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作家代圣人立言;科幻作家替天行道——
   为 ‘上 帝’ 捉刀 姜云生 ---写于中国科幻百年纪念之际

 

      写科幻小说,是为‘上帝’捉刀

> 首先,科幻小说的母题就是代‘上帝’说话的。主流文学作品的母题都是‘入世’的,爱也罢,恨也罢,其本质都是在代圣人立言——或宣扬忠孝节义,或鼓吹博爱平等自由,传播‘德’、‘赛’两先生的教旨——说的都是人间故事,舞台狭小。有一句话叫“太阳下面无新鲜事。”这话用来说主流文学作品的题材、内容、题旨,可谓一针见血。现在很多人疏远主流小说,其原因之一,乃在于人类的日常生活,莫不基于饮食男女,七情六欲。在此基础上发生的故事,毕竟有限——或者换一句话说,主流作家‘只食人间烟火’,唯知‘人情’而不问‘天理’,笔下唯见‘世态炎凉’、‘悲欢离合’之类的小故事,即便是勾勒社会特定历史时期的沧海桑田,其气势与规模也不能与科幻小说同日而语。对科幻作家而言,‘天理’的分量大大重于‘人情’: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物质(分子、原子……)、反物质、暗物质、暗能量,时间之过去、未来,等等,等等,无一不是他驰骋想象力的载体。当然,人和他生活于其中的社会也是科幻作家观察、解剖、描写的对象,但其角度与主流文学大相径庭。一个科幻作家既可以让自己置身地球——“仰观宇宙之大”,也可以跃入星空,自天外回眸人类居住的这个星球——“俯察品类之盛”。他既能穿越时空,回到遥远的往昔,置身混沌而发思古之幽情,他也有本领飞往数百年、数千年之后,与未来世界的旧雨新知把酒问青天——他像上帝一样,无处不在,无所不知……但他毕竟不是‘上帝’!他只是在为‘上帝’捉刀,替天行道:他为人间读者描摹天上地下、过去未来种种非同寻常的人物、风景、情理、逻辑,这些都是主流文学读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全新人物、风景、情理、逻辑;他把种种玄思用形象的手段向科幻迷娓娓道来,向人间传递造物主之奥秘:宇宙从何而来?归宿何在?‘我’是谁?太阳背后有着怎样的风景?人生的意义何在……。一个科幻作家只要能对宇宙人生作些巧妙生动的叙说,即便他给出的答案并不完美——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作出答案,只是提出问题诱导读者自己去思考,他为‘上帝’捉刀、替天行道的任务也该算完成了。世界科幻史上为数不多的那些绝唱——《最后的问题》(阿西莫夫)、《哨兵》(亚瑟。克拉克)、《上帝的九十亿个名字》(亚瑟。克拉克)……一直到《铜像城》(张系国)、《宇宙墓碑》(韩松),都是光提问、不回答,‘引而不发’的文章;但‘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就在捉刀人看似玄虚的描绘中,‘上帝’已经把宇宙的些许秘密向读者作了透露。而《2001太空奥德赛》(亚瑟。克拉克)、《基地系列》(阿西莫夫)、《星舰迷航记》等长篇科幻,更是具体而微地把宇宙面貌及发生于其中的事情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出来。这种超凡入圣的大景观给读者灵魂以巨大的震撼和启迪,而那些瑰丽奇异的故事给读者内心带来的愉悦之情,怎么说都不为夸张。

  > 再从警世、预言的角度来说,科幻小说家也是替天行道的捉刀人。一位美国科幻名家曾说过:未经实验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此话不无道理。科幻小说恰恰承担着以文学形式对社会发展作虚拟实验与模拟的任务。中外古典科幻作品中,许多预言都成了现实,这已无须赘言。现代科幻作品中那些对未来社会的探索——从科技发展的利弊及可能产生的结果到移民外太空的种种可能性;从基因重组、新物种之再造到对生命、人类最后归宿的探讨……都是对社会发展趋势的‘投石问路’,对人性导向下未来可能性的模拟实验。通过这样的预测,让人类尽可能少走或不走弯路,生活更趋合理。这类科幻作品可谓俯拾即是,从《弗莱肯思坦》(玛丽.雪莱)、《儿童消失的行星》(奥尔迪斯)、《华氏451度》(布蕾德伯里)到今天汗牛充栋的东西方警世、预言科幻作品,无一不是科幻作家良苦用心的结晶,目的只有一个:窥探人类命运之谜,以实验所得警示为鉴,避害趋利,建设美好人世,光明未来。 

