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的鏡像   -黃海-                                                                  
                                                            超自然是我們所未了解的自然 。─愛因斯坦
O、電腦記事
為什麼每次在家和太太吵架後,小兒子的舌頭就打了結似的語無倫次?是他嚇著了?他在國小一年級的課堂上,常說了一些惹笑的話,比如「動物園裡的老虎是貓變大的,我家也有一隻曬得乾巴巴的貓,就掛在牆壁上。」「我老爸是個兩面人,一面對著家裡發脾氣,一面在外面花天酒地。」老師打電話來家裡說的,很具殺傷力的言詞,又造成夫妻更具爆炸性的爭吵。
為什麼每次和美麗吵架後的第二天,打開早報讀新聞就發現台灣的街頭運動激烈的燃燒,或是立法院打架打得火爆,或是社會上發生什麼重大的黑色案件被揭發了?

華民生的手在電腦鍵盤上敲打著,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存在,在他的公司事業飛黃騰達的時候,還有心情用電腦寫作自己的祕密日記,因為他所經歷和觀察到的事情,實在有太多的詭異,而自己心靈也太空虛了,總覺得需要什麼來填滿,就習慣的把自己的心思寫入電腦裡面,也是一種壓力的釋放和解除,自我的省思和探索。
幾年前,他就發現了奇怪的問題:為什麼家裡發生的事情和外面的事情會有某種對應關係?自己的身世命運和國家的命運似乎有某種神祕的相關?要不是他有寫作日記的習慣就不會有這個發現。他出生在民國三十二年的一月一日,算命的說他在冬天出生,身主屬土被旺水包圍,水多土流,需要土來幫忙,才能發達身命,據說中國的五行就是土,他最先想到,也許是自己的五行和國家的五行是一樣的,在某種時空排列上有相同的命運起伏線罷了,不值得大驚小怪。 

幾年前的一個禮拜天吧,廚房在換地板,弄得髒兮兮的,浴室裡面突然因為水管阻塞不通漲水,自來水從浴室裡面漫出來,一直流到到客廳裡,小貝在他的房間玩電動汽車,車子從客廳繞回來的時候,車輪拖了兩條長長的水痕延伸在地板上,小兒子小貝大叫起來,把正在睡覺的大人驚醒,兵荒馬亂中卻引起民生和老婆的衝突,先是小小的拌嘴,也不知道是誰先罵誰,在拉拉扯扯之間,兩個人都滑了一跤,人仰馬翻,夫妻都成了落湯雞。這是一次可笑的嚴重摩擦。第二天,報紙上登載著大陸好幾省在鬧水災的新聞,在台北的兩派人馬為了包圍立法院的事,在大雨中發生流血衝突。另一次,家裡的抽油煙機壞了,太太炒菜炒得昏天黑地,當天晚間的電視新聞卻播報,南部一家大紡織廠起火悶繞,濃煙把工廠附近的天空都遮蔽了,高速公路行車也受到阻礙。類似情形不勝枚舉,到底怎麼回事?本來他是不信邪的,直到女兒伊萍葬身火窟後,他更加嚴肅地思考自己的命運與國家命運的隱形相關,這種匪夷所思的問題,一旦提出來是會令人啼笑皆非嗤之以鼻的,於是就在自己的電腦記事裡寫了猜測的言詞。 

女兒伊萍幾個月前在一場KTV大火中被燒死,一想到,淚水便奪眶而出,兀自嗚咽起來,滴滴淚水落在眼前的鍵盤上。以華民生剛強的個性是不輕易表露柔情的,也因此與妻子的感情始終沒有好過,女兒的死亡造成他至深且鉅的創痛,他一直沒法復元,只有繼續在追求婚外的慾情中得到滿足,也一直對於自己和家庭的遭遇有所不解。他把自己閱讀得來的知識寫入日記:

人類除了肉身以外,應該還有一個非物質的靈魂,一九六三年獲得諾貝爾醫學獎的得主伊克利斯(J.Eccles),是由於他在神對神經接合間隙的先驅研究獲得突破,這位現代神經生理學建立基石的科學家認為,人類是由有形的和無形的靈魂神祕組合而成的,他甚至相信,這個非物質的自我在物質的大腦死亡後仍繼續存在。而有名的發明家愛迪生,曾經試圖製造一具與靈魂溝通的機器,只是沒有成功罷了。

女兒伊萍長髮如雲、明艷秀麗的臉蛋,朦朧的在眼前出現,他飛躍在鍵盤上的手指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如果伊萍還活著,該有多好
如果伊萍還活著,該有多好
如果伊萍還活著,該有多好
如果伊萍還活著,該有多好
……………………………………

1、 幽明兩界

直到伊萍從浴室的大鏡裡看到後娘驚懼扭曲的臉,聽到一串駭怖淒厲的叫聲,乍見鏡子裡面自己披頭散髮覆蓋著被火燒了半邊的猙獰的臉,伊萍才驚覺到自己也許已經不屬於人凡世界,才錯愕的想起,那種白色冰粉的超凡魅力,想起在與男友吸食神祕藥粉之後奮力做愛痛快淋灕的黏膩銷魂,想起他挑動她柔軟蠕動的耳根的瞎掰:人間只是個層層密密的網羅,當你能夠釋放肉體,突破密網,就會成了可以離水飛翔的游魚,成了天地間無拘無束的自由魂。

