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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海.
  打開地球傳真報的電視頻道,牆壁上巨大的電讀幕很快的出現了一排字:
 
  收視率直線上升的『大蓋傑』文章,五分鐘內從火星傳到。
  請各位『大蓋迷』準備收視。
 
  提起大蓋傑的文章,真正是可敬又可怕,每天千言萬語連續不斷,如江河浩蕩,稀哩嘩啦滾滾而來,沛然莫之能禦,文情並茂,人們為了閱讀他的文章,必須戴上速讀器才能跟得上,否則錄影下來也要花很多時間重播重讀,很不經濟。

  大蓋傑的文章就是那股調調兒,它能夠在這個新時代使用中國古樸典雅的方塊字,吸引住星際間億億萬萬的讀者,確實有他所以成為超級文豪的原因。
 
  地球傳真報文藝板的主審米樂福,咬著大煙斗注視著電腦傳視系統上的字數顯示器,喃喃自語著:
  『乖乖,這個傢伙我真受不了,每天那麼多東西傳到這裏來,我看都來不及看,要不是有電腦幫忙,我可要吃癟了。』
  副理林麗平滿頭大汗衝進來,兩條辮子飛抖著,一如她驚疑緊扭的眉毛,櫻唇開啟,直嚷著:
  『壞了壞了,外面一大堆人在抗議!』
  『抗議?』米樂福順著她手指方向探首望窗外望去,只見大樓下聚滿了如蟻的人,用他們頭頂上的黃色版子排成了文字:『我們要看大蓋傑的真面目,知道有關大蓋傑的一切。』
  從摩天大樓上面看,那些字格外耀眼。
  『老問題!老問題!』米樂福說:『我只知道他較大蓋傑,其他甚麼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這麼死心眼,未免太不像話。』
  米樂福按動一組鍵盤,立時摩天大樓牆外的顯示幕上出現了一排中國字:『我們盡量聯絡設法採訪到大蓋傑,以滿足各位的好奇心。』
  在編務會議上,米樂福報告了有關情形:
  『大蓋傑的文章使我們的電視頻道收視率列入全球第一位,但是我卻沒有辦法與他本人接觸,對他本人一無所知。他是合法投稿,我是認搞不認人,電腦也幫了我的忙,認定它是超級作家的傑作,完全是創作,不是翻譯,不是抄襲……』

  『慢著!』總編審打岔說:『會不會是他翻譯了外星人傳送過來的文章?用電腦翻譯的?』
  『你在寫科幻小說嗎?』米樂福幽了總編審一默。『我們還沒有抓到過一個外星人,再說那些文章全是中國式的,用的又是中國字,用傳真機傳過來,又快又好,簡直把中國字的運用發揮到登峰造極之境,實在是迷死人。』
  『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考慮暫時停止撥放他的作品,直到我們駐火星的特派員訪問到大蓋傑本人為止?』
  『那樣我們可能會造成很大的損失,收視率會很快下降!』
  『這是在預料中的,可是我們目前所受到的讀者壓力實在太大,他們想看看大蓋傑的真面目,我們沒有辦法滿足他們,何妨就跟他聯絡看看,他再這樣子下去,我們受不了,讀者也要爆了。』
  忍耐總是有限度的,編務會議決定試探性的徵詢大蓋傑的意見,有點向他攤牌的意思。
  拍往火星的傳真電訊這樣寫著:
  『大蓋傑先生:您是有史以來的星際大文豪,本社基於認稿不認人的原則,不斷的播放您的小說、散文,還有雜文、評論與詩,現在我們要請駐火星的特派員到府上拜訪,讓讀者見識見識您的尊榮丰采。千萬拜託,千萬拜託!』
  特派員按照地址找到了大蓋傑的住所,卻被一個機器人所擋來,特派員說明了來意,機器人到裏面通報過後交給特派員一張條子:
  『無可奉告。』
  於是特派員再遞上一張條子:
  『如果您再拒絕接見的話,本社打算暫時停止接受您的作品,我們所要求的不過是請您寫一篇自我介紹的東西,還有,就是出來亮亮相,讓人們認識您。這是您的榮譽,本社打算頒給您一座太陽獎。』
  機器人看了條子,對他說:
  『沒有用的,我們主人已經吩咐過,您們不登的話,火星報要登,更何況現在已經有好幾家電讀報在爭取,說不定明天起各報全部登出,你們的播放量太少了,消化不良,我們的主人說:最近稿費課稅太重,只有拚命生產,要不是你們地球傳真報的稿費一字一百元,主人大概不會投稿給你們。』