> 替天行道、做‘上帝’的捉刀人谈何容易!除了作家的文字技巧、科学家的博识、哲人的睿智、政治家的远见而外;更重要的是,一个杰出的科幻作家要像他的‘主’一样,有一颗仁爱、博大的心胸。他高坐云端,俯视芸芸众生,心里怀着大慈悲,眼观如恒河沙数一般的大千世界,耳听百万亿年岁月的涛声,将‘上帝’要他说的娓娓道来。读者在他的叙述中,会听到一个仁慈的声音:“人啊,我爱你们!你们要爱自己!”

 这样的科幻大师,举世无几;中国现代科幻发展迄今已届百年,大师则暂付厥如。

  > 努力啊,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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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科幻小說 ‘天  意’ 三品                                               ──姜云生(上海)

 > 写科幻小说不容易,要写出好的科幻更不容易。原因之一是,科幻作家中,能自觉认识到自然、宇宙原本就是一种大象无形的‘绝对作品’,认识到其中蕴涵着诗意的人,为数不多。自然、宇宙这个‘绝对作品’虽然无法超越,其中精美绝伦的诗的境界却值得品尝、琢磨。如果我们能悟得个中真谛,那么像《上帝的九十亿个名字》、《最后的问题》等流传久远的超一流科幻绝品,也会在中国出现——毕竟我们的科幻历史也有百年之久了!

  > 自然、宇宙有自身的意境,也算不得什么新发现——否则哪来什么‘天籁’、‘巧夺天工’之类的说法 !李白也不会说什么“大块假我以文章”了!。本文标题中的‘天意’加了引号,指的就是宇宙、自然本身所蕴涵的意境。这个词虽非杜撰,但它不是我们常说的‘老天的意志’的意思。这里的‘天’,乃荀子《天论》中所谓“列星旋转,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的‘天’;而‘意’者,意境是也。笔者想和同好一起探讨的,也即如何通过形象、抽象和直观三个途径来品味‘天意’,为今后揭示蕴涵于‘天’——列星、日月、四时、阴阳中的诗意,并以自己生花妙笔将其点化为科幻佳作做个基本铺垫。

  先说形象一途。

  > 以形象手法表达自然、宇宙本身所蕴涵的意境,主流作家已经为我们开创了很好的先例。在他们的作品中,人(主体)与大自然(客体)之间的关系,大抵可以用‘互为表里、交向辉映、合二而一’这三句话来概括。且以诗歌为例:古往今来,最杰出的山水诗、田园诗无一不是将大自然中原本包含着的美的元素加以揭示,使之一经诵读,便产生情绪化效果的。“口彗彼小星,三五在东”(《诗经》)“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磊落星月高,苍茫云雾浮”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皆杜甫句)……这些句子中都以星星以及相应的自然客体(江、月、溪、风等等)点缀画面;如果拿掉星星及相应的江、月、溪、风等自然客体,所有这些妙不可言的意境,只剩下一连串莫名所以的动作(或模模糊糊的感觉),哪里还说得上美感两字!在这里,诗意本缘‘天’而生,主体与客体互为表里。以前的美学家看不到‘天意’存在,即便有人依稀感觉到了,也总是强调‘人的主观能动作用的结果’。这些美学家非但少了点浪漫情怀,且少了点灵气。他们还及不上两千多年前的无名诗人,用短短两句“看东方那参星和昴星呀,一闪一闪眨着眼睛!”肯定了‘天意’的生动美丽。另外,“我歌月徘徊,我舞星凌乱” (李白《月下独酌》)“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赵嘏《长安晚秋》)“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这些句子,‘天意’明显由‘我’(主体)及‘天’(客体)共同完成,交相辉映,两者缺一不可。但这类‘合成型’自然、宇宙意境,毕竟还有‘天’、人之别;更加出神入化的艺术品,是那些物我两忘、合二而一的神来之笔,如:“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独坐敬亭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贺新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陈之昂《登幽州台歌》)这类千古绝唱,谁还分得清‘天’与人的界线!对这类打破宇宙、人生的界线,使‘天人合一’的玄学变成美到绝至的‘天意’的绝妙好词,真个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主流作家这种表达‘天意’的形象手法,也值得科幻作家细加品味。