也不知道是伊萍第幾次深夜返家了,就在今夜,靠山的青藤巷裡寂靜如昔,家在高樓之上,像以前每一次翹家一樣,她總是無聲無息的進門,還在慶幸沒有聽到吵架聲,深怕驚動爸爸和後娘的眠夢,深怕打擾爸媽也許湊巧難得一次燃燒的激情,她總是小心翼翼,像一隻輕快無聲的蝴蝶飛了進來,飛了進來……
不知怎的,遠近街巷裡颳起一陣突如其來的怪風,狗吠悽厲,一呼百應,霎時間,彷彿魔鬼饑餓抓狂的嗥叫,此起彼落。就似她過去千次百回同樣的夜歸,她像蝴蝶一般輕悄悄的飛進來,咕咕鐘裡的小鳥從鐘巢裡開門出來叫了兩聲,恰似在歡迎迷途知返的彩蝶;她還在思念頂樓上可愛的鴿子。

客廳牆壁懸掛著的將近百年的老虎皮,原是親娘與爸爸離婚時,留給自己的紀念品,是生母娘家的傳家寶,說是當年馬關條約宣布台灣割讓給日本後,台灣成立民主國所繪的藍地黃虎旗,就是根據某一隻老虎的樣子畫的,而家裡的這張老虎皮,正是那隻母虎的孩子,先祖們在反日戰爭失敗後,就分別拿老虎皮來做紀念。娘離去時,依然懸掛在客廳的牆壁上,就像它過去所經歷過的百年歲月一般古老。

壓克力茶几上的裂痕,是她和後娘吵架留下的痕跡,依然如舊,驀然,那牆壁上的老虎皮卻突然以真實的身體翻身躍下,有如剛剛被驚醒的大貓,悠閒的在房間各處走動;小弟貝貝的房間裡,火車和汽車霎時啟動奔跑起來;大弟天佑的籃球從書架一角滾落,正在地板奔跑的汽車被撞了個四輪朝天,火車繼續在鐵軌上打轉;客廳電視的螢幕打開了,第四台正在播放恐怖片,一個美麗少女憂怨的靈魂出現在古宅老家……

她像蝴蝶般飄進雙親的臥房,爸爸肥壯的裸體大豬般的蜷縮床上,有如長跑過後的喘息起伏,他正拿著唯一的遮身白色內褲,套住右小腿,卻意猶未盡的懸在腳邊有如降下的白旗猶待升起,喃喃的朝敞開的浴室低聲詛咒著:「他媽的,老是在懷疑我外面有沒有別的女人,老是沒有興趣!冷冰冰的,難怪家裡會死人!」浴室傳出了沖水聲,後娘在裡面。伊萍突然出現在裸體站立正在洗臉的後娘身後,鏡子裡面媽媽憔悴蠟黃的臉有如生機涸竭的枯葉,失神的眼乍見伊萍突然出現,引發閃電驚爆似的駭叫:
「呀!伊萍……回來了……伊萍……」驚駭萬狀的美麗,一個急轉身撲上床舖,像一尾魚般兇猛的蓋住了另一條床上的魚,兩條魚緊緊黏貼著。
「見鬼了?才說妳幾句妳就故意耍性子?…多久沒在一起了?」
「伊萍,好可怕的臉……我確實看見她!」哭泣聲與隔壁玩具火車的笛聲交響著。
「別嚇人,伊萍都燒成灰了,是妳自己心有不安吧!反正不是妳生的嘛!」爸爸的責備語句,尖刀一樣刺入後娘的心,又拉大嗓門吼起來:「小寶,這麼晚了還鬧什麼!早點睡!」

上面的一條魚,急速的翻身到一旁,顫動著脆弱的胴體,把紅色光鮮的碎花毛被拉上,蓋住了全身,仿若一具活屍,悶悶的哭泣聲,是媽媽說不出的抗議,而伊萍的存在無聲也無力,就像飄逸脆弱的蝴蝶,只在空幻裡來去,當她回到客廳時,小弟披著老虎皮側躺在茶几邊的地毯上,有如一隻乖順服貼的長睡中的大貓。

2、大貓迷途

天明以後,才聽過媽媽親切叮嚀的小弟貝貝,背著小書包坐在媽媽的駕駛座旁邊,在發動汽車引擎時,爸爸從窗外探進臉來,連珠砲似的教訓衝出口,小寶不應該在半夜起來胡鬧,把老虎皮扯下來玩。
「怪了,我好像做了夢,在跟姐姐玩躲貓貓嘛!」小貝噘著嘴反駁:「我沒怎樣嘛!」念國三的哥哥天佑卻在後座抓他頭皮:「你少蓋了!再說的話,頭殼都沒蓋了!」