  『那麼你們的主人是堅持不肯見面談談囉?』
  『他太忙了!對不起,他正在寫作。』機器人打發他出去。
 
  特派員碰了一鼻子灰,消息傳到總社,米樂福真的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這位大蓋傑,在這個講究效率,以電傳文訊系統隨時報導最新消息,並撥放文學作品的時代,確實是個超級天才,但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他的產量這樣驚人,又快又好,吸引了星際間無數的讀者,對於主審來說,大蓋傑也已造成了欲罷不能的趨勢。

  但是這樣一天過一天,來自讀者的吶喊聲越來越大,讀者們無法滿足於只在『電讀幕』上看到他的作品,他們想要了解有管作者更多的事,還有他那異於常人神乎其技的中文寫作能力,到底是怎樣產生的。
  這一陣子,由於大蓋傑的文章震動世界,也使得中文更加普及,人們對中國語文產生了熱潮,以中文傳訊的『地球傳真報』也更受人們的重視。
  終於,在大蓋傑的作品囊括了地球上的所有文學獎之後,地球上的作家不禁『揭竿而起』。
  『到底大蓋傑是不是真有其人,還是捏造出來的?』地球上的百位大作家開會,發出了義正詞嚴的責問。『再這樣子下去,我們作家的飯碗全部要給砸了。』
  百位巨頭作家聯合簽暑了一項聲明,大意是說:自從火星投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署名大蓋傑的文章之後,所有地球上的作家一時都要吃癟,嚴重影響了地球作家的生計,設法保護地球本土作家,並且對於地球作家的稿費收入給予全額免稅,外星球作家加重課稅。
  那天米樂福接到一件緊急的『電信』,他從傳真機取出信件,那上面寫著:
 
  『親愛的主審先生:為了我們地球本地作家的生存,我們鄭重建議,恢復從前的方式,不能完全以「認稿不認人」的方式做為稿件取捨標準,就像大蓋傑的作品封殺了多少地球作家,如果有一天證實大蓋傑的作品只是一架超級機器產生出來,那麼,這對於我們這些血肉之軀的人類,是多麼不公平,我們人類智慧將降為次等、低等、愚笨之輩而萬劫不復……』
 