  > 以艺术手段形象地表达‘天意’而生美感,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以抽象手法揭示大自然本身所蕴涵的意境,无论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能否有审美效果呢 ?很多人认为自然科学追求的是‘真’,故数、理、化、生与‘美’并无渊源。近年来,这种刻板僵化的观念虽然有了松动,但科学能揭示的‘天意’,似乎依然只有科学家们才能领略。原因在于:只有科学里手才能洞察到他所从事的那个专业领域的奥秘。据说杨振宁读了陈省身的数学论文之后感到震撼、甚至颤栗——他在后者的论文中看到了数学与宇宙结构之和谐与完美;爱因斯坦那个著名的公式充分体现了他对宇宙、自然的赞美之情:“世界富于秩序与和谐,我们只能不完全地把握其逻辑的质朴性的美。”但爱因斯坦的话也只有惠勒这样的大师才会发生共鸣:“物理定律的美,就是它们所具有的那种质朴性……。这一切背后的最终数学机件是什么呢?它肯定是美的。”其它学科也无不如此。对我们这些门外汉来说,补救的办法,一是听信大师的话——笔者在读到杨振宁针对陈省身数学论文的那段话时,就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宇宙结构与数学同样和谐美妙’的结论。这样,不知其所以然,但知其然——这于科幻作家,也是一种弥补吧?二,近年来国外很多杰出的科普读物被译介过来,笔者见到的《第一推动丛书》(湖南科技出版社)和《科学大师佳作系列》(上海科技出版社)都是非常出色的科普读物。因为这些读物写得深入浅出,作者每以简洁的文字勾勒自然、宇宙的本质;拜其赐,我们可以绕过深奥的定律、法则、公式和计算过程,领略到一点自然、宇宙的风采。又因为很多作者本来就对自然、宇宙的和谐与完美深信不疑,他们传递给读者的信息自然也透露了‘天意’,让人确信“科学不是剥夺玫瑰的美,而是让你发现它还有另外的美”,实在难得!科学著作也罢,科普作品也罢,它们为科幻作家提供了另一条领略‘天意’的道路,切不可掉以轻心。

  > 领悟、品味‘天意’如今又有了新的途径——直观。凭借直观悟得‘天意’其实也早已有之。笔者小时候(十岁左右吧),有一次在旷野中面对夜空一天繁星,突然间放声大哭——而当时除了内心突如其来的感动,没有任何哭的理由。如今随着天文、宇宙、微观摄影的技术日趋发达,这种被感动、被震慑的机会大大增加了。一年前台湾科幻大家黄海先生通过电子邮件给我发来哈勃望远镜拍摄到的最新太空星图,那些距我们数十、上百光年的天体——恒星、星云、星系随着镜头的移动在我面前缓缓旋转,那形状、那色彩,以及形状与色彩后面的终极奥秘…..这一切让我顿时热血沸腾!我不敢一人独享,旋即将它转发给更多朋友。收到这珍贵的礼物,朋友们——从科幻作家到主流文学家——的反应都一样:被宇宙自身的壮美深深震撼!宏观世界的壮美在微观摄影中由精美所替代;微生物、细胞、DNA的双螺旋结构之细微精巧同样会让人看得透不过气来。自然、宇宙之完美,至此以无须赘言;但自然、宇宙何以如此完美,却不由得令人深思!  