老虎第二次從牆上爬下來,是爸爸搭飛機離台到大陸去的第二天,是個下著濛濛細雨的陰鬱黃昏,街道上輝煌的燈光都亮了,從靠山這邊的七層的高樓窗口望出去,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浩瀚的星海。小貝正把媽媽收集的KTV大火的新聞剪報,拿出來翻閱,還出聲地念著他被教會認得的字:「火─在─燒!台─灣─像─火─坑─」姐姐秀麗甜蜜的臉蛋就出現在十幾個人頭照裡面。他睜大眼睛,一個一個仔細的瞧,都是栩栩如生的帥哥帥姐哪,怎麼可能就這樣在火坑裡消失掉…?姐姐以前教他用蠟筆畫過的老虎,就夾在這本媽媽特別裝訂的本子裡,當小寶把姐姐的畫作抽出來凝神觀看時,他想像自己是一隻萬獸畏服的老虎,在叢林裡興奮地奔跑跳躍,照片中那些葬身大火的帥哥帥姐,不知不覺活蹦活跳起來了,嘻嘻哈哈的圍著小寶逗鬧著,老虎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穿在小貝身上,他變成了一隻威勢懾人的老虎,他奔向閃光耀眼的叢林,奔向那都市叢林。一邊嘰嘰咕咕唱著:
「五月五,過端午,划龍船,敲鑼鼓,小孩頭上畫老虎……」

大錢坑遊樂場外面,一隻仰天長嘯的老虎就守在門口,好像要對著進出裡面的人示威,吸引了眾多路人圍觀,附近的交通為之阻塞,電視公司的記者也出動來採訪,給晚間新聞添加趣味報導,說是「迷路的老虎,喜歡錢坑!喜歡上街!還好沒有當街被殺掉,好心的警察帶老虎回家。」

小貝卻像受了電擊般的從沙發上跳起來,張牙舞爪的對著電視咆哮:「不是這個意思啦!死人!警告他們都不聽!」
那種奇異的嬌聲怪氣,熟悉得讓媽媽一下子悚然大驚,有如伊萍平常在家耍脾氣撒嬌時的腔調,心想難道是自己神經過敏,伊萍都死了幾個月了,雖然不是自己生的,總也惋惜惦念得很。這時候小貝先前所穿戴的老虎皮,就攤開身子乖乖的趴在地毯上,彷彿一隻活的大貓也在靜靜欣賞自己的表演。
正在鍛鍊啞鈴的哥哥,放下手中的傢伙,把小貝抓起來,舉得高高的,再快速地放到老虎皮上:「都是你害了我們,忙得團團轉!」
媽媽也在抱怨:「家裡每次出了事,你爸爸就是不在,小貝,你安分點!」
當天深夜,消防車緊急救火的鳴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遠遠的街道上又是淒厲的騷動,火神總是任性的施展焚燒遊戲,小貝在睡夢中恍惚聽到一串串悲慘的求救聲,在嗆人的煙霧裡驚醒,他頻頻咳嗽著,再一瞪眼,棉被和床舖都尿濕了,濃濃的煙霧依稀氤氳四外,許多帥哥和帥姐嘻嘻哈哈的圍過來,伊萍姐姐還幫著他擤鼻涕、擦眼淚,咕咕鐘又叫了,他拿起抽屜裡的玩具槍起身,且當是他的防身工具,走出房間,失火了?見鬼!那裡是!哥哥還在爸爸的電腦前面忙碌的操作著什麼,還以為哥哥在玩俄羅斯方塊,電腦螢光幕上顯示的是一大堆難解的文字…
「哥,你不怕挨罵?你怎麼打開電腦的?」小貝的玩具槍在哥哥的耳朵邊敲了一下。
「爸爸忘了鎖!真難得。」

依稀覺得媽媽就站在旁邊,一語不發帶著小貝回去房間,把尿濕的褲子換下來後,又帶著小貝回到哥哥那兒,站在電腦旁邊靜靜觀看著,不發一言。電腦畢竟是個先進的科技東西,是爸爸的命根子,說是業務上常常要用的,本來只有爸爸懂得使用,最近還特別鎖起來,說是怕小孩子玩中毒了,都已凌晨兩點,天佑全神灌注的,利用最近才學會的電腦操作技術,在追查爸爸放在磁碟資料庫裡設定的資料檔案,閱讀裡面的文字,有如一個興致勃勃的偵探,費勁在尋找蛛絲馬跡,也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3、 天機網路

遠遠的狗吠聲,又在深夜傳來,急速的節奏有如帶點狂妄忽高忽低的昂揚激流,應和著電腦鍵盤嘀嘀噠噠的聲音。
「哇──中獎了,三個X起頭,後面跟著是CHINA的檔案,大有瞄頭……嘿,天佑,真是天保佑,有如神助,中文名叫做『天機檔案』什麼玩意?……華民生,是爸爸的名字嘛,一九四三年一月一日申時出生在台中市……是爸爸的生日嘛,看檔案怎麼說:壬午、壬子、己未、壬申,咦,這是什麼玩意?是誰幫爸爸批的命嘛!還有另一行註,民生曰:生辰跟中華民國的國運巧合,命運玄機多!

「要不是出生在東南火旺的地方,就會早夭,身主太弱了……水多土薄,水代表女人,情緣多得不像話,命裡水多,天干地支四處皆水,壞處也成了好處(台灣四面皆水嘛)括弧裡面這麼寫是什麼意思?
妻子和女人常是壓力和苦惱的來源,(台灣的敵人大部分來自海外)水也是命中的財,(台灣是靠貿易辛苦賺錢發財的)當心受到女人連累和傷害,辛亥到壬子,金水流年的民國六十年、六十一年最不利,如泥牛入海,破大財,妻離子散…
「老爸在另一行加註說,這兩年家變頻頻,與第一任妻子離婚,她拿到一幢房子,留下女兒伊美,和一張百年的老虎皮。老爸應當很痛心的。

「嘿!註裡面又有括弧:(與岳家的所有關係企業斷絕關係,正值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與日本斷交,需要莊敬自強!)又說乙卯六十四年流年剋合身主,父親去世……嗯,是我祖父去世的那年嘛,老爸又加註:(本年蔣介石去世,國運與家運起伏相似)嘿,老總統又不是他老爸,干他什麼屁事?又說走到火土運、火土流年的身旺時候有大轉機……就像一個人起先身體不夠強壯,金銀財寶雖然很多,但很重,藏在倉庫裡,就是搬不動它,用不上它,要等到身體夠力了才能拿來用,才能享福…真有這回事嗎?

