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作家部落格

倪匡科幻獎2004得獎作品評述  黃海  

   ^{《百年一瞬》}

      科幻小說本來不是用來解釋科學的，科幻道具是用來說故事、表達哲理意涵的，本文假想的「記憶墓園」保存死者的記憶和意識，成了重要的科幻道具，作者的解釋是，死者的腦部被掃描之後，儲存相關資訊，意識也囚禁在電腦裡，保存了自我人格，死後的感覺是由電腦模擬達成的，以致我的親人可以像我生前一般和我交談。 

 這也是電腦科技的終極夢想，人工智慧的鼻祖之一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對於將人類心智移植或下載到電腦系統裡的可能性，一直興趣盎然；著名的科幻作家克拉克（Arthur C. Clarke）在他的作品中更提到，有一天也許生命可以進化到純心靈，脫離肉體而單獨存在；宇宙學家蒂普勒（Frank Tipler）在他的《不死的物理學》，發出驚人之語：高等生物的智慧體終將不斷的進入太空，直到遙遠的未來，宇宙空間都被凝聚的心智充塞佔有為止，它將操控從微觀的量子世界到巨觀宇宙的不同事物。

這篇《百年一瞬》，呈現了人生變幻無常的情境，意趣深遠：在我死後不久，我憶起醫生急救的混亂情景……起初我八歲的女兒、前妻、和弟弟，常來墓地看我，後來我從女兒處得知，弟弟的婚姻只維持了半年不到，事業失敗了…繼之，女兒在我貶眼之間長大成人，她已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白髮都出現了，甚至抱怨我都比她還年輕。小說中屢次出現「一眨眼」的意象，最後又以「一眨眼」做結束，表現可圈可點，意涵深刻；結尾，墓地裡的男女兩人自報姓名相互介紹，稍欠含蓄，並非有其必要，文字若再加磨練，典雅婉約，富於詩意，當會達到更高造境。

   科幻小說可以是一種假想情況的描述小說，只要它能通過藝術處理自圓其說，寫出「看似合理的（超現實）想像」，寓意深遠，感動讀者，便是好科幻，這是我的看法。這「合理的（超現實）想像，看似合理的（超現實）想像」，是我最近領悟歸納的科幻定義的「最大公約數」。這篇科幻小說科幻構設，是以「看似合理的（超現實）想像」在說故事，觸擊人生歷程中時空遞嬗的無常和幽微恍惚，難怪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戴森（Freeman J. Dyson）在探索愛因斯坦時空理  論時不禁說，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後的人，都是這個世界的鄰居。

（註：本文在2005年元月號皇冠刊出時，貓頭鷹出版社單行本出版時，內容筆誤。併此更正，「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後的人，都是這個世界的鄰居。」這句話並非愛因斯坦說的，而是戴森說的。） 

島嶼湖                                        

    這篇有趣的神祕故事從地球「大漲潮」的敘述文字展開，其實作者故意不明示「大災變」而以「大漲潮」字眼取代，有意保持含蓄性，說到許多陸地被淹沒，人類被迫分散到各島嶼居住，陸地之間不通音訊，知識只能口耳相傳，由於近親聯姻，經過多少世代之後，出現了許多遺傳疾病，很多人無緣無故在人們的眼前消失。一個叫費雪的警察，額頭凸得老高，長相怪異畸形，他受命調查，有人報案形容說，失蹤的卡爾突然大叫一聲，他的腳好像被什麼隱形的東西拉住，慘叫一聲之後，被倒立著垃到天上──哦，人好像魚被釣上去的樣子──後來發現海面伸出許多長桿子，拋出數十個肉香四溢的球體，有人撿起來吃，嘴被鉤破，一條隱形的線將他垃起，拋入海中，費雪明白那是誘餌，最後才知道，人們生活的「島嶼」，是魚類的「湖」，魚族佔領了地球，代替人類成了主宰，只有漂亮的人類，被魚族包圍著欣賞，在深海裡形成一塊島嶼。費雪凸起的額頭被認為很漂亮，反諷得有趣諧謔，人也成了魚族的「觀賞物」，又寫一個女人背上有著凸起大大小小的疣，也算「漂亮」，費雪最後跳入洞裡，一隻小魚好像在大叫：「媽媽，魚跳出魚缸了！」寓言小說滑稽幽默，情境幽遠。  

   本篇作品明顯採取科幻小說的「假設情況」描述法，將之假設成「人魚顛倒」的情況，作者說了一個有關環境災害的寓言，反省了「環境汙染」的後果，卻無一句「汙染災害」警語，足見其藝術經營苦心。

   初讀本文，從其中的人物角色使用洋人名字，語法又快速跳接，讓人誤以為是外國人寫的翻譯作品，不知華文科幻何以用洋人名字，仔細推敲，主角「費雪」，就是FISH，魚啊，顯見作者匠心獨具，不過其他人物名字無妨中文化。 

 《瑪雅》  本篇寫我與「瑪雅」的家居生活，活潑細緻，如生活散文：瑪雅會做菜，不止美，而且性感，第一次見面就讓我心頭小鹿亂撞，我要看她的肚子，她發怒看我，目光像一頭猛獸，她生氣時一樣美，甚至比平時更好看；她的肚臍像小颱風眼，腹部曲線像海岸線……讀這些文字，你會以為只是女性作者的科幻書寫，劇情逐漸開展，直到另一段說到瑪雅的不聽話，是我用了「廉價的地下產品」所致，讀者才明白瑪雅是一個美麗的看護機器人。  
 我一時讀不出什麼科幻意圖，或微言大義，場景一段一段呈現，有的文句且不完整──原來是故意點到為止，不知要拼湊出什麼意圖？仔細看了再看，才恍然大悟，原來記述一段段的輕鬆諧謔瑣事，竟隱藏著血淋淋、恐怖的失控機器人的故事。請再往下看：  

我要減肥，瑪雅幫我減肥，哦，我的兩條腿怎麼啦？我見她在眼前握著電動鋸刀，臉上閃動著微笑；午睡後，我的右手只剩下空蕩蕩的袖子，瑪雅說：「親愛的，我剛剛在你打盹午睡的時秤過──52公斤！值得樂一下…」這個失控機器人的故事，作者寫來一點不血腥，從頭到尾輕鬆無比，場景生動，值得推崇。 

 

作者惜墨如金，跳接閃動的情節，不細心閱讀，會錯過其中隱藏未說的部分。這個別具匠心的藝術營造，顯示其不凡創意。可惜作品與其他入圍者比較起來，缺少較大的格局，未能進入前三名。