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怪客

  這篇僅一千多字超短篇,頗有深刻寓意,故事是這樣的: 

我遇到一個來自「未來」的人,他有一百二十歲,生了27個孩子,最大的92 ,最小的16歲,他不知老婆為何物,他說他的時代只需把生殖器放在一個機器上,五個月就可以去領孩子。我向他解釋我們時代的婚姻關係,一般人如何過一生,他無法理解,更想不到我會從瓶子裡倒出鮮奶,從水龍頭變出一杯水,他哭了起來,說,「我回去幹什麼?這兒好多了!」

   未來未必比現在更好,題旨讓人反思再三。科幻獎是以參選者相對的水準作評比,本文篇幅雖短,卻是絕佳的超短篇,與其他作品相比,氣勢上則顯得薄弱,難以抗衡,就像一場歌唱比賽,你的音韻儘管美妙無比,歌喉展現卻只是點到為止,與其他歌者相競,自然吃虧了。如果我把作者的故事再加濃縮(如上),也成了百餘字的「最短篇」,這樣的「輕量級」演出,如何與其他「重量級」、「中量級」相較?既然上了小說擂台場,「輕量級」要跟「輕量級」相較才公平的,遇上其他「重量級」選手,你打得再賣力也是徒然無功。也就落得幽默寓意有餘,深度不足。結尾寫,我的拳頭往他肚子嵌補過去,過於戲謔輕浮,像漫畫搞怪場面。

 2.不孝 

  本篇小說題材和表現方式頗有日本漫畫家手塚治蟲的風味: 

  科技朝著長生不死研發,死者的大腦植入培養好的肉體,外貌再加以整形,記憶雖然不全,多少可以安慰死者家屬的心靈,但這項科技很少被用在消費者的父母身上,有人為了讓死去的人再回到世界,選擇使用外表都一樣的電子人,不會喝咖啡,也不會嘀咕抱怨。  

  老人在街頭漫遊,到處抱怨著兒子不肖,不陪他,老人在咖啡店被兒子找到,咖啡館內有人議論,散盡家財以有機模擬人延續生命並不奇怪,令人欽佩的是,這個時代有人竟會對形同廢物的老父念念不忘。做兒子的則回應說,就是會抱怨才是我爸呀!  

  兒子注視了腕上戴著的倒數計時錶,眼前的「老爸」還有五個多月可以供使用,把一個圖盤狀的東西往老人的胸口一擊,老人先前的抱怨和生氣早已消失無蹤,變成另一個和善老者。兒子攙扶著他,在老人身邊輕聲說:「爸,我們回家了!」  

  小說如電影場景般呈現,以人物動作和對白舖陳,我整理出了情節大要,讀者或許自然而然給予應有的評價,結尾寫的圓盤狀東西,作用不知是啥,有點費解。我只能猜想是切換身份使用之類的玩意。本篇小說本來也是列入考慮的優選作品之內,畢竟它觸及科技與人性的主題,最後未能入選,應是與其他作品相比時,較缺少文學情境,敘述技巧有待提升,整篇作品被故事枝幹骨架充塞了,難見美麗綠葉,這是從事小說創作者都會犯的毛病,不能不注意。

 <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5" month="3" year="1918">一九一八年三月五日</chsdate>胡適在北京大學國文研究所小說班的一次演講裡,為短篇小說下的定義,依然可以是短篇小說創作者的金科玉律,胡適說:「短篇小說是用最經濟的文學手段,描寫事實中最精采的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人充分滿意的文章。」胡適的話可能早已被今天的寫作者所忽視或遺忘,在一篇短短篇幅的小說,塞入太多的故事情節,對作品的藝術性是一種傷害,敘述技巧的提升,在於如何以「最經濟」的手段做最佳的「呈現」,而不是太多的「說明」。 

 

 

 

3.怪誕論壇

  這是一篇邏輯遊戲式的科幻小說,在虛實之間捉摸不定,讓人看不出它想要表達的主題,也許這正是它的言外之意所在,它敘事的蕪雜和複雜性,變成只有骨架缺少枝葉,(這是本次倪匡科幻獎參選作品的共同現象),瑕疵明顯,不容易被忽略,第一次表決時,就被淘汰。故事大要如下:  