「再往下看,丁巳、戊午、己未三年,民國六十六到六十八年終於走到火土流年大利,再婚喜事,出任鋼鐵廠的總經理,額外賺了不少錢,買了新房子,又有了兒子,是我出生嘛!有趣!最後離開美華公司另起爐灶,自己成立公司(六十七年戊午年蔣經國就任總統,局面改觀,最後中美斷交!很奇怪的巧合)嘿,老爸自己以為是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身世扯上國家大事?民生曰:這幾年很奇怪,每次家裡吵架,就是立法院吵架的時候,兩者好像有某種神祕的相關。

「哇,還有很特別的信……江小紅,北京大學畢業的江小紅……這 一封是祝她生日快樂,還有還有好多肉麻話……
「再看這個書信檔案……給親愛的彩虹娃娃的周歲生日禮金一千美元,委託到大陸觀光的機要祕書帶去給小紅甜心……我的天,怎麼回事?媽媽,妳看,這怎麼得了?(又有註解說:命該如此吧,街頭抗爭和立法院打架太嚴重了!常常有火燒事件,暴力事件,國家危殆!大陸的江小紅也在鬧,希望公開宣佈與老爸的關係,獲得台灣元配的認可……)哇,我的媽,媽──這個不要看嘛,妳走開……」

發現祕密的興奮霎時轉為憂慮,這是個家庭大災難,不應該開啟這個檔案的,天佑抬起頭來,發現身邊什麼人也沒有,頓覺毛骨悚然,媽媽和小寶不知什麼時候早已不在旁邊了,猛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寒意,打從心裡哆嗦著,他起身四下尋找,只見小貝趴在客廳的老虎皮上呼呼大睡,媽媽也好端端的躺在她床上,好像並沒有起來過,睡得很沈很安祥,還輕微的打著呼,五燭光的昏黃燈泡把臥室照得朦朧迷幻,美麗巧手編的中國結──兩隻蝴蝶就在她頭上的牆壁上飛著,彷彿剛剛從夢裡飛出來停在那兒似的。

天佑迷糊了,只怪自己剛才打開爸爸的「天機檔案」讀得太入神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問媽媽昨晚上有沒有起來看他打電腦,媽媽也覺得莫名其妙。昨晚她幫忙小寶蓋被後,躺下去以就一直沒有起來過。
「是不是伊萍回來了?」她神經兮兮的猜疑著。

天佑不自在的笑說:「媽媽沒事,沒事,是小貝又調皮了,昨晚上尿床,他自己換了褲子…」
「小貝晚上自己起來換褲子,長大了!」媽媽把小貝的衣服拿起來,丟過去,正好罩在小貝寶頭上,媽媽還叮嚀著:「制服和襪子都得穿整齊,才是好學生。」
「昨天晚上……姐姐幫我換的褲子,我好睏!昨晚…我本來不想換的。」
小貝說的話,像一顆炸彈一樣在其他兩個人心裡爆炸,天佑和媽媽面面相覷,心照不宣,不約而同的望著掛在牆壁上的伊萍的彩色照片,她白裡透紅的臉,跟她身邊的花兒一樣的芬芳艷麗,兩顆亮似星星的眼眸,默默注視著他們,含藏多少難解的神祕與憂怨,很難想像當她的屍體被發現時,那張原來清秀的高雅的臉蛋被燒焦了半邊,像被烤熟的魷魚,牙齒暴凸在被火焰撕裂的嘴洞外的猙獰樣子,有如破了洞的蕃茄,還流出黏穠的液體,都怪吸毒害了她。
早晨的電視新聞正在報導今天凌晨的街頭大火,又是一家KTV遭殃了,當電視上出現「大錢坑」的招牌時,連小貝都驚叫起來:
「昨天晚上是去警告他們的,為什麼他們不早點走!」
小貝說的話令人震驚,那種驕態和聲調,與死去的伊萍似曾相識, 當媽媽和哥哥再追問起小貝什麼意思,他又忘了自己說過什麼話。
最近家裡連連發生的怪事,使得美麗和天佑毛骨悚然,現在兩人又不禁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4、心靈囚犯

彷彿伊萍又回到了這個家,像過去曾經掀起多少狂風暴雨的景象,尤其與後娘的爭吵。
那天,美麗從女兒房間的垃圾筒裡發現了避孕藥的包裝紙,還有錫箔紙內遺留有很像冰糖的東西,她不顧一切試著舔一舔,略帶著苦味,心裡沸騰起來,原來伊萍與男友在一起,無所事事,也在搞這個?報紙上一再的宣傳:也許你的孩子就是安仔,你還蒙在鼓裡,這種事竟會降落到這個家,當她懷著溫柔關愛的心,裝扮起笑臉,試圖與伊萍溝通時,卻遭到突如其來的狂暴反擊:「妳不是我媽,用不著妳管!啍!妳以為妳的事情我不知道,妳常常在爸爸不在家的時候,跟好多男人打電話,結交密友,只是我不願告訴爸爸罷了!」

