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生命不朽 憧憬無限未來
「無邊蒼穹的永恆無言,讓我心寒。」法國哲學家巴斯葛十七世紀時這樣寫著。
中國詩人陳子昂七世紀時也曾寫下有名的詠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當時世界上第一本合乎現代科幻小說標準的作品──被後世追認為科幻小說之母的瑪利‧雪萊的《科學怪人》還沒有出現,科幻式的想像工具還沒有普遍用來探索未來或未知的可能事物,或描繪無窮時空的過去與未來的幻化神奇,以滿足人類的渴思悲情。
那麼,你能做的科幻式的未來想像是多少年後?五百年、五千年後?太小意思了吧!五萬年、五億年後呢?夠遙遠了,大約人人各有想像,故事情節各有不同吧!五十億年後呢,地球怎樣了,到時人類還存在嗎?就科學理論來說,恐怕到時人人想像的畫面會是大同小異,會以熱力學的第二條定律推論宇宙的熱寂(heat dead)──太陽系終毀滅的事實,來做為想像的中的圖景,莫怪英國哲學家羅素會苦惱消沈悲觀的論述:最後不可避免的毀滅,讓生存變得徒勞無功、毫無意義,甚至是滑稽的;羅素的思想也朝向無神論和虛無主義。諾貝爾物理獎的得主溫柏格在《最初的三分鐘》書中也慨言:「宇宙愈顯得可以理解,就愈顯得沒有意義。」 。」(The more the universe seems comprehensible, the more it also seems pointless.)
一九七九年夏天,我到紐約旅行時,在書報攤買。」到幾本科幻雜誌,後來訂閱其中一本FUTURE雜誌,有一期刊登一幅彩色畫「公元五十億年的紐約」,讓我格外感動震撼,多年來,我的住處幾度遷易,雜誌也已散迭無存,科幻畫中的景象卻一直縈迴腦際,無法抹滅。那應該是一幅按照天文學家所預示的太陽死亡之前的天象和地表變化所描繪的紐約:天空一片火紅,雙子星摩天大樓的陰影在天空線上仍是凸出的標記,大地死寂,已經沒有任何人煙和人工交通器械在活動了。按照天文學的說法:我們的太陽大約誕生在五十億年前,目前還是中年人,再過五十億年,將步入衰老死亡,它的第一徵兆是膨脹和外部紅化,它會膨脹為今日的十倍大,有如氣球,半徑約為今日的百倍,顏色由黃而紅,由地球望去,這個天空中的紅球會覆蓋住天際的大部分,太陽光會把地球燃燒到華氏四千餘度,地球生物全數滅絕,所有的物質將完全蒸發化為氣體,到時人類的已經不能留下來觀看這幅壯麗的風景,科幻畫家卻早在事件發生的五十億年前,借助科幻想像畫出了淒美的最後圖畫。
紐約的雙子星大樓,我也曾經到過,並在其中一棟的頂樓窗邊留影。嘿!夠酷了吧!這樣威猛堅固雄偉的建築,抜地而起,可與造物主神力比劃的偉大通天傑作,紐約的永久地標,絕對會與地球共存到世界末日吧!很多與我一樣的凡夫俗子,大概都會有同樣的想法,卻萬萬沒有想到,九一一事件改變了科幻畫中以雙子星為配角的生動末日景象,它原是按照天文劇本描繪出的可以經歷千秋萬世無誤的真實想像,卻因為一次驚爆事件成為瑕疵的科學幻想作品,雙子星在真實世界裡無端消失了,也就失去了它在科幻想像畫裡的真實,世事難料呵,除非它原地重建,樓層數又與原來大致相若,FUTURE上的科幻畫也就理所當然成為想像的真實。