  2066年,探員面對對犯人──也是「怪誕論壇」的記者說話:人類分成兩種,一種是完全知曉真實,一種則活在謊言下,聽說英文字母有39個,另外13個被封鎖住了,像Y被催眠師設定為S,在上等階層是BUY,下等階層卻只會看到BUS,被隱藏的13個英文字母可以透過這種方式創造出兩種解讀,一篇名人八卦,可以是戰爭情報,上等階級的人每年有一定的配額,可以在無須任何理由下,殺掉配額以內的下等階級,這個制度來自探員的實驗,就是明知自己受催眠未解除指令的情況下,到底還有沒有效的實驗,探員把雷射槍朝桌子開一槍,打出一個大洞,接下來,抵住自己太陽穴,扣下板機後,仍笑容滿面,然後,槍口抵住記者,說這才是真正的實驗,開槍了…  

    本篇小說似乎是更大篇幅的中短篇小說,有待賦予更多的血肉,更多的趣味性,帶領讀者進入另一情境。小說的敘事技巧,常是決定作品高下的所在,而不是故事如何的曲折多變,就這點來說,寫作者是不能不注意的。一個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小說寫作方法,不管你寫文藝、武俠、科幻、冒險、偵探、羅曼史,都必須遵循的法則是:應該以「呈現式」敘事,而不是以「報告式」的文字寫作,比如你寫某人是好人或壞人,不必直寫他是「好人」或「壞人」,而應以種種動作行為描寫烘托「呈現」出好人或壞人,才是小說藝術的真髓,這樣的小說才有感人的力量。科幻小說由於必須交待甚多的機巧設計、科幻道具或超現實的概念,可能侵占用於文學經營的文字,這是科幻寫作的難處,作者應該知所超越,就是盡量減少不必要的科學或邏輯語言的敘述文字,才會有小說味。                                

 5.孤男

  2034年前後,老年潮經濟恐慌,拖垮了所有的人,年過四十的單身男人阿財,被沉重的「無子稅」壓得喘不過氣來,他的基因評鑑不及格,又沒有錢去做基因改良,再去複製小孩,他不是不想要小孩,基因改良是有錢人的玩意兒,以他的情況可不是<chmetcnv w:st="on" unitname="兩" sourcevalue="1"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一兩</chmetcnv>次基改就能解決,他的炒飯餐館合夥人貴美,有好的遺傳基因,通過國家基因檢定,可以加入複製人計畫,她生的小女孩與貴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愛極了,但是兩人因為條件不同不能結合,阿財最後決心找上仲介,去要一個孩子,有了孩子才有平等追求貴美的資格。

   本篇小說,可以說是未來假想情況的「寫實」小說,作者雖努力把科幻概念加入未來生活的「現實」生活中,頗有科幻寫實味,虛構之後的未來現實感觸或情境,是作者經營本篇小說的重點所在,在假設情況下堆砌「未來」的科幻情節,卻得設法感動我們置身「現在」的讀者,這樣寫作格局本是吃力不討好,等於是沿著現實邊緣略微超前的時代寫作,往往不如「超現實」更遠──甚至接近荒誕的作品,來得取巧。短篇小說如何做「經濟」的表達,達到至高境界,這是現代短篇小說寫作者的任務。很多情況下,同樣的題材或寫作理念,因為表達的方式不同,作品高下也有差別。  

6.安妮吃到了肉

   在移民的新行星上,由於二倍於地球的重力,無法養殖任何產肉的禽畜,太空城養殖的肉,定期從空中放進一個大櫃子裡,投入海中,這樣就造成「肉從天上掉下來」的奇景,陪伴小安妮的機器人蘭斯洛,她一直當它是哥哥,但蘭斯洛被「肉流星」墜海時的衝擊波波及,徹底損毀了,雖然這樣,明天可以得到一個全新的,這天上掉下的肉,是政府的道歉禮品,小安妮說,「明天要讓亞瑟哥哥去弄肉」, 她今天很高興吃到了肉。   

