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人與地球人的悲歡離合)鼠城記        〈黃海〉
楔 子
 
在火星都市的一幢豪華住宅裏。 
二百五十五歲的青年作家千古絕,坐在中文自動寫作機器前面,開始進行口述寫作,牆上巨大的螢光幕顯現了一排一排的文字:

雖然事情過去已經兩個世紀了,我寫下它,並不是要在我的科幻小說寫作生涯中增加一項新紀錄,而是為了完整回顧一頁史事,包括地球上一座叫大銀山的城市的興衰、火星人與地球人的悲歡離合,並且記敍在那可怖的垃圾和核子廢料世紀,地球環境在烏煙瘴氣中是怎樣度過的。 
必須先從火星都市發現鼠類的蹤跡說起。那種尖頭、尖嘴、長尾的傢伙,躲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幹著偷偷摸摸的勾當,最可恨的是,他們為了解決自己不斷生長的牙齒的苦惱,常常咬壞器械和線路,給人類造成很大的不便。

於是,我就想,火星上如果有一對掃蕩群鼠的貓來主持正義,該是多麼好的事。不幸的是,那種會捕鼠的貓,在地球上差不多和別的動物一樣,早已絕跡,難得一見。剩下的是機器貓||那種不會吃喝拉撒的人造寵物,還有軟綿綿嬌滴滴只會怕老鼠的真貓,也都被當作人類的貴賓寵愛著。

中國人常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就這樣,我差遣了我的兒子方義平前往地球觀光遊樂實習,並且希望捕捉到一對會捕鼠的貓兒回來……

第一章 滔天巨變

幽遠殿的和尚們在一片和祥的禱頌聲中,個個閉目定氣,以無限沉穩悲憫的情懷,吟唱出經文。在這四面八方都是封閉而自成體系的世界裏,他們的心靈卻是自由而逍遙,甚至無遠弗屆。

淡淡的煙霧,從電子香爐裏的每一根煙柱冒出來,擴散出去。淩空大師望望桌腳邊的氣體調節指示表,觀察一下氧氮等的成分比率,伸手調撥了刻度盤,立刻,香爐裏冒出的煙霧減少了許多,幾乎到了肉眼所無法察量的程度,讓淩空大師不禁有幾分掃興。在記憶中的較早年月,香爐與香都是真真實實的,不像現在徒具外形,而實質上卻是空氣調節器。他的鼻子聞到一點點人造的薄荷香味,幻想著自己的身體飄蕩飛揚在植滿綠色草木的原野,有蒼鬱的水氣從土裏冉冉升起,雲繚煙繞,水光山色,似幻似真。

匡||

機器人敲響了吊在牆邊的那口鐘,音波震盪迴旋著。

淩空大師收住了他飄逸的心魂,卻用一股超遙遠的視覺力,掃描了外面的世界,那是不屬於地底城的地表繁華的千屋萬戶,聳立雲端的無數高樓大廈,遠遠近近在蒼黯朦朧裏成為昏沉的怪獸……。天空中殷紅的太陽底下,突然出現另一顆巨亮的太陽,閃光亮得可怕!

「啊!」淩空大師不自覺地叫了起來。

誦經之聲隨之停止。

「師父!」圓天和尚在身邊輕聲喊著。

淩空大師不言不語。歎了氣,搖搖頭。

地面開始震動,吊在空中的電子香爐不停地搖擺著。眾和尚驚懼地抬眼四望,卻看見淩空大師木然不動,仍然緊閉雙目,嘴裏吟哦有聲。於是眾人也跟著鎮靜下來,管不了地面的輕搖或劇動,繼續誦經。

淩空大師的眼前映現了一顆巨大的火球,越脹越大,以滔天之勢,騰騰掀起地面震碎的萬物,蕈狀雲柱升入高空,回降下來,形成一股股暴烈的火風,高樓巨廈在頃刻之間被吞噬、卷碎,成為焦爛的一片瓦礫。天空中蒸騰著片片黑黑的濃雲濃煙,遮蔽了太陽,在還沒有到日落時分,大地卻已進入黑夜,只有地平線的火光燭照了沒有星星的天空。到處都是屍體、垃圾煙臭、鱗鱗萬片的瓦礫,空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塵灰,在更遠的地方,人們戴著防毒面具像古式的機器人般,面目可憎地成群遊走著,他們疲乏的雙腳踩踏過地面上羅列的許多面目模糊的人屍、獸屍,悽楚哀沉的呻吟與喊叫,彌漫在浩劫的大地。

異象在淩空大師的眼前逐漸逍退遠淡,他已不忍再觀察那令他摧心折骨的恐怖場景,他抬起下垂的雙睫,注視著眼前那尊金身菩薩。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沉重起來,只有在他察看了人間的疾苦與不幸之時,才越發體會出這身臭皮囊在世上確實也是夠累贅的。黑暗,好黑暗,他忘不了目睹外界的情況所留存於腦海中的幻象,極力使那些畫面變得模糊朦朧,而隱入濃濃的霧靄。