  領悟‘天意’,除以上三种品尝办法,或许还有其它途径;但科幻作家想写出能流传久远的佳作,知‘天意’乃不可或缺;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h3>人啊!醒來!─小松左京名作《無盡長河的盡頭》賞析─
姜雲生(上海作家)授權刊載</h3>

 

 人啊,醒来!─小松左京成名作《无尽长河的尽头》赏析 ─姜云生(上海)
 一、
2007年八月,第63届世界科幻大会将在日本横滨召开。大会的两位贵宾,一是美国名作家戴维‧布林,另一位便是本书作者小松左京。提起小松左京,人们马上会联想起轰动一时的科幻杰作《日本沉没》以及由此改编的同名电影。确实,《日本沉没》无论是小说或电影,都堪称大家手笔,它的辉煌甚至将作者的成名作,另一部不世佳构《在无尽长河的尽头》遮掩得黯然失色。至于作者的其它作品,如《再见,火星》,《复活之日》,《虚廊》,《首都消失》等颇享盛名的作品,由于缺乏中文译介,我国读者了解自然就不多。

小松左京1931年生于大阪,毕业于京都大学意大利文学专业,以关于但丁的论文获文学士学位。毕业后做过记者、监工、街道工厂厂长,写过时事曲艺剧本,据说还当过画家等。1961年在一家科幻杂志举办的征文比赛中以《在大地上建立和平》获“努力奖”,在第二次科幻小说比赛中又以《茶泡饭的味道》折桂;从此凭其渊博的知识,日趋娴熟的小说结构技巧和对宇宙人生的深思,向读者奉献出一部又一部风格各异、题材广泛的科幻佳作。小松左京博闻疆志,天性颖悟又勤奋异常;写与某个科学领域相关题材的科幻小说之前,总要在该学科上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广博地收集资料,不到对相关知识了如指掌不肯轻易动笔。从1966年《在无尽长河的尽头》问世以来,小松左京一直是日本科幻领军人物,在日本科幻迷心中以及国际科幻界都享有崇高声誉。科幻小说曾经被一部分文学史家视为美国特有的文学品种;如今,即便将小松左京置身于全球科幻大家之列,这位日本人可能比西方同行头上的光环更其耀眼:名列日本科幻“三御家” (三大师)之一[另外两位是星新一和筒井康隆],甚至被冠以“日本科幻之王”头衔,1993年日本群马县业余天文爱好者发现的小行星以其名命名;而他的书销售量之大,很少有人能望其项背。照孔子的说法,人届七十,已‘从心所欲,不逾矩’;然而小松左京在2001年却仍以耄耋之年,创办了一份《小松左京杂志》,开始了新的探索;在许多国际国内的科幻、科普场合,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小松左京虽然著作等身,作品题材广泛,但他的作品有个一以贯之的母题,即对人类文明的好奇与关怀。人类何以能思考?人类与机器有何区别?人类的出路在哪里。。。作为一位科幻作家,小松左京以极其严格的科学态度,运用文学的手段,对这类问题做出自己不懈的探索。如果对其气象万千的宇宙故事作一番抽丝剥茧的抽象概括,我们将会看到一位面对宇宙人生,面对大千世界不断发问的沉思者;从其思想脉络中,既能看到古代思想家无法获得的现代科技思想结晶,也能看到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人类原始思辨的果实。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笔者认为,作为科幻小说,四十多年前问世的《在无尽长河的尽头》比后来轰动一时的《日本沉没》更具想象力,更大气,思想内涵更深刻。指出下面一个细节也许更有趣:《日本沉没》的构想其实早已在《在无尽长河的尽头》中初露端倪;而关于逆行宇宙(宇宙互为消长)、时间跳跃、人类逃离地球等,至今仍然是很新鲜的科幻话题---有的甚至还是令霍金那样杰出的天体物理学家绞尽脑汁却依然百思不解的科学命题。上海科普出版社将小松左京这部作品译介给中国科幻迷,应该说是很有眼光的。