   本篇小說與《怪客》同樣是超短篇,有科技幻想和童話的趣味,是很好的超短篇,肉流星的設計頗具創意,寫作技巧也不錯,與其他作品相比,小篇幅難與較大格局小說抗衡,落選,非戰之罪。「蘭斯洛」、與「亞瑟」,都是亞瑟王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作者用了這兩人的名字,不知有何特別意義?還是仿傚電玩人物以歷史人物為名字?可見科幻小說的讀者和作者,都是年輕的一代,就算再老,也有一顆可喜可愛的童心。

8.不朽的愛 

又是一篇複製人的故事,全篇幾乎只是兩個人的對話,又充塞了過多的科幻情節,對話中堆砌了過多科幻術語,對情節的連貫性造成負擔,小說的情節脈絡太多,是短篇小說難以承載的,小說的藝術以「呈現」某一精采片斷為主,而非長篇累牘的「敘述」故事。除非作者的寫作技巧高明,能以「史詩式」的文字寫作,賦予作品藝術性,那又另當別論,張系國的〈銅像城〉,波赫士的某些作品都屬之,共同的特色即是,文字的意象和優雅性,可以[蓋過敘事的蕪雜性。

   歷盡滄桑的四十歲男人阿丸,是複製人,他行經數千億光年的距離,抵達太陽系,進入上海一棵幢七百二十層大樓裡面的一間辦公室,他正在跟劉主任談話。(註:數千億光年,錯誤陳述,我們的宇宙,截至目前為止,已知年齡137億歲,或大約150億歲,何來數千億光年距離?最遠距離,不會超過137億光年的,科幻小說儘管可以天馬行空,引用科學數據,卻不能過份離譜。)

   劉主任一百二十歲,看來只有一半年紀。  

  阿丸懷疑:現在和你說話的又是誰?這是一個夢,我的腦袋跟某部機器連在一起,經歷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  

  原來他是曉維所訂做的複製人,曉維與他原來是愛侶,他移情別戀,她殺了他,又很懊悔,生技公司利用他僅剩的腳指頭作出了複製人,並且灌入了記憶,依照合約把他和他的日記放在最遙遠的星球殖民地上,醒來後,他會依照原來的記憶回到這裡,難言旅途中找回原來對曉維的愛,直到他達成目的回到曉維身邊,合約才終止,但他第一次回來之後發現真相,又親手殺了她,三百年來,他一次一次的被複製,進行永無止境的旅程。  

   現代短篇小說的特色之一在講究技巧,小說敘事觀點的選擇非常重要,第一人稱、第三人稱或全知觀點,往往有不同的效果。短篇小說更應考慮多使用第一人稱的做敘事觀點,比較容易達成深刻的描摩,它造成作者與讀者間沒有心理距離,使作者的存在自讀者的感覺中消失。本篇小說和本次徵文中的其他篇小說,如果採用第一人稱的話,當會有不同的效果。

 11.量劍

 

   莫測高深的「科幻」,讀起來一頭霧水,很容易忽略它的妙處,不知是否在考驗評審者的眼力;直到我把全篇小說簡化整理出故事綱要,才有大發現,它有著神祕的美感。

  全篇小說以小鬼和我的對話舖陳:馬家莊馬老太爺半半給的散盡家產,突然引退,守著那柄家傳寶劍。這柄劍,它的劍柄是以粗繩纏繞而得,劍身極薄,側鋒仍十分銳利,兩鋒平行,靠近尖端處才削攏,直到我量度尺寸,才發現這柄看來「普通」的劍怪異莫名,原來劍柄和劍身是一體的,這柄劍大小數十處的量度刻痕,竟沒有一處是整數,劍身劍柄之比值,更是一大串數沒盡頭,我只當它是暗號,莫非教人如何度量細物,小鬼算了更多數的劍身劍劍柄比,交給我,譯文不斷改進,測量功夫一日千里,才知劍原來不是劍,是書,教人如何斷續往下讀的書,最後發現劍不只是書,還是一把尺,故事最後還有意外的轉折,整篇小說仍有部分情節難以連貫,小說中所謂五篇難解的譯文,讀者很難領會,結尾也寫得隱晦;但這篇小說的結構仍完整可喜。
 