地面仍在微微震動,已無先前一般搖盪得厲害,當誦經之聲暫告一段落。在他身後的圓天和尚湊過來,輕聲問他:

「師父,您看見了什麼?」

「不祥之事,不祥之物。」淩空大師瞇著眼,視線停留在金身菩薩慈悲的容顏上,電子紅燭高高地照著菩薩的臉,顯出他的圓潤豐腴,柔和與親切,淩空大師卻幻見了染滿鮮血的世界,他無以名之。

「煙霧,我看到了煙霧!」圓空和尚說。

「不錯,煙霧,當火柱沖天之後,到處都是令人窒息的煙霧。」淩空大師指著牆上的一幅山水畫:「那絕不會是中國風景畫上面的雲煙繚繞的景象。」

「是的,師父,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世間遷流不息,無有恆常呀!」

「是的,師父。」

地底城的主控制室裏,所有的儀器都暫時失去了效用。電視牆上的每一個影像幕都是閃動的橫紋雜波,所有的人在經歷過一陣地動牆搖之後,像從風吹雨打裏蘇醒過來。

「我的天!」方義平叫嚷著,從混亂中抓住了一個機器人的手臂,爬起來。

「出了什麼亂子?」機器人喃喃地說。

方義平的背後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拍了一下。他回頭瞧見反汙組的組長高慶辰那張凝結著萬分驚慌的臉。

「他們真的幹起來了?」高慶辰說。

方義平一時還不瞭解組長話中的含義,他眨著眼愣著,在思考著組長的話。對他說來,長年生活在地底環境下,早已習以為常,所有外面世界的情況,都經由各種偵測器、監視系統等,隨時傳送進來。當然外面是隨時會發生大亂的,這個觀念從他有生以來便打進他腦海。

「組長,你說什麼,他們幹起來了?」方義平反問了一句,他身邊的一幅電子幕出現了基地上空周圍的大氣情況分析報告,看起來很糟糕。

「是的,總會有這樣的日子。」組長淡淡地說:「你快去幽遠殿,看看淩空大師吧!」

「幽遠殿,就在最底層?」方義平問:「叫我去找淩空大師有什麼用呢?」

「也許他看到了什麼,問他怎麼辦?」

方義平瞥瞥了電視牆上面重行恢復的畫面,那上面顯示出每一個不同區域的不同景觀,正如早先的科學家所預測的,一旦發生核子戰爭,黑暗的陰影將籠罩世界,核子爆炸所引起的煙灰和塵埃將遮擋住植物生存所需的陽光。畫面上是一片火與煙的殘破與淒涼,雖然此地是距離文明區較遠的所在,戰火不易波及,卻夠他心驚肉跳的。

搭上電梯趕到地底第八層,再轉搭管道車前往。方義平一路上看到人與機器人在忙忙碌碌的走動,彷佛剛才的一場地震對於他們並不構成威脅,只有他這個負責保護環境工作的成員,才會敏感地察覺到外面世界的變動,而心慌意亂起來。

通往幽遠殿的回廊有許多機器尼姑在低頭誦經。方義平好奇地托住其中一個尼姑的下巴,仔細端詳著那張清麗的臉,懷疑她是不是真的人。

「先生,請放規矩些。」女尼開口了,從她的合成口音裏可以聽得出她只是受造之物。

地板又有輕微的震動,方義平向女尼擺擺手,踏大步地走向幽遠殿。

淩空大師正坐在裝有反引力機器的蓮花座上,飄浮在空中,對著眾弟子講話,他的容顏一如他身後的金身菩薩,快樂,寧靜,滿足,慈悲,充滿了安詳,他說:

「要想徹底祛除苦,必須祛除苦的根本||渴望愛,也就是要斷愛,涅盤也叫做斷愛。對於涅盤是無法以任何人類語文表達的真理,你們只有自作皈依……」

淩空大師發現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口朝他注視,他停止了講話,目光游走在年輕人的身上,以柔婉親切的語調對他說:

「你想知道什麼吧?」

「是的,大師,您已經明白了我的來意?」

「一切的苦難都是人為的。」淩空大師的蓮花座稍稍向上空飄移了一段距離,頭快要頂到天花板了,他亮亮的前額儼然與他灼然的目光同時散放著光芒。他繼續說:「外面已經沒有亮光了,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人類最終的劫難終於來到。」

「淩空大師,請問您看見了什麼?我們必須請教您,因為我們的許多儀器壞了,我們的心神也彷徨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淩空大師的雙目閉下來,蓮花座在緩緩地旋轉著,似乎又在運用他的超感視力察看外面的世界。當他轉了一圈之後,眼皮微啟,面露淒傷,語音凝重地說:

「列國在互相攻打,大地在火裏焚燒,天空一片黑暗,空氣不適合呼吸,人和動物、植物不斷地在死亡。還好……我們生活在保護嚴密的地底城,我們是幸運的。」

「請問大師,我們應該採取什麼行動呢?」

「一切有為的事物都是無常的,一切有為的事物都是苦的。」淩空大師吟誦著經文,臉容浮漾著慣常的悲憫。

方義平無法瞭解大師所說的話的涵義。他伸手按動牆壁間的電視攝影機的開關,把鏡頭對準了淩空大師。

「可不可以向大眾講講話?」

淩空大師招招手,「你們看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麼,真想看個仔細嗎?」

牆壁間的電視幕上映現了另一個人,正是反汙組的組長高慶辰,正在注視著淩空大師。他說:

「我們與與外界失去了聯繫,還得麻煩您讓我們多瞭解一點外界的情況。」

「怎樣了解法呢?」

「很簡單,可不可以把你的腦袋接上幾個插頭探針之類的東西,我們想借著大師的異能看看外面到底情況有多嚴重,可不可以幫忙一下?」

淩空法師點了點頭,苦笑著:「你們若不真實地苦難的實相,是不知道回頭是岸的,我給你們幾分鐘的時間吧!」蓮花座慢慢的降落到地面的高度。

「義平!」電視幕裏傳出了高慶辰的聲音。

方義平轉過身來,面對著組長。

「那就開始人腦掃描轉播吧!你知道怎樣處理嗎?」

「知道的,組長。」

幾分鐘後,方義平從牆壁間的輸送帶取出一頂銀亮的帽子,那上面佈滿了電極,他在向淩空大師行禮致敬之後,將那頂帽子接裝在淩空大師的頭上。靠了這套裝備,淩空大師可以將腦中的各種超視幻象映現在電視幕上,使得一般人也看得到。

室內的空氣止息,眾人的呼吸幾乎聲聲可聞。

牆壁中央的一幅巨大的電視幕有了感應,朦朧的、烏黑的陰影裏,許多高樓大廈殘破的聳立著,煙火往外冒,再遠一些,地面全是瓦礫和腐屍,聽不見任何的哀號,只有風掃過時旋起沙塵的呼呼聲,彷佛鬼魂飄泊無依的傷泣。河流凝固成了血紅色,蜿蜒在傾圮的牆間或黃暗的沙石間。有深不見底的洞穴,從地面裂開,伸展,吞沒了建築物和叢叢的光禿禿的森林,以至於整座山脈。海洋在奔騰著,咆哮滔天的漿液潑向天空,翻白的死魚在一望無際的浪沫間飄浮、衝撞。在一些受創較不嚴重的地區,許多受害的人類以破碎的臉和被燒傷的身體,掙扎呻吟在避難所裏。無助地等待救援。天空中已經沒有光,也沒有日夜之分。人造衛星與太空船紛紛如流星般的墜下,然後,開始下雨了,滂滂沛沛的雨柱強勁地擊打下來,配合著如鞭的閃電,隆隆地摧殘大地,海水貪婪地漫上陸地、山丘,到處一片波濤洶湧,只有動物與人的屍體安然無恙,悠閒地在水面上蕩呀漂的。

淩空大師的眼睛睜開來,顯像幕上的映射也跟著化成了空白。他面露悲淒之情,環視眾人:

「你們都看到了吧!我不想再查看下去了,還有更悲慘的呢?」

「那是什麼呢?」方義平不禁反問。

「生者比死者更悲慘,那些受創者||不生不死的人等於是進入了地獄。」

「請問我們該怎麼辦?」另一個影像幕中高慶辰正在望著大師發問。

「任何形式的暴力,不論以什麼作藉口,都是與佛的教誡相違背的,現在,你們只有自求多福。所謂善業得善果,惡業得惡果,要你們自己去了悟了。」

淩空大師的蓮花座再度輕輕旋轉,背對著方義平,大師面向著金身菩薩低下頭,開始吟誦經文,眾和尚附和著,聲音是莊嚴肅穆的。方義平只好退出來。

主控制室的辦公室,聚集了來自地底城各單位的人員。方義平坐在反汙組組長高慶辰旁邊,他聽到有關整個情勢的分析報告,知道唯有暫時進入冬眠,才能使居住在地底城的人們保有安寧。

「戰爭是發生了,但是我們完全與外界失去了聯繫,不知道誰勝誰負,也不知道外面是否適合人們再去活動。」頭髮銀白的地底城總管劉白樂說:「我們地底城外面的所有儀器也大部分損毀不發生作用,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各部門的人員採取消極的政策減少活動,也就是暫時進入冬眠。有一部分人留守著,擔任守衛與必要的管理,如果經過一段時間,這些留守者認為外面的世界仍然不適合活動,也可以叫醒冬眠者,輪流擔任有關的工作,輪流進行冬眠。」

這是如同夢魘一樣的事情,在方義平沒有來得及思索它的來龍去脈之時,他只能像別人一般,進入地底城設置的冬眠箱睡個大覺。而就在他分配到他的冬眠箱,預備躺下去的時候,反汙組的組長高慶辰卻隨同機器人來找他。