这部小说篇幅不大(中文版不足150页),内涵却是关于在八百亿光年宇宙直径、十亿年时空中人类存在意义的探索。故事的开头,某大学理论物理研究所的野野村见到了史学教授番匠谷从古坟中发现的奇怪沙钟,沙子从细细的蜂腰处漏下,上下两处的积沙却丝毫没有变化。开头两章关于野野村以及那沙钟、古坟的神秘故事可以看作整部小说的序曲,它牵引出一系列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时空大戏:(1)无尽时间长流中一个“扑克骰子计划”,超级科学研究所通过识读遗物得到的结论-----来自未来的干扰,以及“扑克骰子计划”被迫中断(第三章);(2)21世纪太阳磁暴使地球濒于灭亡,逃向火星阴影面的人类与异星文明相遇的故事(第四至第八章);(3)布满宇宙空间的天罗地网中的‘分镜头’ 场景-----个体的追踪与逃逸,意识的分与合,宇宙无尽长河源头的最终奥秘(第九章);(4)神秘老人的苏醒,回应小说开头的情节(第十章、尾声)。其间各章节之人物关系、事件因果错综复杂,扑朔迷离;在阅读过程中,可能会遇到想象力和分辨力的挑战。如果接受挑战,那么,付出越多,收获也越大;读毕掩卷而思,会有“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的快乐。



日本人从十九世纪末开始受西方科技影响并以之为工具重新认识世界,但他们没有囫囵吞枣,‘全盘西化’;对世界的认识,日本人自有自己独特的认知内核。所以,出现在科幻作家笔下的宇宙世界,也不简单地复制阿尔迪斯(BRIAN。W。ALDISS)、迪克(PHILIP。K。DICK)、迪拉尼(SAMUEL。R。DELAN)、巴拉达(J。G。BALLARD)、小冯内库特(KURT。VONNEGUT)等西方作家的构想----尽管这些作家的作品在二战后被大量翻译成日文出版,日本第一代科幻作家无不受其熏陶。《在无尽长河的尽头》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面世时,就有著名日本科幻作家兼评论家石川乔司(TAKASHI ISHIKAWA)指出,小松左京这部作品中关于宇宙的描写,远远超越了西方硬科幻的宇宙模式,它有自己的独特的灵魂----东方哲学。此话可谓一语中的。小说中的情景、人物(包括‘幽灵’、‘全能者’)无不带有浓厚的东方/日本色彩。日本风光、历史遗迹、掌故,甚至佛教哲学----宇宙生成、轮回、‘他世观’(‘来世观’),等等----也都能在各个章节与读者邂逅。不过,科幻小说毕竟不是民俗故事,也不是传统神话。小松左京的追求,在于一个东方/日本知识分子对宇宙人生千古之谜的探索。我们不妨读读下面这些句子:

“那样的事情,即使问了也无济于事。。。为什么在无穷的星星中只规定某颗星星承载生命?为什么唯独有着生命体的种类才要发展被称为理性的东西?为什么有你、你必须在这里?谁能回答?”(P。52)

“所谓的虚无是什么?所谓的‘时间’是什么?什么处在时间长河的尽头?什么是宇宙的终结?还有,超越地面上爬行生物的末端的、在黑暗的内心里滋生,作为纯净而透明的薄膜可以扩大到与宇宙同等大小的意识,是什么?”(P。25)

“能量产生粒子,粒子产生原子,原子产生分子,分子产生聚合物,聚合物产生各样形式的原生质。原生质产生单细胞生物,从单细胞生物的群体中产生多细胞生物-----凝聚与扩散的相反倾向。多细胞生物的光化学反应专门出现在变得特殊的细胞里,产生神经系统。这种神经系统的层层重叠催生大脑,最终孕育‘意识’。

超意识是什么---难道是宇宙的神经?“(P。132)

“人类这个种----他的意识也会灭绝,然而达到的所谓状态却是能够想象的。”(P。39)

