祖為什麼叫金水囉 ! 」老會金水得意地咧開嘴 , 乾澀的
嗓音近發出來 ..「金精大將軍、水精大將軍 , 真是了不起哪 ! 你阿租的老爸 , 就參加在裡面
哩 ! 伊崇拜兩位將軍 , 就為我取了金水這個名字哪 ! 」 



山河忙得像陀螺打轉一樣了 , 競選辦事處就設立在他母親的摩登化美容院附近 , 雖然還
不到選舉時候 , 卻已進行部署 , 山河在他生父秘密安排的競選助手助陣之下 , 展開活動。舉
凡風港地區任何婚喪喜慶 , 或學校校慶、運動會、社團改選理監事、一商店開張、勞軍活動等
等 , 他都儘量抽身前往湊上一帥 , 送送禮 , 或藉機會講講話 , 並旦分送他那張寫著各種履歷
的三摺名片 , 包括 ..民國四十二年風港國小畢業、民國五十年風港初中畢業、民國五十年台
北師範藝術科畢業 , 分發風港國小任教 , 五十五年辭去教職 ., 曾任廣告公司企劃、醫療儀器
推銷員 ., 六十三年文化學院夜間部大眾傳播系畢業 , 曾任百樂電子企業公司督察等職。山河
在漁會工作的弟弟郭錦民 , 也來為他助選 , 並將他們的曾祖父 ──一百零三歲的曾金水登記
為助選員。

3
在風港公園舉行的首場自辦政見會 , 吸引了數百名好奇的觀眾。老會金水上台助講時 ,
銀光燈從四面八方照過來 , 他用手膀遮著眼睛 , 在麥克風前冒出了一句 ..
「日頭太亮了 ! 」
攪扶他的山河悄聲說 ..「是照相的電火哪 ! 」他聽到周圍掀起了爆笑聲 , 接著又是如雷
的掌聲 , 讓他稍微釋懷。在曾祖父坐定後 , 山河就端正拘謹的站在一邊 , 面對著群眾 , 不免
有幾分膽怯。要不是自己生父拿出大把金錢來支持他 , 並由議員張仲祥綜理策劃競選事宜 ,
自己是無論如何摸不到邊 , 也不想要在政壇上與人一爭長短。
老會金水清清喉嚨 , 對著眼前黑壓壓的群眾 , 就當作從前蕃薯收成時 , 陳放滿埋的蕃薯
頭 , 拉開嗓門說起來﹒ .
「現此時 , 不是清朝時候 , 也不是日本時候 , 是民主時代 , 我來幫我會孫競選市長 , 正
是時候。本來我是極端反對會家人出來做官的 ......
「人講 , 要給賢人倒尿壺 , 不給笨拙人做軍師。會山河是少年歹命 , 中年好運 , 伊是老
實人 , 要為百姓出力 , 比如說 , 在日本時代 , 有一批人給抓去南洋當兵 , 死的死 , 傷的傷 ,
我們就要組織團體 , 向日本政府索取賠償。會山河伊老爸 ||l 郭 郭水 水龍 , 就
是給日本仔抓去當兵一目受傷而失明 , 一隻卿拐腳 真是可憐哪 ! 伊的弟弟和姊夫
也是也是給徵去送死哪 1.
「比如風港空氣不好 , 烏溪河河水不乾淨 , 工廠太多 造成許多人不滿 , 而且近
海地區都捕不到魚 ,要到遠地方去才打得到魚。我的另一個會孫會錦… 錦發 , 就是上
了高雄的遠洋漁船去當船員…給什麼越南…越南共產黨捉去關起來啦 , 到現在幾個月
了 , 還固不來。工廠造成不少禍害哪 , 要工廠搬家才是辦法 ! 如果大家選出一個有能力
的市長出來 , 像曾山河 , 應該就會有辦法啦 ! 」
「我的會孫曾山河 , 伊不像別人 ──別人無一隻鳥仔膽 , 無穿褲 , 卻要走大步 , 愛出鋒
頭 , 伊是實實在在、清清白白的人 , 人講 , 無後台 , 行無腳步 , 伊雖然無後台… , 卻有大
家百姓做後台 , 伊不是無錢食人大塊練 , 不自量力 , 伊是要給人看伊的誠心 , 所以出來選市
長… 拜託大家日睛張大點 , 選出一個為民謀福利的市長。」
這些話 , 都是事前經過反覆研究錄音 , 一議會金水自己聽了記熟 , 上台再講出來的。講過