地球不可改變的未來命運,就像一個人不能避免死亡一樣,科幻作者處理的往往是未來與未知的超現實的陌生世界,於是當太陽與地球大限到臨之前五十億年的今日,還有其他的科幻路徑帶領人們戲劇性的通往新生或不朽,造就生命的新希望。當然,你也可以像哲學家羅素(圖←)一樣,思考到太陽的必然死亡而哀聲嘆氣,但也可以鼓起勇氣努力設想規劃,未來人類的子孫必將以傑出的智慧建造太空船,逃離地球,移民到外圍行星、木星的衛星,或到更遠的太陽系之外,尋找第二個地球。更為駭人聽聞的科幻構想是,把地球像一艘宇宙方舟一般駕駛出去,到遙遠的銀河尋找另一個太陽系,重新安置地球和其上所有的生物。黃海有一本少年科幻小說《地球逃亡》就是根據這樣的構想寫成的。
考證它的理論根據,我有所發現,一九六一年十一月,美國新墨西哥州羅斯阿拉摩斯科學實驗室的技術部副部長佛洛曼,對美國物理學會的電漿物理部演講中提到:在太陽燃燒變黑暗之前,必須將地球推到另一個太陽系中,可以靠海水中含有大量的氘,做融合反應取得巨大的能量,估計它足夠推動地球在太空中航行八十億年之久,或許可以到達一千三百光年外的太陽系,對大部分的人類來說,「最舒適的太空船就是地球本身」。佛洛曼說:四分之一的此種燃料可以逃離太陽的引力,另外四分之一用來航行,剩下的一半用來做為星際間旅行的光和熱的來源。黃海小說中避重就輕故意忽略了這種超級推進器的構造和設置的詳細情形,只說它設在人煙稀少的南極,以避免地表和大氣的破壞,以及敏感的生物圈所遭受的危害。類似這樣的科技想像預言,令人想起俄國的火箭之父契爾可夫斯基一八九五年所發表的《地球與太空之夢》所說的:「地球只是人類的搖籃,總有一天人類要駕著星星在太空中遊歷。」另一位著名的俄國天文學家卡達雪夫,在思索外星生物文明型式時,將他們分成三大類型,分別是可以駕馭運用行星、太陽、銀河系資源的三種文明;所以地球太空船的構想,仍有它的可能邏輯,但目前我們連第一型文明都還達不到。寫《宇宙波瀾》的佛瑞曼‧戴森說:「很可能在幾百年內就可以達到。」
←圖:俄國火箭之父齊奧可夫斯 基。
宇宙與生命的初始終極,同是科學與科幻省思的永恆題材;若說宇宙是永恆的、生命可以不朽,卻要面對違反熱力學的第二定律的嚴酷考驗,必須在不可能中尋找可能的出路,這是科學之路,也是科幻之.旅。通訊衛星之父、著名的科幻作家亞瑟‧克拉克為未來的科幻事物所訂的實現年表,其中最後的兩項是天文工程和人類不朽,前者即是卡達雪夫所謂的控制使用星球或星系的能源,甚至重新排列組合星系,或是如戴森異天開的要在彗星上植樹,綠化銀河系等「天大」的工程;後者即是自古以來人類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術的實現,而現代熱門的生物科技或遺傳工程學,已經預示了延長人類壽命的遠景。
↑圖;戴森(Freeman J.Dyson,1923-)
科學所預示的未來,與科幻探索的未來,往往相互交集。三十幾年前我還是個青少年,我在醫院的圖書館無意中讀到一本小冊子《科學與將來》,是上海北新書局一九二八年印行的,巴掌大的書,薄薄的幾十頁,對於作者名字我沒有特別記憶,後來我把它帶回家收藏至今,書中預測遺傳工程的發展將造福農漁牧業、體外生殖、人造子宮,談到與靈界相通的可能性、愛因斯坦被譽為自耶穌以來最偉大的猶太人等等;這大約是我最早接觸到的第一本「科幻式」文本,卻不知不覺啟發我的科幻思維,相隔約四十年後,才驚異的從戴森的諸多著名著作中猛然發現,原來赫胥黎在一九三二年出版的《美麗新世界》,我們現今耳熟能詳認為是經典文學、也是著名的科幻作品,是赫胥黎借用他的朋友霍登(J.B.S.Haldane)在一九二三年出版的《科學與將來》的兩項觀念──遺傳工程和體外生殖技術,再加入自己的新想法寫成的,而science fiction這個名詞,卻要到一九二六年才在美國的廉價雜誌出現,霍登的科幻隨筆,除了人造子宮等構想待實現之外,許多昨日的想像,已逐漸成為今日的真實。