「慢一點睡覺,我們要分配任務。」

「什麼事?」

「我們剛剛做成決定,等我們派出去的機器人救援隊回來以後,我們反汙組的人員就要出動到外面去查看情況,協助救援事宜。」

「那還有什麼話說?」方義平兩手一攤,指著牆上的山水幻景||那是三度空間的光學投射效果製作的畫面。「外面的世界不管怎樣總可以看看吧!」

「有你玩的!只要你願意去。」

「那樣要多久以後我才出得去。」

「你急著想出去嗎?」

「我已經一年沒出去過了!」

「等你冬眠醒來再出去吧!」高慶辰說。「到時候機器人會叫醒你的。」

方義平望著那個看起來沒有脾氣的機器人,它的胸前的能源指示燈顯示它的能源充足,正準備進行工作,而它強作的笑臉有一種使人啼笑皆非的感覺,像是十分忠厚老實的人類所能作的。

「那太好了,我們可以出去逛逛!」方義平拍拍機器人的肩膀。「到時候不要忘了叫醒我!」

高慶辰帶著他的機器人走了。

胸前標示著「反制環境污染」的黃色螢光板的機器人,從地底城的走道中徐徐走出來。每個機器人的手裏都拿著一把光能鎗,背包上是反重力飛行器,可以隨時使自己飄浮上空,到遠處去查看任何動態。地底城的圓頂罩子打開,他們便沖出去。

漫天的風沙暗霧,淒淒地飄流四散,遠離的光影蒼蒼茫茫的旋動著,整個天地都在搖盪,分不出地平線的所在。機器人升空了,那一個一個小小的黑點,沒入煙霧迷漫的空際,當他們回頭看時,在地底城上空的圓頂罩子,正發著朦朧的淡色光芒,彷佛一面巨大的光鏡在黑夜中散發輝亮。

地底城的圓頂罩子的開口處,又飛出一輛巨型的飛車,緊跟在機器人之後,沒入雲層裏。然後,圓頂罩子的閘門再度關起。

天地在浩瀚煙茫中,一片混沌模糊,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著,唱著悲肅而恐怖的歌。

第二章 冬 眠

二○九六年一月

一個具備著完整生態循環系統的地底城,它幾乎可以不必去理會地表環境的變遷。只因為當初建造它的時候,預期到地表終有一天會發生不堪想像的變化,所以就配備了救援用的機器人,希望能夠在必要的時候盡盡義務,拯救不幸的人們。此外,在鐵堡地底城裏,也擁有它自己的防制污染的人員,隨時進行必要的警戒,以保護內部的居民,維護內部的環境。

此刻,鐵堡裏除了少數值班的人員注視著儀器的變化指示,瞭解外界的空氣污染程度以外,所有具有生機的活人,都在靜靜的安眠。放射塵使大地遭受不可避免的摧殘,動植物死亡,新鮮空氣幾乎耗光,許多地區即使在夏天,溫度都在冰點以下,所有的報告使人心驚。

兩批救援用的機器人,分別從不同的地方傳回來搜索的結果,它們所攝取的畫面正好都印證了淩空大師腦中所感應的映射。在地底城的主控制室裏,高慶辰孤單地坐著,面對著牆上的螢幕和大堆的電腦顯像資料,他百無聊賴,只有與機器人「知你心」聊起天。

「你們人類為什麼要打仗呢?」機器人說:「好好的過活不是很好嗎?」

「你知道什麼叫打仗?」

「就是兩方的人互相殘殺啦!殺來殺去,倒楣的不知道是誰?」

「你說誰呢?」

「把地球的臉都搞髒了。」

「你怎麼也懂呢?」

「我是會學習的機器人,我懂,我看過人造衛星拍攝的地球照片,地球老早已經灰頭土臉了。」

高慶辰一陣乾笑,他的前額擠出了一堆皺紋,在滿室機器與儀錶的各種耀光中,他的形體與機器人並排而坐,顯得與機器人同樣的木訥呆滯。

他按動電腦鍵,開始閱讀有關的資料,那是他最感興趣的人情味短篇小品故事,是一位有名的科幻作家叫千古絕所寫的,文字透過螢光幕上顯現出來:

這是一個逃避的時代,所有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企圖從滿目瘡痍與烏煙瘴氣的地表逃離出去。有人在地底建築生態循環系統的城市,也有人在太空建造飛行的樂園,一切都只為了逃避地球將臨的災難。

曾經是大銀山都市中百層高樓的主人||張天勇,他現在也丟下了他大為貶值的產業,前往太空樂園去避難,留下他那堅決尋找愛情的女兒張恩惠。她就那樣頑固地廝守著她的城堡,因為她曾經許諾過,將她的心獻給一個叫義平的男人。

她等待著相約定的日子的來到,即使大地變色,星辰殞落,她仍期望著一個枯瘦的身影來到她的身邊,掀開她心的帷幕。

她每天都跌進遙遠的過去之日,重溫那時的柔情蜜意,飄雲牽霧的心境,引導她踏進一個真實的夢。……

高慶辰關掉了閱讀機,猛地跳了起來,自言自語:

「好傢伙,原來方義平還有一手。」

在高慶辰的心目中,方義平是個老老實實的人,只有在工作的必要時候才講話,他從來沒有想到這個自稱來自大銀山的流浪人,會是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可能這位思念他的女性,就托了作家寫作這篇東西,希望廣播周知,以便尋找他。有這種癡心女子,看來也真是難得。然後,他冥想思索著自己也有這樣的豔遇,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高組長,你在打瞌睡了!」機器人的聲音:「要不要我陪你聊聊天!」

「不要!」他有點惱火。

「你想談點什麼吧!」

「我剛剛在看電子書。」

「發現了什麼嗎?」

「方義平那傢伙……」他表白了心中的情結:「還會有人愛他,愛得要死,真不可相信。」

「你是說你很孤單,你也嚮往外面的生活,你自己覺得不如他?」

機器人知你心確實能夠體察人意,它能夠在人類失意的時候安慰人,也能夠在人類有自閉感的時候,開啟人類的心扉,這個咄咄逼人而又溫柔得體的機器人心理學家對於地底城的人盡了照顧的責任。此刻,高慶辰不知哪來的一股突發的傷感湧上心頭,而有些自持不住,他站起來,走向陳列著許多人口資料的模型室去。

機器人知你心見他不答腔,就緊跟著過去,在他的肩膀後面拍一拍。

「你想見見什麼人?跟什麼人談談話嗎?」

「沒有,我想看看人。」

高慶辰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一個真實的人物了,他在監視站工作值班當然感到寂寞難耐,他很想找一個真人來面對面的聊聊天。這種意念是剛才他看到那段似真似假的抒情文字所觸發的。他呆呆地站在牆壁的顯像幕前面,透過另一個窗子,他可以看到許多活生生的人體模型,有如真人一般,那是比機器人還像人的一種人類,男男女女正在裏面歌唱跳舞。這種模型機器,外表與真人維妙維肖,使用電腦控制,是一種最似人的機器人,有時候是用來做為實習醫生做人體解剖之用,有時則用作心理治療。

高慶辰觀賞了一下裏面的人物活動,再度回到他值班的房間,打開有關反汙組人員的資料頻道,逐一察閱每個人的履歷,當他看到方義平的照片時,不禁一怔。

長長的臉,尖尖的下巴,雙目炯炯有神,兩撇小鬍子瀟灑地掛在嘴唇上,整個臉龐與氣宇看來頗有幾分俊氣。要不是工程部的王主任收留了他,看他可憐,他也不會到這兒來當一個反汙人員。高慶辰對於方義平來自陌生的所在,卻能夠享受地底城的一切,感到是太幸運了。反汙人員即使在這兒是地位低下的,卻有了安全的保障,不會受到外界污染與氣候不調的影響,所有有錢的人集中起來建造這個地底城,總要雇用一些肯替他們賣命的人來工作。能夠住進裏面,已經算是天大的福祉。

螢幕上的資料顯示著:方義平是大銀山都市里的警局登記有案的竊盜疑犯,雖然沒有被抓到證據,但是他被一個老太太指控,被警局傳去問話,連問話的內容也真實地記載著。高慶辰按動了錄影檔案,很快地出現當時的情景:

「你偷了她的東西嗎?方義平,你不承認嗎?」

方義平搖搖頭,乾笑著。

「你偷了一罐好味香的肉醬,放進你的旅行袋裏,這位劉太太發現了,你還不承認嗎?」

「我只是在她身後撿到的。」

「你沒有看到我掉下去的嗎?」劉太太咆哮著瞪著兩個圓滾滾的眼球,像要凸出來的樣子。

「我確實沒有看到。」

「那你為什麼不問問前面走的人,也許是她掉下去的。」

方義平咽了一下口水。「如果不是她掉的,我又何必?」

「你明明走在我後面,對我有不良的企圖。」劉太太說著,她的闊嘴巴噴出了唾液。

「我只是無意中走在妳後面。」

「不管怎麼說,」警官指著方義平的鼻子。「你撿到了劉太太的罐頭,又往自己的旅行袋送,這是事實,你為什麼會這樣做呢?」

方義平又咽了一下口水:「因為我家裏養了一隻貓,需要餵食。」

「胡說!」劉太太做獅子吼。「這個時候,哪里來的貓呀狗的,你是億萬大財主的兒子嗎?養得起貓?全世界的貓總共加起來不會超過二十只?難道你也有一隻?」

方義平囁嚅著,額上冒著冷汗,那清瘦而俊秀的臉堆起了無言的尷尬,他從口袋裏取出他的良民卡,交給警官:

「把它送入你們的電腦,查查看我是什麼人便知道,不必嚕唆!」

警官照著方義平的話,將那張磁性卡片送入電腦檢測器的電眼裏,幾秒鐘後,歉然地向方義平頷首陪笑說:

「對不起,我們錯怪你了,你是大銀山的好公民。」

方義平眉頭的結舒展開來,鼻子往上一仰,故意不把那位七竅生煙的女士放在眼裏。然後,他以平靜的語調說:

「我喜歡好味香肉醬,就算貓兒不吃,我也可以吃!」

「呸!去你的!」劉太太尖著嘴巴噓他一口氣。

放影結束了。高慶辰從前看過一遍,沒有注意到此中的奇怪之處,現在看起來有幾分不解,為什麼那位警官那樣信賴方義平的話和他的證件?再說,方義平確實家裏養了一隻貓嗎?他的吹牛的話,警官竟然沒有再加追究,那位劉太太也拿他沒辦法,這個方義平只是個小癟三,警官還對他那麼客氣幹什麼。

高慶辰繼續查閱有關方義平的資料,對方義平越來越好奇。他當初擔任反汙組的組長只是臨時受命,對於每一個成員認識不多,當他瞭解到有關方義平的過去,不免有幾分的嫉妒。

「竟然會有女孩子想念他!真是怪事!」他脫口而出。

「你說的是哪一個女孩子?」機器人知你心在他旁邊應答著。

「傻瓜,你不是看到我在閱讀電子書嗎?」

「我看到你有點不可理喻,有點失態!」

高慶辰站起來,重重地拍打一下知你心的面頰。

「你胡扯什麼?」他的手掌感到痛。

「對啦!就是要你發洩你的脾氣啦!」知你心一點也不在意,反而陪著笑臉說:「心裏有不對勁的事就講出來,就會好過些,知你心機器人就是你最溫柔的好伴侶,永遠不發脾氣,永遠伺候你的脾氣。」

高慶辰有點想哭,他心中的沮喪像濃得化不開的霧,重重籠罩著他,他也是拚著命才擠進這座地底城來的。他過去是在搬運垃圾的機器人工廠擔任技術員,與那些機器人苦力共事過,成天就是聞著難聞的惡臭。他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有一次她看到他經過她家門口,卻對著他掩著鼻子,那幅情景是他忘不了的,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也實在那天工作忙,他就穿著工作服,自己久而不聞其臭,別人可不是這樣。對著知你心機器人,他訥訥地想吐露自己的心事,卻感到難以啟口。

「你受到什麼打擊或傷害吧?」

「是的。我有自卑感。」

「你見過那個叫張恩惠的少女嗎?」

高慶辰遲疑著,他陷入痛苦的回憶。當他在大銀山城市工作的時候,曾經開飛行車經過那幢卅層大樓,在那牆壁上投射著一幅太空旅遊廣告,那個長頭髮、瓜子臉、明眸皓齒的少女,聽說就是張恩惠,看起來像神仙一般美麗脫俗。

「你沒有見過嗎?」

「我看過她的畫像||投射在反光壁上的畫像,使人羡慕的一個少女。」

「你有點喜歡她囉?」

「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吧!」

「現在不必再去想她了。」知你心拍拍高慶辰的肩膀:「你是反汙組的主管,你在這個部門也是相當受尊重的人物,地底城裏面應有盡有,外面的世界早已成為無可救藥的世界,你又何必牽掛它呢?」

「是的,我不應該自找煩惱的。」經過知你心的勸慰之後,高慶辰似乎較能想得開,心頭壓抑的種種情結漸漸獲得釋放。

在地底城的觀察中心值班的高慶辰,再度檢查了派出去的機器人的報告,似乎大氣中全部充滿了不適宜人類呼吸的氣體,地表上死亡的人類和動植物不斷的增加。變成了傳說中所謂大浩劫的日子的來臨。這種景像使他自己慶倖能有機會躲到地底城保存了自己的生命,而且還以看好戲的心情注視著外面所可能發生的變化。

第一批回來的機器人已經進了閘門,它們是在使用完了攜帶的能量後折道回來。飛行座機裏存放著從各個不同的地點採取的泥土、石頭、空氣與遭受毀壞的物件或儀器碎片。機器人就在圓頂罩子的地面忙碌著進行搬運和檢視,把那些東西送進隔離的檢驗室去。

一部分未進行冬眠的人,穿著防護衣協同工作。最後,當他們發現外面的世界確實是十二萬分的絕望之後,也就放棄了努力,而採取閉關自守的政策。

鐵堡雖然是個可以完全不顧外界變化自成一體的地底社會,但由於恐懼外界污染的波及,並且為了減少地底能源的消耗,避免人心的不安,還是儘量採取了靜多於動的政策。

總管的臉色凝重,出現在反汙組組長高慶辰面前的螢幕,吸了一口薄荷做的無氣體的涼煙說:

「高組長,現在我們可以休息了!我們只有再等待,直到地表適合人類活動的時候,再派出人員去。」

「好的,你是說,我們可以冬眠了。」

「你可以叫你的部下中的一個人起來輪流值勤。電腦會負責許多主要的處置工作。總之,我們必須暫時躲避一下,等待地表恢復乾淨的空氣以後,那樣比較安全。」

「那當然,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

高慶辰舒了一口氣。他調整了幾個儀器的按鈕,然後輕飄飄的走進人工冬眠室。身後傳來機器人知你心的親切叮嚀:「好好兒睡覺!你就會忘記過去的不愉快的。」

的貓叫聲,他低頭一看。是一隻白色的波斯貓,原是他以前送給她的。

「怎麼樣!你想怎麼樣了?」面前的美麗女人催逼著問,臉上一派嚴肅和冷靜。「你真的以為我做過壞人,經常給你難堪嗎?」

「妳說……妳沒打過我耳光?」方義平滿頭霧水好像消散了一點,他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是妳的代理人打我耳光的?她……」他指著坐在桌上的人造尤物講不出話來。

「不錯,她是我的副本,有許多事情都是她代我出面料理的。」

「那麼,上次我看到的就是副本,就是她!」方義平臉上的困惑加深,眉頭的結打得緊緊的。他不想當個大傻蛋隨便讓人家耍。

「不錯,就是她!」

坐在桌上的尤物展露著迷人的笑靨,吐出芬芳的鼻息,讓方義平有點不能自持。男人畢竟是男人,在溫柔鄉迷魂陣裏要自拔談何容易。他望著那個雙腿交迭還隱隱露出誘人的腿部的受造的尤物,真要歎為觀止,真不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理智告訴他,上次朱久介還不是因為有了一個維妙維肖的合成機器人,所以就讓他給逃脫了。可見合成機器人的製作已經不是科幻小說中的故事。如果真要他選擇,而不考慮是否知道內涵,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那個吐露芳香的尤物。

「那麼……」經過一度沉吟之後,方義平囁嚅著說:「我能不能請你們送我一隻貓,一隻金黃色的貓。」

「你怎麼會知道有一隻貓在這邊呢?」那個人造尤物發問了。「我們把牠藏得好好的,不使牠到處亂跑,專門讓牠去捕捉老鼠!」

「而且我們又是用高價買來的,怎麼會送給你呢?」另外一個張恩惠接腔,以她發亮的眸子凝視著他。

冷汗從他的背脊流下來,他感到衣服裏面的濕癢。眼看這次的交涉就要徒勞無功。他捏了一個理由說:

「有人傳出去,說……這只貓是梅良新老闆遺失的那只,牠的身上有個印記,在牠的後面左腳上,有一圈烙印,不是嗎?」

於是,方義平被那個人造尤物帶到臥室裏面去。她從牆壁間打開一個門,放出一隻金黃色的貓,在人造燈光下牠全身閃著光,瞇著瞳仁注視著來訪的客人。

張恩惠設法抱起牠,親親牠,檢查牠的左後腳。

「果然不錯!有印記!」

「當初是向誰買的?」他問。

「一個撿破爛的人!叫做高慶辰!」

「高慶辰?嗯,這個名字好熟。」

「你認識他嗎?」

「想想看。」方義平猛力抓著頭髮思索著。「有人,那人不是從安樂窩地底城裏出來的嗎?他是反汙組的組長,怎麼會去撿破爛呢?」

「他是被趕出來的,安樂窩已經不行了,裏面的維生系統不能應付那麼多的人口。」

「妳怎麼知道?」

「這是最新的消息。」

「那麼,安樂窩情況不妙了。」他馬上想到劉小青的女兒小萍,那個面色桃紅,有著兩個可愛小酒窩的女孩。

「對的,安樂窩正在設法把居住環境改善,在設法減少人口,所以放出了一些人渣,一些不需要收容的人。」

聽著這個美麗的人造尤物的話,他不免感到寒心,世事多變,人情冷暖,如今他所想要的一隻貓就在眼前,這只貓就是從梅良新那兒逃出來的,他偷竊不成,卻陰錯陽差,輾轉到了這裏。他是看過他吃老鼠的那副凶像,確信牠有捕殺老鼠的技能,因而當他彎下身子要抱起牠時,竟然興奮得有點顫抖。

「牠叫什麼名字呀!」

「惡煞。」

那只叫「惡煞」的貓抬起頭來,以尖利的眼光瞄著兩人,方義平張開出去的雙手又不禁畏縮地收回來。他笑著:

「那麼另外有只母貓,應該叫凶神啦!」

「在什麼地方呀!」

方義平含笑不語。

「你知道我們很想配一對嗎!」她說著話時,一手按住他的手臂,眼眶裏漾著水光。

他讀出了這個受造之物心中的含意,情欲的火焰也會在她身上燎燒起來嗎?他實在有點不解,墮落的地球人類可以使得肉體轉化為另一個相似的副本,用來從事主使人所欲完成的事,未免走火入魔。機器人最後的命運竟是代替人類?也許真可以代替人類的不善、自私、貪婪,與發洩不完的性欲,那麼原來的自我就可以超脫凡俗而成聖嗎?那朱久介,在指使施也德幹下驚天動地的焚燒廠房之後,他就靠著合成機器人脫身了,維妙維肖的副本背負了正本的罪惡卻洗不掉留在人心的痛傷。方義平在迷惘中沉思著,他的手臂感受到了一陣麻木的電擊,鼻子裏又聞到那股久久未曾聞到的花草的芬芳,那的確是夠醉人與迷人的。在短短幾個微秒裏,他以他的理性抗拒著那股使他暈眩目迷的衝擊,他幾乎看見自己從高崖之上墜落進萬丈深淵,感受到裂骨粉身的劇痛,於是,他在震駭中驚醒過來。