出乎意外的可怕的殺傷性的言詞,使得美麗麗搖身一變為歇斯的里的野獸,撲上去猛抓伊萍的頭髮,還沒有把對方的頭撞上牆壁,自己眼眶卻挨了一拳,金星亂冒,她口鼻間噴出了鹹鹹黏黏的液體,喉嚨被搯住,身子被猛推向一邊,跌撞在壓克力做的茶几上,那片壓克力就裂開了一條縫,就像她們之間難以彌補的裂縫。
她腦袋裡嗡嗡作響,有如千萬個鐘在胡亂敲響,有如犯了萬惡不赦的重罪被抓到面臨公審的驚惶不安。想到該如何向老公解釋,如果伊萍向她爸爸告發的話!儘管她是清白的,前幾年生下小貝後,辭去貿易公司的會計工作,在家當個家庭主婦,卻似個囚犯,被綁在家裡動彈不得,才會想到需要透透氣。

人到中年心裡空虛徬徨,丈夫這兩年又常常到大陸去,一回家又常常亂發脾氣,她漸漸覺得與丈夫距離越來越遠,格格不入,與丈夫之間,有著難以跨躍的壁壘,做愛時面對丈夫的哮喘的臉,也敏感的厭惡起他的如野獸一般的唾液,她得了憂鬱症幾次想要自殺,都因為放不開孩子而卻步。曾經反覆思考過,如果離婚該怎樣熬過下半生?孩子怎麼辦?這是個無解的方程式。
在百般寂寞難熬中,她試著打電話給報紙小廣告登載的電話交友中心,找聊天的對象,起初是在不知彼此電話號碼的情況下,聊天通話,除了聲音的交往關係,沒有其他關係,除非她給了對方電話號碼,才會另有發展,真要追究起來,算是「空中」外遇吧!

透過這一「線」縫隙,她才發覺整個社會早已不是她所想像的樣子,透過這個神祕網路,她看清楚現實的背面。來到這條線上的男人,開始總是冠冕堂皇的想要找個談得來的異性知己,最終的目的不說自明,總有性急的男人初次通話時就會露出馬腳,於是,她才看清楚了真相:多少男人、女人與另一半有溝通聯繫上的障礙,或生理上的不諧調,但又不能分手而苟延殘喘;有的家庭美滿,男人還想要得到一點外快;有的夫妻兩人在不同的城市上班,或太太在國外,男人只有偷偷尋找額外的出路;男人不管對方已婚未婚或離婚,只要能夠找到另一個尋歡對象,總比拿錢去歡埸消費要甜蜜踏實得多,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愛滋病的危險。有一個自稱是某立委的助理,還有一個還是大學的副教授,給了她電話,歡迎她約會見面,是最教她動心的。是個墮落的陷阱吧?她就是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一步。卻沒有想到會給伊萍偷聽到電話。

家裡的電話筒,恰似她的心靈透氣吼,是她唯一可能與外界溝通的管道,是她暗地裡開向社會的一扇窗子,沒有它,她會像失去陽光的花朵,很快就會枯萎死亡的。沒想到後來家裡出了大禍,伊萍死了,丈夫還曾責怪她沒有把愛心放在她身上,女兒才會因為在家得不到溫暖而變壞出事。如今,她感到伊萍好像陰魂不散的在家裡徘徊,形影不離的跟著家裡每個人。

5、蝴蝶效應

那個自稱能驅邪鎮魔的乩童,曾經當眾表演過把大針穿貫兩頰和雙腿雙腕,用武器擊打自己,周身鮮血淋漓;還把一鍋滾燙的油吞到口裡,再吐出來,聽說那是經過長期修煉的,口中必須先塗上藥,表演時還得估量好時間吐出來,他也會把燒紅的鐵球若無其事的拿在手中
,那也是必須先擦藥粉的。

美麗去土地公廟旁邊的民房找乩童時,乩童打著赤膊儘穿著白裙,手執神劍令旗在跳躍,判斷神意的豎桌頭者,就開始與乩童對話,解答問題,美麗說明來由後,乩童大大的激動,受了驚般的急跳吼叫,狂風暴雨般揮舞著明晃晃的劍,就似在與看不見的魔鬼奮力搏鬥,最後那個豎桌頭的說:「心肝有所貪,頭殼穿雞籠;心肝無想邪,雨傘要借人遮。心不偏邪,禍事不犯!注意家裡三樣東西:鏡子、大貓和機器算盤。」

美麗再想多問,那乩童好像突然被箭射中一般,撫著胸口哀哀叫起來,話卻卡在裡面出不來。
在土地公廟門口站了站,只見神桌上大大小小陳列擁擠著二十五尊神像,里長說是他在供桌底下找到的,當初有的被砍頭,有的四肢摔斷,殘缺不全,外型很像市區太子宮裡面供奉的神像,可能被賭徒利用過了因為不靈懷恨報復丟棄的,里長一一介紹著,有五殼帝君、太上老君、媽祖、關公、哪吒太子等等,里長以為找到有緣人收容這些神像,當他抬起目光時,身邊的美麗蝴蝶卻已經飄走了。
現在,美麗每次照鏡子時,便提心吊膽,生怕再看到那可怕的幻影,她乾脆把浴室、房間、梳妝台和牆壁的鏡子暫時用白紙貼起來,老虎皮也釘牢了,只是她不明白乩童所說的機器算盤是什麼東西。直到那天晚上,天佑談起學校的鳳凰木開花的奇事:

天佑念的那所國民中學,校園裡又到了鳳凰木開花的時節,從家裡十樓窗口這邊望去,像一片熱烈燒起的紅色火焰,很惹眼壯觀。即將畢業,正在準備考高中的天佑,在晚餐時津津有味的說著:「聽說就在其中的某一棵,從它開花的情形可以觀察到今年本校的升學率,我們的理化老師說,十幾年來屢試不爽,這是學校老師公開的祕密,但是老師們不會透露是那一棵鳳凰木,以免影響學生的心情。」

鳳凰木的故事,只是茶餘飯後有關超自然現象的談助罷了,天佑打算揭開從爸爸電腦檔案裡面的那個震撼性的大發現,他的粗而低沈的嗓音好像在說一個童話:「媽的,真邪門哪,爸爸這一生的遭遇簡直就是跟國運起伏相似得扯不清,不會是牽強附會吧?好離奇!」
接著他很費了一番唇舌解釋,理化老師今天說過科學家正試圖以量子論來解答超心理問題,就是兩個個粒子若具有完全一樣的物理特性,則當科學家觀察其中一個粒子時,另一個粒子也會受到影響,即使這個粒子是在宇宙的另一端,還有一種情形是一個物理體系若分裂為二,必然仍存在著某種關聯性;前者理論還是由愛因斯坦等人提出的。這個大概就是校園裡的鳳凰木與升學率的關係。
「這是一種超感應現象呢,」天佑說著,攤開了一本由王溢嘉編譯 的一本《靈異與科學》的書,把用紅筆劃下的文字拿給母親看,並且念出來:

      量子論的粒子理論,和貝爾定律(Bells Theorem)所謂的一個分裂為二的物理系統可能產生的關連性,
   法國物理學家波利伽及一九七三年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約琴福森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樣的理論可以用來說
   明「超感官知覺力」等靈異現象。

天佑故意清描淡寫念完它,他想到爸爸命運也許就是與國運有某種巧合相關。突然來個急轉彎:「爸爸好像在北京有個小老婆,叫江小紅!電腦裡面的檔案有記載。」
霎時間美麗如受電擊,傻愣愣的,要說的話都卡在喉嚨裡,卻忽然明白乩童所說的機器算盤的意義。
於是天佑預藏的話全部抖出來:「還生了一個女娃娃!叫彩虹,真好笑!」美麗抿著嘴,奪眶而出的眼淚都像一個一個的七彩泡泡在眼前化開了。她說:「媽媽早先大概猜到了一點,只是沒說出來。」透過她所參加的電話交友網路,她也認識了一些人,尤其是那個姓張的立法委員助理,他還側面利用他龐大的關係網路,暗中調查過老公,帶來給她最不願接受、不敢相信和忍受的事實,一個家已經逐漸分裂成為兩個,她擔心老公有一天會丟棄了糟糠,那麼她為自己做一點未來的打算,為自己和小孩活下去,與不同的男人建立心靈的關係,透一口氣也是必須的。

張助理曾經把他寫的詩念給她聽:「普天之下同床異夢的夫婦,多得像夜裡的星星,無聲的海浪在黑暗中吶喊,且告訴自己:明裡妻做戲,暗裡再去追尋一點樂趣,為苦短的人生添生氣,也許只是片刻即逝的遊戲,畢竟還是值得抓住值得回味的心悸;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她早已陷入重重的矛盾思維網羅裡,好幾次有過再往前踏進一步的衝動,只要她打電話約他見面,便是可以共赴旖旎的美境,使自己的感情務實而獨立起來,不必聽任丈夫擺佈。
電腦檔案所敘述的古靈精怪的事,旋風一樣鑽進她的心窩裡,難道伊萍在KTV裡面遇難,這樣的家變事件也與國運有神祕的相關?是執政黨在最近選舉時的嚴重挫敗和種種可驚的街頭流血和火燒暴動?
美麗和老公之間貌合神離逐漸惡化的情況,在命運網路裡面又代表了什麼?北京的江小紅又是什麼?她忽而神祕地微笑起來,彷彿在烏雲密佈中突然見到了露臉的陽光,床頭牆壁間的中國結──那隻她用巧手編織的蝴蝶,好像突然輕快地展翅飛起來。

美麗憶起天佑那天在說起鳳凰木的故事時,還講過混沌理論,也許這是另外一種神祕的相關,記得天佑很通俗的解釋著,大多數介紹混沌理論的書都會引用「蝴蝶效應」來解說,尤其是在談氣象預報時,那就是:在北京的一隻蝴蝶震動一下翅膀,就有可能影響紐約下個月的暴風雨。