  米樂福還沒有看完信已經滿頭大汗,他忘了自己的煙斗裏菸葉已經吸完,卻還一個勁兒的猛抽著。
  米樂福將這封信輸入電腦,並且詢問電腦可能情況。
  『大蓋傑的文章有可能是一架機器產生的嗎?』
  『機器?我也是機器,我就寫不出這麼好的文章!』
  『你有什麼根據說這樣的話?』
  『原因很簡單,我是最進步的百萬型電腦機器,當然可以確定。想想看,所有火星的人口、物質、工業開發情況全在我的記憶庫之內,我當然知道火星的電腦會不會寫文章!』
  『那麼你是說火星的大蓋傑是人囉!』
  『他可能得到機器的幫助。』
  米樂福更加謹慎去處理火星的來稿。在他的夢想中有一天會有一個全然偉大的作家,使用文字處理機之類的東西結合思想整理器,完成數量奇大的創作,除非火星上那個叫大蓋傑的人確實是找到了實現這種構想的方法,要不然以一個凡人的精力是不可能有這樣驚人的成就的。
  到這時候,米樂福開始有點心虛,他認為應該趕快把大蓋傑的真相找出來,也許正如百位巨頭作家寫來的信所講的:認稿不認人不一定對。現在既要認稿也要認人,一個受人尊敬的作家寫出來的作品,應該更具有影響力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只是大勢所趨,米樂福也佩服大蓋傑,更何況認稿不認人是主審應有的態度,卻因為大蓋傑的身分問題造成了困擾。
  在他進一步檢視電腦的分析報告之後,他有點失去自信了。他得到一個矛盾的結論:
  是人寫的,不可能這樣快!
  是機器寫的,不可能這樣好!
  那麼大蓋傑到底是人還是機器,或只是一個精靈鬼怪?
  米樂福把自己的感觸寫下來,當他回到家裏時,看到電視牆上面映出了他的手跡,正是他所寫的打油詩。
  『怎麼回事?』他有點困惑。
  米樂福頹然躺在床上,他想起剛才在列車上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在對他展露笑靨……
  『你是米先生吧!』女孩綠波似的眼睛直瞪著他。
  『是的,啊,怎麼樣?』米樂福本來要打瞌睡,這一下子突然精神大振,五對於女孩的美眸感到昏眩。
  『我是大蓋傑的忠實讀者,我喜歡大蓋傑的文章。』女孩說:『我把他的文章都影印了下來。』
  『妳是說,妳把大蓋傑的文章都保存下來,當場從電讀幕上拷貝了下來?』
  『那還用說,我的朋友他們也這樣做,他們喜歡大蓋傑的詩篇和散文,我對於他的小說也滿喜歡的。』
  『那當然,大蓋傑有他所以成功的原因。』
  『你能不能告訴我大蓋傑的模樣兒,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是男是女?』
  『這是個熱門的話題。唉──』米樂福嘆了口氣,伸手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
  女孩拿過紙條,唸著:『是人寫的,不可能這樣快;是機器寫的……』
  女孩抬起頭來,對著米樂福笑,潔白的玉齒有如編貝,紅唇卻是那樣可人。她說:
  『這是個大謎題,你能不能跟我說個清楚?』
  『我們也正在傷腦筋!』
  『我不相信!』
  『這是沒有辦法的,因為我們報社打出了認稿不認人的口號,我們為了做到公平合理,就必須常到這個苦頭,目前來自各方的壓力太大了,大家一直要弄清楚大蓋傑是什麼人,好像在說,大蓋傑是我們報社自己捏造出來的,是我們報社自己人的集體創作,為了製造噱頭,為了促銷,而弄出來的把戲。』米樂福吐不完的苦水,希望有人了解他,面對著這位美麗的女孩,他有點難以自持。
  『鮮事呀!』女孩說:『我今天才第一次聽到這個論調,以前沒有人提起呀!』
  『所以我拿我的打油詩給妳看,證明我的肺腑之言,妳相信嗎?』
  女孩頻頻微笑著,把一張名片塞到米樂福的手上。
  現在米樂福回想到剛才的情況,他只能解釋,他在打瞌睡之間,她悄悄走了。他再摸索胸前口袋,找出一張藍色卡片,上面印有一幅甜蜜可人的小照片,還有她的姓名住址電話。看到那名字『白蝴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好像還是個略有所聞的女作家。
  電視牆上面記者唸完了那三句打油詩,接著出現了白幅跌俏麗的臉,記者問她:
  『聽說妳對於大蓋傑有了新發現,能不能談一談妳的看法。』
  『沒有什麼,我只是聽來的,也許他真是個精靈鬼怪,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
  『妳說妳拿到了地球傳真報的文藝版主審米樂福的手跡,妳剛碰到他,他給妳的。』
  『是的,沒有錯,大蓋傑是個使人傷腦筋的怪傑,連播放他文章的地球傳真報也在苦惱,甚至有人說,這是報社方面的集體創作,這樣未免冤枉了他們!』
  『那麼據妳的看法,有沒有這種可能?這是報社耍出來的噱頭嗎?』
  『不會的!』白蝴蝶搖搖頭。笑得滿可愛的臉恰似綻放的一朵花。
  米樂福看得出神,傳真電話機的叫人鈴又響了起來,他按動了床頭的一個鍵,立時馬總編審略帶責怒的臉出現在天花板上的螢幕。
  『怎麼回事,人家說我們自己耍的噱頭?』
  『啊,什麼──』米樂福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改按另一個鍵,立時電視牆又出現了總編審的臉。
  『剛才電視訪問你看到了吧!是第九臺的,竟然有人在懷疑我們報社憑空製造出一個人物來,你還是快想想辦法吧!』
  『那就不登大蓋傑的文章算了!』米樂福脫口而出。
  『不行!為了本社的利益,不能這樣做。』
 