之後 , 會場掀起如雷的掌聲 , 鞭炮聲也跟著此起彼落。
' 專誠回到風港 , 躲在暗處默默觀賞的會錦雄 , 他已是醫學院一年級的學生 , 正被功課壓
得喘不過氣來 , 卻藉著觀看政見發表會 , 鬆拍一下心情 , 依偎在他身邊的陳美鶴 , 以好奇的
眼光注視台上的表演。
「哥哥會當選嗎 ? 」她問。
「我怎麼知道 ? 」曾錦雄說 ..「對于很強 , 有國民黨 , 有黨外人士 , 老哥是湊數的 , 是
由河南派支持的 , 他要在兩派夾攻之下突破 , 很不容易。」
「你爸媽知道我爸在幕後支持嗎 ? 」
「不知道。」
「如果他們知道了會怎樣 ? 」
「不知道。」錦雄顯得很煩躁 0 美鶴噗嚇一笑 , 臉頰挨過去 , 摩擦撫慰著他。
人影幢幢 , 燈光閃耀的公園裡 ' 嘈雜的人聲中 , 傳出幾句議論 , 讓他們聽得心驚又有趣。
「無妻無猴 , 做賊做龔 ( 指單身漢無牽掛 , 放縱做壞事 , 靠不住 )! 這個會山河靠不住 1. 好像是
羅漢卿 ( 單身漢 ) 一個 , 誰會選他呢 ? ﹒」
「黑白講 , 台南市長蘇南成 , 還不是羅漢卿 ? 」
另一個插嘴說 ..「曾山河伊不是羅漢腳 , 伊有妻子 , 伊妻子去美國 , 說不定早已變成美
國人哩 ! 」
「伊以前是百樂公司的人 , 這家公司倒人家不少錢哪 ! 」
「伊妹妹是百樂公司老闆娘﹒」
「哼 ! 這種人怎麼可以出來選市長 , 笑死人囉 ! 」
所有這些議論 , 很快的變成了對手攻擊他的宣傳文字 , 散發給風港市民 , 原來以烏溪河
為界 , 劃分為河南河北兩派的候選人 , 共有三位 , 人們傳說會山河只是出來湊熱鬧競選的 ,
對於黨內及黨外兩派主力候選人 , 卻造成了困擾。選戰難分難解之際 , 山河曾打算退出選局 ,
卻遭到老陳耀先的指責 ..「你現在頭已剃了一半 , 再怎麼樣 , 也得把頭剃好再下台 1. 否則你
不是給自己難看嗎 ? 」山河繼續奮戰 , 抓著麥克風 , 隨著宣傳車茫然地喊著 ..「拜託 1. 拜託 1.
親愛的父老兄弟姊妹 , 小弟會山河是風港人 , 要為風港服務 , 甘心為大家做牛做馬 ! 」當他
說到做牛做馬時 , 心裡偶爾會飄過素貞和巧巧的影子 , 於是又會湧起一股辛酸況味。
老陳耀先每天都要定時叫陳金文代打一通電話給山河 , 詢問當天的情況 , 並在選戰進入

白熱化之際 , 頻頻表示關切 , 為他打打氣。老陳耀先就站在電話擴音機旁邊聽著 , 有時就直
接跟山河聊起來。其實陳耀先也跟著戰況的激烈而緊張起來 , 由他一手策動河南派支持曾山
河競選 , 因為部份人信心動搖 , 而開始有了抱怨之聲 , 讓他大感不安。
有一天深夜 , 老陳耀先要陳金文打過去的電話 , 來接聽的 , 是一個隱約熟悉又令他驚愕
的聲音﹒ .
「你找河仔 , 伊還沒回來睏哪 ! 我是伊老母 , 你是哪裡呀 ? 有話留給伊嗎 ? 」
畢竟有三十多年沒有接觸碰面 7, 片刻間 , 老陳耀先陷入千重萬疊的往事糾葛裡 o 陳金
文把話筒搗住 , 對他說 ..「爸 , 你想不想跟她說幾句 ? 」他搖搖頭 , 眉宇間泛起一絲愁苦酸
側 , 混合著尷尬不安。
「我是他朋友啦 ! 我姓陳 ! 」金文說 ..「我想問他」
也許是金文說姓陳 , 引起會順娘的懷疑 , 她尖著嗓門用台灣國語追問 ..「你是誰 ? 這麼
晚找他幹什麼 ? 」
「嗯 ──」金文看著爸爸的臉色 , 已經不對勁了 , 爸爸在揮手 , 小聲說 ..「別囉嘿 ! 一
聽她的聲音 , 我就發毛 , 她有神經質。」金文說了一句 ..「沒什麼啦 ! 我再打來就是 ! 」在
他即將放下聽筒之際 , 又聽到對方傳來嗎切不休的台灣話 , 他聽懂了其中一句台灣俗諺 --蕃
薯 , 看做芋仔 ( 看錯東西 )1. 」他就當做沒聽見 , 把聽筒放下。 

老陳耀先顯得有點恆怒 , 他的妻子在旁邊暗自好笑。夫妻倆四日相觸時 , 老陳耀先儘量
掩藏住內心的衝擊 , 他站起來 , 望向鐵版山下的點點燈光 , 思緒如風 , 心頭涼冷 , 往事在河
流裡漾起總鄉波紋 , 許多凌亂碎裂的影像 , 拼合、重疊又散開 , 化成了團團煙霧和陣陣浮沫。 

他反省過自己 , 他支持異姓兒子競選市長的重要理由是 ..愛的反擊。既然無法名正言順地奪
回自己失去的兒子 , 只好藉著支持他選舉 , 作為對會順娘和會世士口的一種報復。當年 , 會世
吉他們父女一鼻孔出氣 , 逼使他放棄、割捨一切 , 即使離婚後的探視 , 他也被曾世吉當眾辱
罵毆打 , 他無法忘掉那場失敗的戰役所加諸於他的恥辱傷痛 , 他總想贏回山河與錦繡的愛。
這些年來 , 他所以不願與順娘正面接觸 , 除了怕她無理取鬧以外 , 更擔心她精神支持不住 ,
而告崩潰。據山河說 , 多年來 , 她一直有嚴重的神經衰弱毛病 , 有幾次還不明不白的哭鬧 ,
而送去住院。
「耀先 , 你何不支持金文選呢 ? 不會有這麼多苦惱和麻煩 ! 」老陳耀先的太太滿腹不
悅 , 透過落地大鏡 , 斜眼瞟瞟 他。

 (待續,以下第八次PO 文)掃描之後,文字錯誤不少,待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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