6、 雲雨靈光

家裡的那台電腦,現在成了全家關心的焦點,好像含藏了多少不解
的神祕,連天才兒童小貝也察覺到它不尋常的意義,對它非常好奇,
就尖著眼睛湊在旁邊看,有時也跟著哥哥教他的方式,利用買來的磁
片在打電動玩具,賽車是他最興奮過癮的遊戲。在天佑的幫助下,美
麗試圖藉著敲打鍵盤窺探裡面的玄機,當她從頭到尾一字不露的讀完
「天機檔案」後,在旁邊的天佑卻發現檔案後面不知道何時加上了幾
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啟閱天機者,必親自經歷奇妙的經驗!」
天佑不確定它原來已經寫在裡面的,讀到這句帶有神諭性、警告性
的話,大大不安起來。美麗讀完了全部檔案後,陷入沈思的網羅裡。
才念完小學一年級的小寶,靠著他出人的天資才智,總愛摸摸搞搞電
腦這玩意,甚至學著開啟爸爸的天機檔案,似懂非懂的閱讀裡面的資
料。
那天晚上,小貝在玩賽車時,突然感到一陣暈,就像衝出跑道的車
子失去方向,天旋地轉之際,眼前恍惚出現一個以前常常摟著他的影
像,他尖聲喊了起來:「伊萍姐姐!」而後失去意識倒地,全身僵硬
、臉色發白,牙根咬緊,手腳有規律的抖動著,口水直流,待媽媽發
現後,送他到醫院,才知道是癲癇發作。
醫生的推斷是,可能電腦螢光幕的掃描線和小貝的腦波起了共鳴才
引起的,在病例上雖屬罕見,還是有可能發生的。解釋很有說服性,
隔了幾天,小貝在半夜裡又不知不覺爬起來,把客廳牆壁上的老虎皮
扯下,蓋在電腦上面,待翌日揭開後,螢光幕上,顯示了天機檔案的
最後一句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或是誰加上去的,怵目驚心:

術數定禍福,家國同一體,天機
盡在前,天火劫,歷歷不爽…

真不知天才兒童用的什麼怪招打開電腦檔案的?也許是小貝不知不
覺打上去的?也許又是伊萍……?早晨忙碌過一陣子家事後,中午美
麗打開電視,台北的一家公司大樓和南部油廠同時又有可怕的火災,
不覺心驚肉跳。
繃緊的弦就像瀕臨斷裂一般,美麗現在寧可下地獄也不願忍受被看
不見的力量操控的恐怖。
共赴雲雨巫山後的沸沸滾滾,她整個身子如在燃燒,羞愧地埋在他
的臂彎裡,繼續接受他的擁抱與愛撫,有如久旱逢甘霖,有如經歷風
雨洗禮後尋找到暫時棲身愛巢的小鳥,她的感情和心靈霎時得到釋放
與自主,成為真正自己的主人。
她恍恍惚惚地傾聽他訴說國會的種種荒唐奇事,立委打架喧騰國際
的事並不稀奇,打過架後為了共同的利益,飲酒高歌才真是奇,甚至
談起總統與閣揆的糾葛秘辛。
彷彿他是一座孤獨的城堡,她是剛剛闖進去尋找珍寶魔盒的裸體女
王。剛才陣陣激盪如雲霄飛騰般的銷魂刺激,猶在朦朧暈轉,突然聽
到如炮火般驚天動地的聲浪,有如萬千人馬攻城的嘶喊,她驚慌悸動
的牽引了身體和四肢,正想縱身奔逃,驚魂甫定,乍見枕邊的這個國
會助理,剛才與她親吻的嘴,竟成了被打掉幾顆牙齒的血洞,半邊扭
曲流血泥爛的臉,長著苦瓜表皮似的水泡,無數水泡不斷的擴大爆裂
,煙霧中,風起雲湧的人頭在街頭滾動,火光如瀑如瀉,排山倒海的
聲勢,是大地的又一次震盪和劫難,那是她許多年後都忘不了的一次
幻視經驗,是溫馨纏綿與恐怖悲痛交纏的影像,有如春光明媚中意氣
飛揚的蝴蝶,突然遇到了狂風暴雨的挫折與驚懼。
幾天以後,在國會前面兩派激動對立的群眾,爆發的驚心動魄的流
血暴動,印證了她這一次奇妙的心靈之旅,在電視上看到那個助理挨
打後的血流滿面的樣子,也讓她震撼得嘔吐和頭皮發痲。
深夜的電話鈴聲,催魂似的響著,是北京的老公民生:「美麗嗎?
最近台灣社會不安,妳還好嗎?好久沒打電話來,生氣了?……算了
,開心點,別提這個,妳一向寬容大度的。我可能忘了──家裡的電
腦不知有沒鎖?天佑和小貝不會亂玩吧?」
美麗久久無法吐出話來,悲傷委屈而又悔恨自己墮落的哭泣,是她
無言的回答。
民生沈寂了片刻,繼續說:「也許你們已經看過了檔案,美麗,妳
知道江小紅是誰嗎?嗯…妳說話嘛!妳知道就好,我的天,現在是一
個家變成……唉,兩個家……希望有一天,妳們會見面握手,她要看
妳臉色的,小紅就在旁邊,哈……她也這麼說,只要妳點頭就行啦!
聽著,寶貝,生意處理完,我就快快的回來!」
美麗過去曾經聽過俊雄多少美麗甜蜜的誓言,在愛情迷宮裡馳騁陶
醉過,結婚以後一切都變了顏色,如今在惶恐顫慄中,她卻無法想像
許多年後她的驚異發現,原來電腦的天機檔案是老公事先有意洩露的
,就為了讓她看清事實,面對現實。
浮現在室內的景物,彷彿一下子擴大成為老母雞和小番薯的大地圖
,她茫茫然不知要飄向何方,整個人幾乎爆炸成碎片,小貝白天用蠟
筆畫的總統府景觀的畫紙,就舖在那張有裂痕的壓克力茶几上,在總
統府天空剪貼上去的彩色照片──李登輝正悲憫地注視著她。她可以
清楚感覺到伊萍一直在這個家的每一個角落存在著,甚至一直在窺視
嘲弄著屋裡的每一個人,可以隨時附著在每一個人或每一件東西上,
而美麗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7、大地浴火