 
  羅星棋站在講台上聲嘶力竭的對著底下的作家朋友狂喊著:
  『各位,這是我們要開始反擊行動的時候了,我們透過科技部門朋友的協助,終於發明了中國文字寫作處理機,簡稱中文寫作機,大家都可以好好的運用,只要用口述文字,螢光幕上立時會出現中文字,要怎樣修改都可以,藉著機器操作,非常快速便捷,現在請各位人手一機,大量生產寫作,以便打倒大蓋傑。』
  白蝴蝶也站在人群當中大聲鼓掌,她也花了一百個金元買了一架機器,在這個集會當中,她的儀態萬千,格外受人矚目,尤其她那一身白色的裝束,輕飄飄的,有如一隻美麗的蝴蝶在場內打轉。
  羅星棋走下講臺,他目光直盯著那隻飄逸的蝴蝶,手裏端著兩杯雞尾酒,就在白蝴蝶的面前站住了,把一杯遞給她。
  白蝴蝶眼眸的亮光意似閃亮的燈,羅星棋以排名第十的大作家之尊也要感到一陣畏縮,但卻掩不住他心中的喜意。
  『我知道妳,』羅星棋說:『妳是很有前途的青年,妳會有成就的。』
  『我的爸爸和祖父也這樣說我!』
  『妳的爸爸、祖父他們知道妳很有天分囉。』羅星棋說。
  『當然,寫作靠天分,也靠努力,兩者缺一不可。還希望羅大作家多多指導。』
  羅星棋志得意滿,暈陶陶的,兩眼笑得瞇起來,滿口因抽煙而薰黃的牙齒露出來,嘴裏也哈出了臭煙味。白蝴蝶別過臉去,用手摀住鼻子,假裝輕輕打了一個噴嚏。
  在這作家集會上做了一項決議,各人趕快利用現有的機器設備,從事創作,並且派出代表到地球傳真報去見主管部門,白蝴蝶也是其中之一。
  二十位代表抵達地球傳真報大樓,說明來意,搭了電梯直上八十二層的總編審辦公室。
  『對不起,勞駕了!』馬總編拉長了臉,面露不悅之色。『各位大作家光臨,這是本社的榮幸。過去照顧不周,請多原諒。』
  羅星棋站起來,對馬總編審說:
  『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希望貴報站在地球的立場,繼續培植作家,提供篇幅給我們使用,現在我們已經發明了中文寫作機,明天開始,我們就可以大量生產投稿,我們都是全球一流的寫作高手,我們要拿出顏色來給大蓋傑看看。跟火星的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對抗!』
  『謝謝、謝謝!』馬總編審說:『真不巧,米樂福主審剛剛走了,也許他在會好一點。我們歡迎你們多多賜稿!』
  『他躲到哪裏去了?』羅星棋嘴巴不饒人,面有慍色。
  『他到火星去了!』馬總編審說:『他親自去了解大蓋傑的真相,希望能夠跟大蓋傑談判,如果大蓋傑再不出面,不管他文章再好,我們也不想用他的。』
  『這樣好,這樣好,那就太謝謝了。』
  在中文寫作機的協助下,作家們的作品源源而出,文字顯示在電子螢幕上,也可經由拷貝手續,將文稿印刷出來。羅星棋越寫越有勁,忍不住在他停下休息之時,打了一個傳真電話給白蝴蝶。
  羅星棋看到白蝴蝶就高聲的讚美她,朗誦他剛剛寫好的詩句:
 
  『只有蝴蝶才知道我的心,我是一隻漂泊的鳥,偶爾疲倦的飛過滿湖的星星,我迷惑於閃爍的美眸晶晶,用我輕巧的歌聲,編織沒有人知道的夢想,一片青蔥,只有蝴蝶才知道我的心……』
 