-----小说中这类气势磅礴的诗一般的句子,中国读者应该非常熟悉,它们不正是屈原《天问》的现代版麽!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比屈原稍晚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也认为,人生在世,如果对日月星辰,人的心灵,生命的意义这些问题毫不关注,人生也就没有什么价值。小松左京在《在无尽长河的尽头》中表现出来的探索精神,也正是对先贤精神的发扬光大吧;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小松左京对宇宙人生的认知,深深地打上了日本民族传统意识的烙印。



美国科普作家,《宇宙追求》季刊编辑弗里德。希伦(FRED HEEREN)曾经说过,他的工作使命就是为了“鼓励终日缠在琐碎的日常工作中的人们摆脱繁琐的小事,去考虑生命的重大问题。”遗憾的是,响应者似乎不多。如今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数十亿居民中,能像苏格拉底那样以坐而论道为乐,恪守“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未经审视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之训条的人,固属凤毛麟角;即便能在闲暇时对人生意义之类的问题稍作思考的,也不多见。一个可悲的现实是:人类这种经46亿年历练,从地球上五百亿种生物发展过来的唯一的高级智慧生物,如今凭着其越来越发达的才智和大无畏的创造精神,在物质世界的探索和物质财富的创造方面,取得的成就即便上帝-----如果他存在的话----也会为之叹服;但是,人类对自身精神世界的探索,以及精神财富的创造,都相形见绌,显得浅薄贫乏。更可悲的是,有史以来,芸芸众生中,如苏格拉底那样把精神追求看得比生命还要紧的,能有几人?绝大多数人或苦于生计,终日为五斗米折腰;或贪恋荣华富贵,一生狗苟蝇营;要不就是醉生梦死,形同行尸走肉。。。若是向这些人叙说宇宙生命之类,他们会感到莫名其妙,甚至嘲笑你迂腐,书呆子气。对他们来说,活着就是一日三餐,声色犬马;他们的生活,遵奉“唯‘物欲’主义”,一生卑微乃至猥琐。什么博大的胸怀、宽阔的视野、高尚的人格、丰富的精神世界。。。。。统统与之无缘。这种人若身居高位,手操大权,由于心胸狭窄,难免鼠目寸光,颟顸无能;其贪渎腐败,也属情理中事;地球上这种人多了,担心他们会涂炭全球生灵也未必是杞人忧天-----人类之间的互相杀伐,对自然资源的疯狂开采与浪费,对环境的破坏与污染。。。说到底都是这些卑微猥琐的“食肉者”造成的啊!我们厕身其间的这颗小小行星,其未来命运未可乐观。一个民族、一个朝代的祸福,每每有历史可为前车之鉴。可是,对整个地球,对全人类的未来,实在没有“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这样的预警的。著名的美国科幻大家冈恩(JAMES。GANN)称科幻小说乃人类社会之实验室,确实是很生动中肯的比喻。我们不能强求科幻作家为人类列出走出困境的具体办法来,但科幻作家对宇宙人生、人类未来等问题的思索,对于那些浑浑噩噩的人至少是种棒喝-----

“人啊,醒来!”
笔者早年攻读历史学,眼睛里看的是过去;后来被科幻吸引,心里想的是未来。藉科幻小说对宇宙人生大问题作些窥探-----恶补自然科学知识之后面壁玄思,其中快乐,难与外人言说!以人生意义这个话题为例,十多年前,在找不到理想答案的情况下,我曾经主张“探索人生意义本身就是人生的意义。”后来不断与国内外同好交流心得,忽然悟得人类存在及其生命的意义,完全可以从更高层面来认识:人类与宇宙本来就是统一体的两个组成部分。没有宇宙,人类无以生成;没有人类,宇宙存在便成了无意义的命题。换言之:人是宇宙存在的自证!

读小松左京的这部《在无尽长河的尽头》,窃喜‘吾道不孤’。深夜释卷,临窗而立,看着天边几颗小星,想:在无边无垠的宇宙中,有幸在“浮在真空中的一个球体”(小松左京语)上,成为万物之灵的一员,理应无怨无悔、锲而不舍地为寻求生命之真谛而上下求索;“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才不辜负此生啊!

2007年元月14日于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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