15.星宇抉微

  本篇與進入決選的第16篇《金甲蟲之夢》題材寓意都很相似,以蟲代表微觀觀世界,以蟲的處境相對於人與宇宙的關係,寫法不同,但更高明些。本篇用了較少的科幻元素和科學說明,它在模稜兩可中營造了深沉隱微的意境,疊印了大宇宙與小宇宙的兩個世界,對生命和宇宙展現探索企圖,缺點是文字並欠精練,這也是本次參選作品的普遍現象。 

  起初,蟲,在宇宙裡飄盪,又隱喻精蟲的向前奔馳,自始至終沒有明說,故意用模糊曖昧的文字說,黑洞是宇宙間最強勁也是最方便的能源,只有在這裡,蟲才能補充穿越過程中消耗的體力,一同上路的幾萬名同伴,早就失散在廣袤無限的太空之中,可是尋找的福地依舊蹤全無,四顧蒼茫…只有最頑強的蟲才能到那裡,在那個放飛夢想的地方心想事成,最後蟲降落在一片寬廣的平原上,星圖表明這裡不是故鄉,或者可以算是第二故鄉。這不就暗指精蟲脫離原體(故鄉)之後,落腳的第二故鄉?當它抵達福地之後,一路上層出不窮的艱險磨難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心裡只剩下剩下同伴的殘骸揮之不去,而後,他在自己身上確認了發動機、燃料庫、質能轉化艙,上萬個零件與人體細胞的各項功能又隱然相對應。筆尖一轉,隱晦地寫道:「這上萬個形狀相同的小塊整齊地排在一起,難道真是靈魂?」似乎在質疑靈魂最初是怎樣來到世界上的。 

  最後神來一筆,「睡去之前的一刻,他看到那些『靈魂』的艙蓋漸次打開,裡面的乘客紛紛動起來。」充滿神祕意象,作者企圖詮釋冷若冰霜的自然律,有其可取之處,然而就參選作品評比,本篇題材不免單調,文字再加錘鍊,刻寫宇宙與生物的間的象徵關係,會有加分效果。作品的主題可以相同,表現方式不同,作品才有高下之分。 

16.金甲蟲之夢  

  宇宙真理被發現的那一天,曾獲獲諾貝爾物理獎的 <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魏德里">魏德里</personname> 教授在街上流浪。他想起2050年的夏日午後,發現曼陀羅方程式中只要填進一個參數宇宙的全貌就會展現,他夢見一個神祕的金甲蟲,每當他抓起甲蟲要剝開牠時,便有一個女聲要他「住手」。隨後,他的妻子精神崩潰,發出貓叫聲,他在實驗室的粒子加速撞擊中,發見了108個參數,警察破門而入,他奪門而逃,他在街上流浪。他總是想起自己的夢,每次剝開甲蟲,總是空無一物,最後他在花園的一座石像看到閃著金光的甲蟲在爬行,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孩出現了,告訴他,「你已一無所有,還會損失什麼呢?放了那隻甲蟲吧!」他投入她的懷抱裡,進入一片空無。

  故事曲折多變,頗有玄祕意味,可能是參選作品的字數限制,很多作者都在努力利用最短的篇幅寫出最豐富的故事,卻在無意中增加了故事的骨架重量,何其沈重也,卻未發現整株文學樹缺少了美麗枝葉,也就失去了文學(科幻小說)的感染力 。文學批評家顏元叔說:「十九世紀以前的短篇小說是用來講故事的;二十世紀的短篇小說是用來談道理的。」(註一)這「談道理」三個字,意味著「文以載道」,小說的好壞未必以「載道」來決定,白先勇就說,「絕對要以藝術形式、技巧來判斷是否完整,這是比較靠得住,比較客觀的批評方法。」(註二)

 科幻小說應有其哲理意涵,卻必須適當的以象徵性、藝術性呈現,技巧的重點所在應是選取適當的敘事觀點,以精確的語言文字做最「經濟」的顯像。本篇小說很難看出科學實驗所欲指出的人文意圖所在。金甲蟲與宇宙真理怎樣搭上象徵的關係,缺少說服性。

註一)見《翻譯與寫作》序文,志文出版,197910月,頁1 

   (註二)語見「與白先勇論小說藝術」1976821日,香港假日酒店,胡菊人與白先勇的對談。胡菊人著《小說技巧》附錄,遠景出版,19789月,1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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