「是的,阿惠!」他叫著她的小名。就像小時候在火星的園地裏玩泥巴時一樣。「我很想配一對貓,我要帶一對貓回火星去!火星需要一對會捕鼠的貓。」

「那是不可能的,地球也更需要牠。」

「那麼,」他想到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我想法子把另外一隻母貓找到,送他們做堆,也許我可以帶著小貓回去火星養大,那樣也可以完成我的任務。」

「這樣也是個辦法!」牆壁間的影像幕突然亮了,有聲音從擴聲器傳出來。

「妳!」方義平抬起頭,看見另一個張恩惠以她雍容華貴的姿態對著他。「妳真的同意這麼做!」

影像幕上的人影點點頭。「你何不躺著休息一會兒?讓我的代理人與你在一起,你不願意嗎?」

他搖頭苦笑。

「算你聰明!逃過了一劫。」

「這話怎麼說?」

「否則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妳是說,她……」方義平指著那個人造尤物,狐疑的瞅著她。「她對付男人很有本事?」

「不錯,你要不要看看高慶辰的情形?」

「高慶辰?他來找過你!」

「不錯,他是個癡漢,你可以看看他的下場。」

「牆壁間另一個空白的影像幕上出現了高慶辰赤身裸體正在與張恩惠瘋狂做愛的情景。天曉得,那個女人是機器合成人,高慶辰卻有眼無珠,色迷心竅,把他的精力做超過限度的消耗。最後他癱瘓了似的,被抬出去,用車送去垃圾堆旁邊。

「他送給我一隻貓,我把牠取名叫惡煞,很好的名字,惡煞可以對付所有房間內的老鼠,如果你幫我找到一隻凶神來配對,那是再好不過的,我可以發一筆財,將這種『老鼠的兇神惡煞』當做珍貴的動物來出售,以便使得每一戶人家不再受老鼠的騷擾。」

聽她講得頭頭是道,完全是生意經,他的腦袋裏真不瞭解地球的風俗民情會把人薰陶得完全以個人利害為重,而不考慮到整體。當他在火星上,受過嚴格的教誡,所有人的行為都要受到環境的制約,人是與環境息息相關的,地球只有一個,已經生了大病,火星不能步其後塵,那麼他應該要怎樣做呢?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種面臨絕種的動物廣為繁殖起來。在這個豔色假人之前,方義平不禁有些膽寒。當牆壁間的放影結束後,腦中依然盤旋著高慶辰那張灰土慘白的臉,如枯枝敗葉般凋敝萎縮,這就是好色的男人的下場吧!

「我同意妳的意見。」方義平對著影像上的張恩惠說:「我會儘量去找的,不過,找到了,我可要把種帶回去,這點妳同意吧!」

「同意!」影像上的張恩惠微笑著。

(…中略…)

公元二三○○年

「如果有人以為我所說的故事是虛構的,那麼,他可以查閱歷史,並且在空中觀看那顆以垃圾及核廢料壓縮而成的星球,人們叫它做『美麗星』,是一顆充滿了詩意的星球,在那上面,有著電腦和機器人在管理著,以便保持太空中的一點綠意。

「地球曾經生過一場大病,是被火星人所醫治好的。為了確保地球上不再發生類似二十一世紀的慘重災難,今日的地球已成為一個特別保護區,是所有散播在天體中的數百億人口的遊樂園地,上面的海洋、天空、大地、森林和空氣,品質都是合乎標準的。」

「地球人類的子子孫孫已經散佈于銀河系,潛藏在所有人類心靈深處的印象,是永不磨滅的,地球曾經是人類邁向太空開發的搖籃,它孕育過偉大的文明,且在日益茁長壯大,縱使有過一度的衰微,也只是歷史的過渡現象。」

「大銀山是地球上的一個都市,在本故事中,它等於是一座紀念碑。」

火星作家千古絕,是個二百五十五歲的青年,他對著寫作機器口述他的故事,窗外,陽光照進來,把他紅潤的臉抹了一層光澤。他繼續說下去:

「不錯,方義平是我的兒子,他說,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小說中的人物,他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行事為人,愛他所愛,恨他所恨,享有完全絕對的自由,不聽任何擺佈。其實,這個故事是絕對真實不假的,我只是在事後多年根據資料的搜集寫下了它,使它流傳下來,告訴人們地球上一度遭遇可怕的危機,也記錄了一段悲歡離合的傳奇事蹟。」 

相關介紹,「台灣科幻文學」的討論→http://tb.chinatimes.com/forum8.asp?ArticleID=100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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