  白蝴蝶在電視畫面中,顯得飄渺出塵,高雅芬芳,羅星棋痴痴地望著她。
  『怎麼樣?妳也來一首詩!』
  白蝴蝶搖搖頭,她說沒有興趣寫詩,她的手在中文寫作機的鍵盤上按了按,很快的拷貝出一大堆文件,那是剛才她的寫作成績。
  『讓我看看吧!』羅星棋說,『也許我可以給妳一點意見。』
  『不行!』白蝴蝶說,『發表出來再看不遲。』
  羅星棋感到自討沒趣,他匆匆向她道別,關掉通訊系統,隔了沒多久,他的接收器響了起來,發信人員竟是來自火星的大蓋傑。讓他受寵若驚。大蓋傑說:
  『您發表在火星論壇報的大作我看到了,您的散文筆調非常優美,迷惑了好多火星上的女孩子,她們希望你有空來火星一遊。』
  羅星棋心裏說:那有你大蓋傑厲害!
  『羅兄,您的大作,真是星羅棋布,遍及每一個星球,我打算在地球傳真報寫文章推薦您,您立刻可以升到排名第二位,僅次於我大蓋傑。如果您同意的話,請來火星鄙人寓所一見,我將賜您偉大超凡的能力,使您在我死後能夠繼承我的威力,橫掃星際文壇,永遠名垂青史。』電訊就這樣結束。
  羅星棋越看越緊張,他的額頭冒著冷汗,用顫抖的聲音同電,他說:
  『承襲大蓋傑先生看得起我,真是感激涕零,願今生來世有以相報,但您這樣厚待我,羅星棋力有未逮,沒有甚麼可以貢獻給您的。』
  這時火星與地球的距離不很接近,電訊來回一次要三十二分鐘,羅星棋在等待回電的期間,又打了一個電話給白蝴蝶,向她說明有關大蓋傑的來信情形。
  『好呀!你立刻到火星去一趟!』白蝴蝶顯出莫大的驚訝,『我也正想去火星看我的爸爸。』
  『妳是說令尊在火星工作?』
  『是呀!他是移民到那邊去的。』
  『那麼,他是火星上的公民囉?』羅星棋感到自己的心在跳,凡是火星公民,都可以高攀,沒想到白蝴蝶有這麼好的一位老爸,或許有一天成了他的岳父,羅星棋差點要笑出來了。
  白蝴蝶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對他頷首送秋波。
  這時,火星的回電來了:
  『羅兄,您付出您的智慧心力,繼承我的霸業,維持我的名聲,在地球上代表我到各處去領獎、演說、開會、訪問,會見地球的高級官員,便算你的義務;若您到火星來定居,那是最好不過的,火星這一片新天地,誰都嚮往它,我目前的能力已經到了盡頭,恐怕再也維持不了多久,因為我看您表現的天分,很合我的要求,確信您有能力接我的棒,所以找到了您,不管如何,如果您同意的話,趕快到火星來一趟。』

  現在羅星棋心中的疑慮消失了。他巴不得馬上就搭太空船飛到火星去見見大蓋傑。
  羅星棋坐下來,在中文寫作機前面,飛快地用口述文字寫作,顯示幕上出現文字,他認為妥當的話,就存留,否則按動修改鍵,重新口述,將文字加以修飾,直到圓滿為止,當他完成了一千字的短文,又可以從機器上拷貝文稿出來,變成傳統紙張式的稿子,供作存留參考,當他完成了整篇作文之後,就拍發電訊到火星駐地球的辦事處,由辦事處作初步審核,通作之後,在拍發前往火星,在火星傳真報上撥映刊載出來。