夢裡,她夢見總統府燒起熊熊大火,淡水河方向的天空染成了血紅
,總統的笑臉變成哭臉,越變越大,把整個天空都蓋住了,總統的
哭聲有如消防車的嗚咽,總統的眼淚似消防車噴灑出去的水。早晨醒
來的時候,她發現那張蠟筆畫裡的總統府四周的窗口和屋頂上竟然被
可怕的紅色火舌所吞沒,地面上還有一灘灘鮮紅的血,李登輝臉頰上
掛著幾行鮮紅如血的淚,而美麗手裡卻不知什麼時候拿著一根紅色的
蠟筆。

天呀!這怎麼行,總統府火燒了,如果真應驗的話?她在驚恐萬狀中
跪下來,顫抖地念著她所記得的所有神明的名字,她想起她曾經見過
的土地廟裡的那些被遺棄和受傷的神祇,觀音佛祖、地藏王菩薩、五
榖帝君、媽祖、關聖帝君、太上老君、哪吒太子、保生大帝、三官大
帝、文昌帝君、太子爺,甚至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她喃喃地許
願:「天災地變不可應驗,只要國家平安無事,美麗願意奉獻出所能
奉獻的一切。」

突然又想起什麼,改口說:「還有伊萍呀,如果妳有靈的話,就別
再耍性子,幫幫這個家吧!」
炎熱的午後,整個大地都像被火烤焦的餅,路面在冒熱氣,當美麗
的家發生火警,美麗正帶著小寶在陪天佑考試,天佑考過國文後說:
「好像我有預感,作文題目竟然被我猜到了,是有關賭與毒,姐姐給
了我靈感,我老早準備好了!」說話的當兒,家裡的大貓──那張百
年老虎皮已經被燒成了灰,電腦的硬體軟體也都全部燒毀,消防車的
噴水滅火已經盡了力,除了客廳以外,家裡大部分的東西總算保持完
整。
那天晚上電視新聞報導,一隻民家飼養的老虎走到大街上,嚇壞了
行人,也造成了大塞車,後來闖入新店山區的遊樂場,在遊樂場的一
座假山逗留著,最後就高高的坐在總統府模型建築上面,在那兒好整
以暇的觀望狂嘯,馴獸師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牠捕獲,很奇怪的是,
這隻老虎不知在什麼地方被火燒過,身上發現好幾處燒傷的痕跡,飼
養的主人還得為牠醫療,慶幸的是,老虎沒有傷害人,老虎本來就是
害羞的,是人類常常誤解了牠。
美麗和家人看到電視新聞,又是一陣子心驚肉跳。

8、鏡中倩影

美麗的老公民生坐在香港飛往台北的班機上,使用他隨身攜帶的手
提電腦在打字。
有些什麼觸動他的心事,他忽然想起台灣的妻子孩子和北京的江小
紅彩虹女兒,不知怎麼的,心神有點不寧,他用打火機在點煙時,打
火機不小心掉落到腿上,他急急忙忙的去撲滅這個小火災,卻已經在
他的大腿上留下了一個小蕃薯形狀的燒傷疤痕,回到了台灣卻發現疤
痕有如台灣地圖。
當他回到家以後,發現房子已經因為起火而面目全非,美麗愁容滿
面對著他大哭起來:
「對不起,民生,出了意外!」
民生卻忍不住對著妻子咆哮,發作另一次大雷雨:「妳看妳,闖禍
精!我不在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會發生,這個家就這樣給妳毀了!」
然而,這次妻子卻不再像過去那樣乖順,她的反抗是全然可怕而不
同以往的,她挺住胸脯,握著拳頭,怒目相視,以雷霆萬鈞的凌厲氣
勢,有恃無恐的對丈夫嘶喊著:
「去你的民生,別再耍花招了,我們夫妻不互相尊重,還做什麼夫
妻?要做同床異夢的夫妻,還是就這樣分手,你說嘛!你說嘛!要離
婚隨便你!」
民生沒有想到妻子的反映會這樣的劇烈,以前再怎麼吵架,妻子就
算動了手,也從來不會提起分手的事情,也仍然保持在一定的合理範
圍之內,現在居然狠勁大發。他著實楞住了,這次的衝突也就沒有擴
大,民生就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來安慰妻子。
民生幫忙清理火場,購買添購新的家具,重新布置家裡,每一面鏡
子也恢復了明亮照人的原貌。
那天深夜,美麗彷彿看到伊萍悄悄的來告別,伊萍出現在鏡影裡微
笑現身,伊萍已經恢復了原先美麗迷人的樣子,美麗一時忘了驚駭,
而回報以嫣然一笑,朦朧恍惚的光影裡,伊萍像蝴蝶般的飄走了。
臥室床邊牆壁上的中國結──那隻浴火的蝴蝶連著圓形的草編裝飾
盤突然掉下來,正好蓋在美麗老公裸露的神聖又骯髒的地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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