幻想無遠弗界永遠領先科學,科幻與科學時而亦步亦趨、互為因果、相互為用。正如寫《時光機器》的威爾斯,事先從核子物理的先驅羅瑟福等友人處得知原子核內部潛藏巨大的能量,一九一四年出版《全球釋放》,警告原子彈將帶來各大城市的毀滅。《科學與將來》這樣一本小小不起眼的書,竟被科學大師、科幻大哲戴森一再的提出,在著作中引用評論科學技術可能把美好變成邪惡,今日的科幻作者才恍然明白霍登的幾十頁隨筆在科學與科幻史上是多麼重要,假如說它原是一顆埋藏在科學與科幻土壤的種子,經過幾十年的孕育,萌芽成長,添枝加葉,衝擊鼓舞現今的生化革命、基因科技新世紀也不為過,至少它讓《美麗新世界》的預言成為基因科技的世界警鐘。
到目前為止,樂觀的科學家應該可以很有把握的說,不久的將來人的平均壽命大概可以延長到一百四十歲;若再預測基因科技遙遠的未來,一千歲應是可期待的歲數。那麼活到一萬歲以上或是與天地同壽,永遠不死可能嗎?很不幸的,永久保存一副活著的身體,又是違反熱力學的第二條定律,就像製造一座永動機一樣的不可能,然而,就因為不可能才有科幻想像空間。倪匡的《不死藥》是訴諸化學藥物改變生理,以尋求長生不死的故事,猶如秦始皇夢想找到神仙妙藥,實現不死的千古夢想;《老貓》則是外星人的心智思想入侵貓的身體,存活數千年之久發生的故事,兩者都是偏向「幻想」或「奇想」的邏輯可能;有一部由安東尼‧霍金斯主演的《雷霆穿梭人》,描寫一個人借著電腦科技儲存他心智,在死後「靈魂不死」猶能與人對話,控制財團;麥可‧克萊頓的小說《侏羅紀公園》,使用DNA的技術使恐龍復活,但復活的只是原來一模一樣的品種,並非原來的身體;就像你可以複製你「自己」的另一副身體,看著你自己長大,或是在你死前預留某些細胞,複製另一個自己,卻不是你原來的心智靈魂,並不等同於死後復活。
圖:《雷霆穿梭人》電影劇照。→
許多科幻作家想像人類的後代,在千萬年後必然己克服了死亡 ,有不少作品談到利用基因科技複製另一個自己,原身的心智又輸入到另一個複製人身上;麻省理工學院的馬文‧明斯基等學者曾預測,有一天科技能把個人人格輸入電腦裡面,人可以藉著電腦不朽,成為沒有身體的機器靈魂;杜蘭大學的物理教授法朗克‧蒂普勒(FrankTipler↓)有更驚人的說法:在非常遙遠的未來,人類會借助超強的電腦捕捉過去所有的資訊,加以重組,恢復原貎,屆時所有曾經在世上活過的人都能復活過來。也就是說,包括像台灣的九二一大地震、美國的九一一事件罹難的冤魂,都將以原來的身體和心智復活,但宇宙必須是「閉合的」而非「開放的」,才能辦到,只有在一個閉合的宇宙中,才能保存曾經存在過的所有資訊不會流失;至於如何製造出一具「無限超強」的電腦,則是另一項向「不可能」挑戰的科技,也許科學、科幻的終極未來,是與宗教的未來殊途同歸的,它們都期望在末日來臨前導向「復活」或「不朽」。(完)
(本文獲2002倪匡科幻獎評論獎,二獎,首獎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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