  羅星棋起勁地工作著,當他的腦袋開始編織一些自己今後的偉大成就的幻想之際,來自四面八方的電訊,把他吵得心神不寧,有罵他的、有捧他的、有恭喜他的。
  『嘿!憑什麼大蓋傑要說你的文章好?你算老幾?』
  『羅星棋,你的文章被點石成了!有得瞧,有得瞧!了不起,了不起!真有兩把刷子!』
  『恭喜恭喜,大蓋傑看上了你,大蓋傑說一句話,勝過我們說萬句話!』
  羅星期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他打開地球傳真報的頻道,看到上面大蓋傑寫了一篇文章批評地球作家的作品,貶多褒少,對於羅星棋卻是大讚特讚,說他文章氣勢萬千,有莎士比亞之風,曹雪芹之骨,杜甫李白之雅,大蓋傑之神……直讓羅星棋暈頭轉向。
  以後幾天,羅星棋果真到處亮相,由他代表大蓋傑到處接受獎牌,並且領取了至尊文學獎。
  羅星棋的一舉一動和他的作品,立刻成為星際間讀者矚目的焦點。地球傳真報又派出人來訪問他,那是留著兩條小辮子的米樂福的副理林麗平。
  『請告訴我們有關大蓋傑的一切好嗎?我們報社為這件事很苦惱,希望早一點知道他的真相。』
  『你們的主審不是已經到火星去了嗎?』
  『路途遙遠,難說有所收穫。本社很緊張,因為讀者、作者壓力都很大。』
  羅星棋不能多告訴她一點什麼,免得洩漏底牌。等她走了以後,他卻發現房間裏有一個他所喜愛的人在等他,讓他不免心旌搖晃。白蝴蝶甜甜的微笑迎著他,對他說:
  『我們到火星去吧!大作家,你將來就是天字第一號了,你應該高興吧!』
  白蝴蝶的兩臂張開,雙唇微啟,羅星棋迎她入懷,陶醉在不知所止的國度裏,耳際恍惚傳來白蝴蝶陣陣的嬌喘,眼前所見只是白濛濛的一片,正當兩情繾捲,難分難捨,昏天黑地之際,羅星棋發現白蝴蝶的兩股之上刺了一隻蝴蝶,兩股分別有蝴蝶的翅膀,就那樣輕盈飄逸的貼在柔軟光滑的臀部肌肉上面,一瞬間,他想起了什麼……
  『啊──』羅星棋驚叫了一聲,像有一團雲彩在他的腦際爆開了。他半開的嘴立刻被她芳香的唇堵住了,待他喘過氣來,掙扎著把臉部貼在她的雙峰之間休息了一陣。
  『怎麼回事?你害羞了?』
  『沒有,沒有,』羅星棋說:『妳屁股上的蝴蝶,使我想起傳說中從前一個作家,叫做莊繼周,他自己說是莊子的後代,他的屁股上也有一隻蝴蝶,他說,那是他的傳家之寶,他們莊家的人,每個人都有那樣的一隻蝴蝶。』
  白蝴蝶微瞇著雙眼,朱唇在他的臉頰邊輕移著,悄聲說:
  『那是傳說的呀!真是有趣。』
  羅星棋暈陶陶的,他滿足於情慾與名利,整個人就像白蝴蝶身上的蝴蝶一般飄逸,他在迷離恍惚間沉入一個斑斕多彩的夢。
 
 
  米樂福搭乘的太空船,從火星的衛星福波士降到火星基地,這時擁擠在出境室外面的火星地區的讀者和作家,紛紛翹首盼望,等待米樂福來到。
  當米樂福走出來時,人群掀起了一片喧嘩,有叫罵的,有喝采的,直把米樂福搞得七葷八素。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從刊播了大蓋傑的作品之後引起的後遺症,喝采的不必說,罵他的不外因為採用了大蓋傑大量的文稿,就必須把別人的壓下來,或是打回票。
  米樂福當場發表了簡短的聲名:
 
  『請各位原諒,地球傳真報是星際大報,我專程來此地會見大蓋傑,希望與天字第一號大作家達成某些協議,也許我們今後可以更正常的方式恢復從前的文學活動,既要認稿也要認人,也就是說顧及作家的身分地位,適當的加以鼓勵,不管他的作品是否差一點,是否比大蓋傑遜色些,都考慮給予發表傳播……』
 
  米樂福的臉上被不知從哪裏飛過來的雞蛋砸得一塌糊塗,面目模糊,教他抱頭鼠竄,地球傳真報的人員趕緊把他擁入車裏,風馳電掣的開走了
  米樂福正在火星的分社裏休息,突然看到電視牆上的新聞報導映出他被雞蛋砸中的鏡頭,更加怒不可遏,他對著畫面怒吼:
  『這些人都是酸葡萄心理作祟,太不可理喻了!』
  然而,就在他脫口而出之際,電視記者接著播報了一個更令他震驚的消息:
  『據本臺記者最新得到的消息,轟動星際文壇的火星大蓋傑,他的文稿已經中斷,地球傳真報已經不再刊播他的作品,他的一部「星際文壇與衰史」也無疾而終,目前情況不明。』
  從地球總社來的電訊,很快的找到了米樂福,馬總編審在電視螢幕中拉長了臉,鬍子也翹了起來:
  『怎麼回事,出了大亂子?到底搞什麼鬼?派你到火星去,你卻出盡洋相,而且大蓋傑的文章也停掉了,他不再寫了,難道他這麼不識抬舉,故意搗我們的蛋!快!快!快去查清楚,把大蓋傑抓出來亮亮相!』
  『是!是!』事到如今,米樂福只有唯命是從,他也察覺到大事不妙,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事?
  夜裏,米樂福和特派員潘上樹趕到大蓋傑的住所,希望能夠順利的與大蓋傑接觸。
  機器人出來應門,米樂福向機器人說明來意,很奇怪的,這回沒有遭到留難。機器人說:
  『我們的主人正在等你!』
  跟在米樂福後頭的特派員卻遭擋駕,機器人不准他進去。
  幾分鐘後,米樂福出來了,特派員潘上樹緊張地問他:
  『怎麼樣?』潘上樹卻發現站在面前的米樂福好似驚呆的小鳥一般,兩眼發直,嘴巴呆張,一副傻楞楞的樣子,完全不像星際大報文藝版的主審。
  潘上樹雙手按住米樂福的肩膀,拚命搖撼著他:
  『怎麼樣?米主審,米主審,你講話呀!你講話呀!到底大蓋傑怎麼樣了?』
  米樂福張開了嘴巴,『啊──啊──』啊了老半天,講不出話來,眼神流露著極度驚恐駭異,在旁邊的潘上樹也嚇呆了。趕緊拖著他上了車子,開回分社的寓所。
  米樂福驚魂甫定,呆呆地坐在那裏,兩眼直直地望著電視牆,一時間似乎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到這裏來幹什麼,螢幕上馬總編審的臉拉長著,在對他咆哮:
  『喂,喂,你聽到沒有?米樂福,由於大蓋傑的文稿中斷,已經引起了大麻煩,來自四面八方的作家來稿,不斷的湧來,但又比不上大蓋傑的好,現在只有看你的了。請你趕快行動。』
  然而,米樂福呆若木雞的坐在電視牆前面,動也不動的,潘上樹卻在一旁乾著急。他只有將米樂福送到醫療中心去檢查,希望能夠查出原因來。
  『他被嚇著了!』醫生說:『應該會好的,還是先治療後再送他回地球吧!他內心所承受的壓力太大了,所以弄成這個樣子。』
  米樂福進入大蓋傑的房間以後所發生的事沒有人知道,而大蓋傑忽然停止創作的原因也令人不解。
  在火星的作家們,聚集在大蓋傑的房子外面嚷嚷叫叫的。
  『喂!天字第一號文霸,出來亮亮相呀!你死了嗎?』
  『哼!你還是別出來吧!繼續躲在裏面,等你發臭了,才勞動我們把你抬出來。』
  『讓我們大家來慶祝一下吧!你以後就不必霸佔了位置,影響了我們的投稿收入,地球傳真暴最歡迎我們火星作家。』
  就在一群人歡呼、舞蹈、吶喊之際,羅星棋和白蝴蝶雙雙趕到,他們排開了眾人,在機器人的引導下進入大蓋傑的房間。機器人按動了牆壁上的按鈕,地板慢慢的下降,白蝴蝶用手環抱著羅星棋的腰,與他親親密密,讓羅星棋感到飄飄然。他心頭也隨著地板的下降而下降,整個人在往下沉落,往下沉落……
  一個小時之後,白蝴蝶出來了,卻不見羅星棋的影子,圍聚在周圍的火星作家正在歡呼作樂之際,忽然有人吵嚷著:
  『不好了,不好了!大蓋傑的文章又寫出來了,火星傳真報的接收器剛剛又接收到了,正要拍往地球去!』
  憤怒的作家群眾們,失去了理性開始直往大蓋傑的房子裏面衝,機器人擋也擋不住,被揍倒在地上,有部分零件被支解了,兩個眼珠子成了深深的大窟窿,無可奈何的望著火星的天空,嘴巴嘰哩咕嚕語無倫次的發著怪聲……
  怒火燒紅了作家們的眼睛,他們在室內一陣搗亂,有人摸索到了按鈕按動了它,一瞬間,地板緩慢地下降,帶著他們到一座滿是儀器的房間,他們看見羅星棋僵坐在一座高背椅子上,手腳各接著電子線路,腦袋上戴著一頂插滿電極的帽子,兩眼就像未曾沖電的機器人,嘴巴喃喃地說:
  『星際文壇與衰史,第二章──
  『從前、從前有一位地球作家,他的姓和名不詳,但他自稱為莊子的後代,凡事不求聞達,他不斷的寫作,但是當時地球上的傳真報業,都競相以刊登外星球的作家作品為時尚,而且要以作家本身的造化做為號召,不像現在完全認稿不認人,由電腦來鑑定作品的高下。
  『這位地球本土作家,投稿到處碰壁,最後只有告誡自己的子子孫孫,永遠寫下去,直到有一天,星際文壇風氣改變了,終有出頭的時候。
  『於是累積了世世代代作家千千萬萬篇章不同的作品,終於經過一次完整的設計,從火星殖民地這邊,以大蓋傑的名義開始向地球投稿,沒有想到,地球傳真報,首先以認稿不認人的態度大量刊播大蓋傑的作品,也因此轟動了星際文壇。
  『這時候,火星的作家們大為不滿,開始想盡辦法製造一種能夠大量生產作品的機器,向地球進攻,但是,由於地球本土作家也以剛剛發明的中文寫作機來對抗,星際文壇終於展開激烈的爭霸戰。
  『大蓋傑的寫作屋,先由機器人管理,所投寄的作品,全是真材實料,與機器所製造的當然不同,但是每天以大量的速度在消耗文稿存量,終有用完的一天,就找到了地球上最有前途的作家羅星棋,將他的腦部直接與寫作機器連接,使他成為大蓋傑的一員,現在,羅星棋的屁股上已經刺上了一隻蝴蝶,真是莊家的後代,他將是一位偉大不朽的超凡作家。他就是大蓋傑第二。』
  一群失去理智的火星作家,在知道真相後,蜂擁上前,要把羅星棋痛揍一頓,他們認為大蓋傑嚴重威脅了他們的寫作市場,要把這個大蓋傑第二撕裂成碎片。
  『把羅星棋拉出來,揍扁他!』
  『這個小癟三!地球上的十流作家算是老幾?要到火星這裏來逞威風,真是有眼無珠!』
  『就是他搶了我們的飯碗!』
  正當他們要趨前碰觸羅星棋的身體之際:每個人手上和身體都感受到一陣電擊,原來羅星棋的身子外面,連同屋內精密的電子設備,都有一層看不見的電磁幕保護著。這群狂亂的作家又呼嘯著作鳥獸散。
  大蓋傑的寫作汙再度關閉,一股神祕的氣氛又像從前一般濃濃地籠罩著。
 
 
  火星的太空基地裏,白蝴蝶提著行李在出境準備室守候著,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笑容可掬的對著她說:
  『這裏的任務告一段落,爸爸就回地球去。』

  這時米樂福在大批記者的簇擁下走進來,有人問他:

  『到底你在大蓋傑的房子裏遭遇了什麼?』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米樂福難為情的說:『有一個機器人要脫我的衣服,他希望我賣給大蓋傑,要在我身上留下一點記號。我拒絕了!』
  開往地球的太空船就要啟程了,旅客們魚貫的走進登船甬道,白蝴蝶走近米樂福身邊,悄聲對他說:
  『恭喜你,米主審,總算把大蓋傑的身世揭開來了。』
  米樂福的眉宇間依然堆滿了困惑!
  『那應該是……』白蝴蝶沉吟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股間的蝴蝶,以及父母親、祖父母、曾祖父母……世世代代身上刺留下的蝴蝶印記,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她繼續說:『那應該是從地球移民到火星去的作家吧!』

註:本文發表於台灣時報一九八o年代。收入皇冠出版《星星的項練》小說集
(感謝世新大學  吳靜惠同學打字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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